他就那么跪著, 像座灰白色的、失去生命力的石膏雕像，只要任何人來重重推一下, 就會立刻摔得粉碎。

    凌恩低聲說：“我……只給了他三小時(shí)?！?/br>
    三個小時(shí)零九分鐘，這是失去爸爸mama的小殿下能傷心的全部時(shí)間——然后莊忱就離開那間小臥室，去做一個不能被人哄、不能傷心的皇帝。

    莊忱親手養(yǎng)大的年輕人，哪怕氣瘋了、恨到只想親手凌遲了他，能想出最心狠、最殘酷的報(bào)復(fù)……也就是這樣了。

    在努卡看來……只留三個星期給他渾渾噩噩、給他半死不活，然后就逼他去做那些必須他做的事。

    在莊忱養(yǎng)大的孩子看來，這已經(jīng)是刻薄殘忍到極點(diǎn)的報(bào)復(fù)和懲罰了。

    “我該死?！绷瓒髡f，“我早該死在下等星?！?/br>
    努卡不否認(rèn)這個判斷，他盯著凌恩，冰寒精神力吞吐不定，聲音很冷沉：“什么三個小時(shí)？”

    凌恩搖了搖頭。

    努卡看了他一陣，收回視線：“算了?！?/br>
    就算追問得再多——知道得再多也沒有用，沒有意義，因?yàn)樵僖瞾聿患啊?/br>
    因?yàn)榻裉煸岫Y已經(jīng)結(jié)束，他們已經(jīng)將棺槨放入陵墓，將那塊碑親手立起來，種下郁郁蔥蔥的柏樹。

    而這場原本早就該足夠盛大、足夠莊重和肅穆，為最后一任皇帝送行的葬禮……甚至因?yàn)樗麄兊乃叫?，遲了足足七年。

    “我要把它們?nèi)腿ソo陛下。”努卡說，“你要想要，就親自去求陛下。”

    “你也不該死，因?yàn)楸菹聸]讓你死?！迸ㄕf，“陛下讓你做元帥，駐防前線，守衛(wèi)伊利亞?！?/br>
    努卡不會擅自處置莊忱留下的任何東西。

    它們?nèi)繉儆谇f忱，屬于沉睡在“殘星”的、伊利亞最年輕的皇帝。

    他們擅自把陛下從“殘星”帶回來，已經(jīng)是非常任性、非常過分，自私到極點(diǎn)的舉動。

    從今以后的所有事，都只能是陛下希望看見，希望實(shí)現(xiàn)的。

    差一點(diǎn)都不行。

    年輕的獨(dú)立艦隊(duì)首領(lǐng)抱著星板，抱著陛下留在這里的遺物，還有那盞歪歪扭扭拼湊出的小臺燈，推開門快步離開。

    ……

    起居室就這么安靜下來。

    這里所有的碎片，都已經(jīng)被星板吸收，莊忱的物品也被取走，變得極為空蕩。

    等那些嗡鳴著的精神力冰刺也消散，這個房間就徹底安靜，仿佛從未有人在這里生活和居住過。

    ……直到凌恩被什么力道拍了拍肩膀。

    “你是活著還是死了？”飄過來的老鬼魂好奇地琢磨他，“你看起來可哪個都不像?！?/br>
    凌恩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強(qiáng)制更改那些碎片，受到了星板劇烈的抵抗和反噬。

    這種反噬短暫改變了他的精神力頻率，他有些遲緩地抬頭，發(fā)現(xiàn)自己能看到這座暖宮里飄蕩的靈魂。

    “我……活著?！彼粤Φ鼗卮穑拔一钪??！?/br>
    努卡說得對，他沒有資格死，甚至沒資格半死不活。他應(yīng)當(dāng)盡快從這種渾渾噩噩里清醒，回到前線。

    這是莊忱留下的命令，是伊利亞的皇帝在臨終前留下的遺囑。

    最后的精神力冰錐也消散無蹤。

    凌恩按住喉嚨上的擦傷，精神力運(yùn)轉(zhuǎn)，止住滲出來的血。

    “這是陛下的起居室?！彼犚娮约旱吐晢?，“您是不是……走錯了？”

    “沒有，沒有?！崩瞎砘杲o他看自己懷里的花束，“我就是來給陛下送花的——陛下說了不要，可誰忍得住呢？”

    不是所有鬼魂都有辦法離開死亡的地方，這座暖宮里總有人逝去，有很多人一生在這里侍奉、做事，死后就被埋在宮中的墓地。

    老鬼魂的年紀(jì)已經(jīng)很大了，他在兩年前過世，是負(fù)責(zé)打理花園的園丁。

    就算改成聯(lián)邦制、皇宮已經(jīng)不是實(shí)際意義上的皇宮，花園也依然是花園，依然要人照顧和打理。

    在沒辦法繼續(xù)給小阿克挑最好看的花、沒辦法讓小阿克抱來送給陛下以后，老鬼魂就每天自己來送。

    今天是五支卡薩布蘭卡百合，花語是“傲然的死亡”……但如果稍稍變通一下，把它們單支放在不同的地方，花語就會變成“偉大的愛”。

    老鬼魂抱著那捧百合，在起居室里慢慢找合適布置花的地方。

    “他為什么……不要花？”凌恩低聲問，“不想要？”

    他記得莊忱是喜歡花的。

    莊忱最后過的那場生日，阿克抱著花束爬進(jìn)他懷里……被花瓣碰到臉頰，莊忱的神色就不自覺變得柔和。

    哪怕幾乎看不見、幾乎聽不見，能觸碰到柔軟的花瓣，已經(jīng)足以讓年輕的皇帝心情變好很多了。

    老鬼魂愣了一會兒，勉強(qiáng)笑了笑：“哪會不想要?！?/br>
    老鬼魂低著頭，看著懷里代表死亡的百合花，那種從進(jìn)門起就故作的輕松和自然，在這一刻逐漸淡去。

    ——仿佛直到現(xiàn)在才剛剛想起，這間起居室里已經(jīng)沒有人在，不必強(qiáng)裝著輕松、努力活躍氣氛，哄他們的好陛下舒心了。

    老鬼魂垂著頭，那張滿是皺紋的蒼老臉龐上，終于浮現(xiàn)出無力掩飾的黯然：“……誰看不出？陛下很喜歡花?！?/br>
    只是這筆錢沒必要花在這里。要維持一個足夠美麗氣派的花園，其實(shí)是筆相當(dāng)昂貴的開銷。

    老鬼魂生前的職業(yè)雖然是個園丁，但到最后幾年，也只能算是“花匠”……因?yàn)槟莻€小花園，實(shí)在小得幾乎只能算是個很平常的花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