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恩跪在床邊，藏起染血的斗篷。

    他用精神力不斷沖刷雙手，直到它們變得稍微干凈和暖和，才扶著少年皇帝的虛影靠坐起來。

    他取過銀鏈，重新穿好戒指，替少年皇帝戴在頸間。

    莊忱把戒指藏在衣領里，貼身戴著。

    “這是儲存精神力的戒指，精神力耗竭，材料就會崩碎。”凌恩低聲問，“它怎么會耗竭？”

    任何人都可以向里面儲存精神力，只不過契合度的高低，會影響精神力護罩的效果。

    在莊忱的父皇過世后，這枚荊棘戒指，就一直是凌恩向內(nèi)灌注精神力。

    在離開帝星、去前線駐防之前，凌恩向里面灌注了足夠十年用的精神力……他以為這就夠用了。

    他以為這么簡單的辦法，就能保護好莊忱。

    ……

    少年皇帝陷在柔軟的枕頭里，視線有些渙散，不知是在出神，還是因為身體實在太過虛弱，又開始頭疼。

    隔了一會兒，莊忱慢慢地回答：“我還想……見爸爸mama?！?/br>
    失去精神力護罩，海量的信息碎片會淹沒他，這些碎片會包含聲音和影像。

    或許有哪一塊碎片，會讓他重新見到爸爸mama。

    這是種近乎于大海撈針，和在沙灘上尋找一把散落的金粉沒什么不同的行為。

    所以他沒有找人繼續(xù)往戒指里灌注精神力，用完了父皇上次灌注的，他就不再開護罩了。

    沒什么成效，除了不小心弄壞戒指。

    “等以后，我會讓科學院……研究一種材料，精神力介質(zhì)，特定條件觸發(fā)。”

    莊忱低聲說：“可以收集靈魂的碎片，可以讓人見到死去的人?！?/br>
    凌恩手里攥著還在持續(xù)發(fā)光的星板。

    ……這種材料被研究出來了。

    只是莊忱沒有親眼見到，它被研制出來得太晚了。

    莊忱死在它被正式研制成功之前，二十三歲的年輕皇帝依然沒有見到父皇和母后，所以親自去了殘星。

    在“殘星”里獨自睡著的莊忱，依然沒有完成這個愿望。

    ……

    年輕的皇帝側過頭，看著凌恩，忽然生出很微弱的好奇：“不說我異想天開？”

    凌恩苦笑了下，他低著頭，正思考該怎么弄死過去的自己：“您的……那個仆從，就這么僭越您？”

    “我沒有仆從?！鼻f忱說，“我不當他是……算了?！?/br>
    這話說了太多遍，信也好、不信也好，都沒什么所謂了。

    少年皇帝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解釋，只是又從衣領里翻出那個被修好的戒指，在手里輕輕摩挲。

    “再過兩年，他就會走了，也是去前線，我沒去過那個地方?！?/br>
    莊忱向“前線回來的人”打聽：“前線苦嗎？”

    凌恩下意識搖頭：“不苦，是個很平常的地方，沒什么特殊的……”

    他說到一半，卻又在終于反應過來這句話、隱約弄明白其中所包含的意思時，猝然僵在原地。

    什么叫……“再過兩年，他就會走了”？

    莊忱究竟是從什么時候起，知道他會走的——如果早知道，為什么不干脆把他關起來？？

    為什么不索性不讓他讀軍校，就把他關在皇宮里，不讓他接觸軍部，不讓他在軍部立足……

    這次不只是手，凌恩的整個身體都在失去知覺，他的皮膚變得又木又僵，卻又薄得像是層一戳就破的紙，連空氣流動都仿佛有細刀子在割。

    這種細刀子鉆進皮膚，沿著血管游走，每到一個地方就把那里絞得千瘡百孔。

    “您……怎么知道?！绷瓒鞒粤Φ匕堰@句話問出來，他的聲音啞到很難聽清，“他，會去前線？”

    莊忱閉上眼睛：“我聽得見。”

    因為在本質(zhì)上，這也是種“信息碎片”。

    雖然不是每次、每個想法、每一種念頭都聽得見……但太強烈的執(zhí)念，是很吵的。

    吵得叫人根本無法忽視，伊利亞的小皇子每次控制不住地大發(fā)脾氣，都是因為這種過于喧囂嘈雜、喋喋不休沒完沒了的聲音。

    每個人都有這種聲音，欺負凌恩的人有，嘲諷他是病秧子的人有，路上隨便一個擦肩而過的路人都有。

    凌恩——當然也有。

    因為內(nèi)容非常明確、過于直白，所以很好聽清。

    莊忱從一開始就知道，凌恩不會留在帝星、不會留在他身邊，莊忱甚至知道凌恩準備什么時候離開。

    ……凌恩甚至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恢復的知覺。

    或許并沒恢復，只是他就算到了這個地步，也不能不說話，不能不知珍惜地浪費時間。

    星板積攢的能量十分有限，這一會兒的工夫，少年皇帝的身影已經(jīng)比之前淡很多了。

    “他不該去前線?！绷瓒鞫⒅约旱娜^，因為過度用力，那些指節(jié)變得青白，“他是瘋了，自私透頂?！?/br>
    “為什么？”莊忱很平靜，“我也希望他去前線?！?/br>
    凌恩需要前線，渴望戰(zhàn)斗和榮耀，伊利亞的前線也的確需要凌恩。

    這是件對凌恩、對伊利亞星系都有好處的事。

    在皇室的那些私人醫(yī)生第一次提出，可以讓凌恩留下，和他結成配偶、共享精神領域這種建議的時候，就被莊忱拒絕了。

    “……為什么拒絕？”凌恩沒辦法咽回去這些話，“您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