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沒有理會旁人，對著琴師傅行禮之后，凈手焚香，跪坐于琴前。纖細手指撫上了琴，整個人的氣質陡然一變。永安王爺?shù)拿碱^微皺，這位清歡，當真讓他想到了巷子里嬌養(yǎng)的清歡，她奏琴時候也是這般，攝人心魂。

    先前那書生是生于安樂之中富貴堂皇，與清歡一對比，便立見高下，論繁華，清歡見過更多的花團錦簇，前篇和中章絢麗奪人，而華美的篇章尾調的蒼涼之意又她被藏于余音之中，顫音留白供人回味。只因她在樓中所過的日子是步步驚心，一步一揣摩一笑一踱思。

    就連媛兒也是瞪大了眼睛，品到了琴音里的味道。

    一曲奏罷，清歡抿唇一笑，“獻丑了?！北憔瞎聛?。

    此時任誰也沒有人把清歡當做一個普通的小丫鬟了，目光一半落在清歡的身上，另一半分散在秦錦然的身上，好奇秦錦然是否有如此好的琴技。唯有路上偶遇秦錦然的那一位書生扯了扯嘴角，知道清歡是腹有錦繡，可惜跟著的主子卻是粗鄙。

    不等著琴師傅點撥，先前那位書生已經(jīng)直立起身子，對著清歡方向作揖，“不如姑娘遠矣，先前曾聽人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雖然入了我的耳，我卻是不信的，得姑娘妙音，羞愧弗如?！?/br>
    “公子言重?！鼻鍤g道。

    聽著琴師傅點評，對清歡的奏曲也是褒贊，而場中越發(fā)多的人看著清歡，白凈的面上暈上了團團的嫣紅，眼兒也是泛著瀲滟波，月嶸公主對著永安王爺說道，“三叔，你什么時候交的這般的友人?！憋@然是把秦錦然也當做是不世之材了。

    永安王爺輕笑著，“你三叔什么時候認識有大才之人，這位蘇木老弟同我一般，雖然不學無術，卻又一雙慧眼?！?/br>
    秦錦然此時也笑道，“正是此禮，有一雙慧眼，當年點了清歡。”

    月嶸公主見著秦錦然自貶，本就不喜歡無才之人，嫌惡地看了一眼，轉過了眼。這讓秦錦然覺得有些玩味，女裝的時候她不討這位月嶸公主的喜歡，現(xiàn)在扮作了男子，依然是如此。

    想到了這里，便覺得有些好笑。

    有清歡的珠玉在前，琴師傅又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并無人上前，便結束了斗琴。此時已經(jīng)距離一開始過了將近兩個時辰。賞書畫，便不再上臺。此時畫作早已分散在書院之中四處，眾人可自行品味，若是有想斗一斗書畫的，可在臺中留下墨寶。同時這一會兒功夫，若是有想向人請教的學問，也可以同人請教。

    清歡雖然懂這些，畢竟不科考，對于四書五經(jīng)只是通讀，此時也自然沒什么好請教的，于是拉著秦錦然，興致勃勃想要品鑒書畫。清歡見著那些書畫，也有些技癢，最終仍是忍下了想要留下字畫的沖動，今個兒能夠在臺上奏琴，她已經(jīng)是十分滿足，再多的風頭也不想出了。

    不知道為何，永安王爺也要跟著，媛兒嘟著嘴，說著，“真真是沒趣兒?！敝惖脑捳Z，平白讓不少書生小姐們掃興，礙于永安王爺?shù)纳矸?，只是怒目而視。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有永安王爺跟著，也并沒有上前表示要和秦錦然或者是清歡切磋，真真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

    若是只有秦錦然，清歡一定是要拉她看得過癮，若是身側還有一個永安王爺，她就不好多留了，匆匆看過一遍，便到了最喜歡的《雪中人》圖前立了許久，看著其內(nèi)女子一抹紅蓬，有些癡了。

    永安王爺對秦錦然說道，“你這丫鬟果然了得。我府中還有一副山景圖，也是欒安先生的筆墨。我與蘇木兄你投緣，不若飲酒賞畫?！?/br>
    第51章 5.1

    還不等著秦錦然回答，清歡就笑著推了一把秦錦然，嬌嗔道，“少爺，你忘了夫人出門之前叮囑你什么了？病才剛剛好，就想著吃酒。”

    秦錦然聽著清歡的話，就順坡下滑，苦笑道：“你若是不說，我還當真愿意跟著湛若兄同去。”便對著永安王爺拱手，“實在是對不住了，還在吃藥，是不能吃酒的?！?/br>
    用了吃藥的名頭推了和永安王爺吃酒。正說話的功夫，余光瞥見著太子和月嶸公主過來，心中一喜，秦錦然便順勢提出了辭行。

    永安王爺有些遺憾，“蘇木老兄住在哪里？改日請你吃酒?！庇腊餐鯛斠婚_始對清歡是有些趣味的，到了后來則是覺得秦錦然十分有趣。

    月嶸公主聽著永安王爺相邀秦錦然吃酒，把秦錦然劃為了酒rou朋友，平白可惜了身側的鐘靈毓秀的丫鬟。撇撇嘴，最秦錦然越發(fā)不屑。太子是神色不喜不悲，見著秦錦然看來，還了一個淺淺似春風的笑容。

    秦錦然收回視線，對永安王爺說道：“過幾日就要回江南了，來到京都里也算是長了市面，總是要回去的。若是今后到了江南，身子好了，定是要請湛若兄吃酒的?！?/br>
    對方既然這樣說了，永安王爺也就放兩人離開。

    在山頭上統(tǒng)共就用了兩個多時辰，當真不好繼續(xù)耽擱，從山頭走到山腳中間不曾停歇，而后便在獅子山下等著空馬車。幸好知道今日里是書院的群英會，不少馬車來到了獅子山下，兩人不過是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坐上了馬車。

    剛剛在書院里不好問，清歡便專注于書畫，等到在馬車上只有兩人，便問道：“我剛剛瞧那個月嶸公主，難道你是因為月嶸公主，方有了離開之意？”

    “恩?！鼻劐\然應了一聲，“似是有意?！鼻鍤g何其敏銳，秦錦然便坦誠了。

    清歡生于那般污穢之地，對于人心，向來是以惡意揣測，若是皇室之中人想要奪了趙將軍的兵權，讓趙將軍尚公主是再好不過的選擇，畢竟也能夠全了月嶸公主的念想。如此一想，清歡的神色就嚴肅起來，“我明天一早便去催一催?！?/br>
    “恩?！鼻劐\然想了想就說道，“如果要是身份戶牒沒有下來之前，能不能現(xiàn)在京中租住一個院子，你又有這般的手藝？”

    “不成?！鼻鍤g搖搖頭，“行不通的，就算是租住屋子，也要去官服里登記造冊。”

    秦錦然說道，語調有些低沉，“我知道了。”

    “你不用擔心?！鼻鍤g握住了秦錦然的手，神情懇切，“你救了我的命，你的事兒就是我的事情，我會盡力的?！?/br>
    秦錦然見著清歡的憂容，故作輕松道，“其實也還沒有那般的糟糕，畢竟將軍還不知道月嶸公主的盤算，我在他面前扮扮可憐，求得他多憐惜我兩個月?！?/br>
    “先前那掮客說過?！鼻鍤g說道，“兩個月是我知道的最長的時候，通常是一個半月的樣子?！?/br>
    “那就多憐惜我一個半月。”秦錦然伸手撫平了清歡蹙起的眉頭，“好了，事情總沒有那么糟糕的。若是將軍能夠搬出府里便好了。”

    清歡聽到了秦錦然的話一愣，隨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亮起，“jiejie既然有好醫(yī)術，為何不尋個法子去看看將軍傷的如何？早早醫(yī)治好了，讓趙將軍搬出府里來。”

    秦錦然苦笑著搖頭，“那趙府現(xiàn)在于我便是洪水猛獸。將軍雖然還不曾動了這個心思，趙府里卻有人動了尚公主的心思，若是我入了趙府，就怕是rou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br>
    “不，我指得不是用二少夫人的名頭，而是借永安王爺?shù)拿^。”清歡眨眨眼，“你忘了我的身份？明日那月嶸公主不是會探望趙將軍嗎？我今晚上讓小玲過去，明日你一早過來，我替你裝束之后，你和永安王爺一塊兒入府，給趙將軍醫(yī)治?！?/br>
    清歡說完之后，秦錦然有些猶豫，萬一并不能夠幫上趙梓晏什么，去了又有什么用呢，但是隨即一想，喬裝打扮入趙府探一探也是好的，“會不會太麻煩？”

    “不會?！鼻鍤g說道，“jiejie你還是去看看趙將軍什么樣吧?！?/br>
    秦錦然最終點頭。

    坐馬車入了城的時候，烏日西沉，已經(jīng)并不早了，等到秦錦然回到巷子里換好了衣服，帶著聽雪匆匆回到了屋里的時候，此時天色已經(jīng)是暗沉沉的，可見著明月高懸。

    劉嫂子在見到秦錦然的時候，神色就有些不愉，語氣也難免帶了些埋怨，問道：“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吃過了沒有？”

    秦錦然止不住地道歉，“今個兒本來是在茶樓之中小坐，誰知道聽人說了書院里的群英會，我從前從未出過趙府，更遑論是參加這般熱鬧的群英會了，今個兒就去了獅子山?！?/br>
    聽到了解釋，劉嫂子蹙起的眉心稍平了些，口中卻仍是說道，“你還有身子，又是頭三個月，怎么去爬山？還有沒有邀請函，多數(shù)是在后頭站著的?！?/br>
    “有人知道我有了身子，讓了個位置給我。”秦錦然說道，“上山也是走走停停，并不累，反而覺得胃口好了不少，中午吃的比往常還多些。好嫂子，我知道錯了，今個兒也是因為有了那群英會，是在是想湊這個熱鬧?！鼻劐\然拉著劉嫂子的衣袖，軟聲和她說道。

    劉嫂子的神色終于緩和了下來，“好了，關鍵是，我和我家那口子都擔心，畢竟將軍把你托付給我們兩人?！?/br>
    “我知道的?！鼻劐\然說道，“嫂子還有沒有吃的？我晚上還沒有吃過東西，有些餓了?！?/br>
    “還溫了些粥?！眲⑸┳诱f著，就領著秦錦然到屋里坐著，自個兒盛了粥給秦錦然送來，秦錦然確實是有些餓了，很快就吃過了一碗，等到吃第二碗的時候，就慢條斯理了起來，加一口小菜吃一口白粥。

    “對了，今個兒我家那口子知道了將軍在府里，但是有人攔著沒讓進去，說是將軍受傷了要靜養(yǎng)?！眲⑸┳拥拿加钣行n愁，“也不知道將軍是生了什么事情?！?/br>
    秦錦然放下了碗筷，慢條斯理說道：“剛要和嫂子說這件事，明天我想去趙府，看看將軍?！?/br>
    劉嫂子一驚，“你要回去？”隨即想到，“也好，我明兒陪你去?！?/br>
    “你也說了，今個兒劉大哥本人攔下，也不知道將軍傷的重不重，所以不好見旁人。”秦錦然用手帕壓了壓嘴角，“我?guī)е犙┤タ纯淳椭懒恕！?/br>
    劉嫂子最終應承了下來。

    因為明天一早便要早起，秦錦然便早早睡下，第二日沒有驚動劉嫂子，就躡手躡腳出了院門，此時天還蒙蒙亮，走在寬敞空曠的大街上，只有些食肆的鋪子開了。

    買了兩個素包子吃過了，便到車馬行雇傭了馬車往清歡的住所去了。

    清歡也不耽擱，一邊給秦錦然裝扮，一邊說道，“昨個兒已經(jīng)和永安王爺說好了，今個兒會帶著你一塊兒去的。”

    “謝謝?！鼻劐\然說道，看得到清歡眼底下的淡淡青色。

    “這不算什么?！鼻鍤g說道。

    清歡替秦錦然裝扮的和昨日不同，只是寥寥數(shù)筆，便勾勒出了一個面色有些枯瘦的中年漢子，給秦錦然束胸更衣之后，“還有手?！鼻劐\然原本的面色是有些黃的，手背卻白皙，清歡一雙手在秦錦然的手背上揉搓，便把她的手背和手腕染上了淡淡的黃色。

    “我能夠做的就是這些?！鼻鍤g說道，“聽雪這丫鬟你還是暫且留在我這里，我已經(jīng)給小玲裝扮好了，讓她幫你抱著藥箱。”

    “好。”秦錦然便帶著裝扮好的小玲，匆匆往趙府的方向走去。

    待到了趙府，看著陽光下熟悉的牌匾，一種奇妙的感覺從心中升騰而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