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斯鴻搖搖頭：“不是怪你，這種事，你為何不早說？軍中嘩變不是玩笑?！?/br>
    林熠往蕭桓肩旁一靠，笑道：“這不是有阮尋在么?！?/br>
    “爹，彭陌對你有什么誤會么？”林熠看了看帳內(nèi)一片狼藉。

    “六年前，漠北會戰(zhàn)，彭老將軍受了傷，留下病根，一年后去世了”，林斯鴻拾起沙盤上一子，落在一處關(guān)隘旁，“當時軍中局勢很亂，有謠傳說林家對彭家所掌兵權(quán)很忌憚?！?/br>
    “彭陌信了？”林熠很疑惑，“若真忌憚彭家，他哪里能到這個位置?！?/br>
    “我按照彭老將軍囑咐，把彭陌的銜級壓得很低，三年后軍中風氣肅清，才讓他升到正常的位置。他顯然有所誤會，更聽信了那些說法，沒想到這份猜忌藏了這么久?！?/br>
    林斯鴻遺憾地道。

    彭陌被提拔的時候，林斯鴻是借著永光帝之口，于是彭陌沒想過這些都是彭老將軍和林斯鴻的安排，只當是林斯鴻拗不過皇帝，才不敢再壓制彭家。

    彭陌心思百轉(zhuǎn)千回，待人接物玲瓏剔透，聰明卻被聰明誤。

    “老將軍當時不讓我告訴他這些，也就沒解釋，誰料是今日的局面?！绷炙锅櫿f。

    林熠回想上一世，他循著蛛絲馬跡，查出彭陌與敵軍暗通款曲，把林斯鴻的戰(zhàn)術(shù)透露出去。

    可那時彭陌已經(jīng)戰(zhàn)死，林熠如何也不明白，彭老將軍的兒子怎么會那樣做。

    他側(cè)頭看了看蕭桓，苦笑道：“你說的沒錯，人心變化，有時根本沒理由?！?/br>
    林斯鴻留在九軍部，肅清彭陌余黨，順便親審彭陌。

    林熠出手及時，彭陌如今只是私下里盯著林斯鴻，跟北夷敵軍剛剛搭上線，還處在猶豫搖擺的階段，尚未透露軍機給外域。

    這種情況下，事情就可大可小，往小了說，便是彭陌對林斯鴻的私人恩怨，往大了說，通敵叛軍也可以。

    林斯鴻會給他一個機會，可以解釋舊事的緣由，也可以原諒他，但信任只有一次，即便拼起來，還是有裂隙的。

    入夜前的最后一絲暮光從原野上投過來，林熠靠在帳旁，看林斯鴻和蕭桓邊談著什么，邊走過來。

    林斯鴻朝林熠揚了揚下巴：“姿曜，九軍部從護軍到百夫長，踢下去一大半，群龍無首，你幫著盯兩天。”

    林熠頓了頓，懶洋洋道：“爹，我還是個孩子啊。”

    林斯鴻彈了他腦門一下：“你姐夫明天過來，你在旁邊搭把手就行，小侯爺，原本就說來練兵的，你的要求要成真了?！?/br>
    林熠伸了個懶腰，湊到蕭桓旁邊：“苦差事交給我了，今天得早點休息?！?/br>
    “明天陪你一起?！笔捇感Φ?，林熠這便滿意地點點頭。

    “小侯爺，有人給您寄到主營去的?！币幻”唏R馳來，手里托著一只不大不小的包裹。

    林熠接過來，三兩下拆了，一只木盒，內(nèi)有兩封簡短的信，另有些零零碎碎的東西。

    林斯鴻瞥了眼包裹上落的印，是顧氏商號徽?。骸邦檱[杭給你送東西了？”

    林熠拆了信，三兩眼就看完，笑道：“是談一山，我跟顧嘯杭打過招呼，談一山要傳消息給我，直接找顧氏的商號幫忙轉(zhuǎn)送即可?！?/br>
    林斯鴻聽林熠說過談一山的事情，蕭桓隨口問道：“他的商隊應(yīng)該已經(jīng)從徽州出發(fā)了？”

    林熠點點頭：“說是收了大批黑茶，沿水路到了滬海，再過一陣子換陸路去恰克圖?！?/br>
    他又看了另一封信，搖搖頭笑道：“這封倒真是顧嘯杭的，催我去金陵跟他們見面?！?/br>
    蕭桓先回了帳，留林熠和林斯鴻說話，過了一刻鐘，林熠也跟著回來了。

    林熠抬頭看看徹底暗下去的天際，進了帳子，把包裹收到一邊。

    蕭桓正在矮幾前隨手翻著本書，林熠到他身邊，直接坐在毯上，添了兩盞燈燭。

    “最近朝中有動作，定遠軍那邊半數(shù)軍權(quán)要直屬陛下，先前三大氏族的生意沒拿到手，如今掉頭朝軍中動手了?！?/br>
    林熠臉上沒了嬉笑，目光很沉靜。

    “三軍之中，昭武軍在烈鈞侯府轄下，鬼軍又特殊，要收兵權(quán)，除了諸侯，只有定遠軍最方便下手?！笔捇负狭藭?，看著林熠。

    林熠指尖蘸了茶水，在幾案上幾下繪出了燕國北疆邊界的輪廓。

    “西面和北面的防線，由昭武軍和定遠軍各守一部分，兩軍原本就各自為政，如今定遠軍被收權(quán)，來敵還需待命，那邊的防線等同于縮水。”

    “若這一段空白補不上，就是北夷的突破點?！绷朱谑种敢粍?，“這樣的事還會更多，上一次派獷驍衛(wèi)去瀛州，表面是后妃外戚之禍，實則是陛下試探?！?/br>
    “陛下收歸大權(quán)，恐怕思慮已久?！?/br>
    即便蕭桓這位七王爺一年也見不了父皇幾次，他對永光帝也是了解的。

    林熠回想起上一世永光帝的所作所為，說道：“北夷近年少有動作，一旦開戰(zhàn)就不會是小打小鬧，陛下收權(quán)是為了備戰(zhàn)考慮，但沒等集中力量辦什么大事，先把自己的腳綁住了，遲早要栽跟頭的?！?/br>
    “林將軍怎么說？”蕭桓問道。

    林熠笑笑：“陛下那邊未必能勸得動，若開戰(zhàn)……該怎么打怎么打便是?！?/br>
    蕭桓看著桌上漸漸淡去的茶水痕跡，上一世的戰(zhàn)爭持續(xù)日久，最后雖成功退敵，也把萬民拖得水深火熱。

    “罷了，河山大好，尚來得及?！绷朱谡f，又慘兮兮地道，“若我去勸陛下，被他一怒之下打進天牢怎么辦？”

    “不管天牢還是詔獄，統(tǒng)統(tǒng)拆了也得把你帶回來?！笔捇感Φ?。

    林熠有些無奈，趴在桌上有些困了：“這世道啊，出生入死的還得擔心這顆腦袋，兩眼一閉只管玩樂，倒還痛快?！?/br>
    “何時都是如此，正確的路總是難走一些?！笔捇溉嗳嗨^發(fā)，催他休息。

    林熠掛心著練兵的事情，次日凌晨，雞還沒叫，就先醒了。

    他來北大營這些天，整日在軍營里過得挺閑散，要么就是在九軍部這幾天扮紈绔裝流氓，這回要臨時頂上去練兵，終于要正經(jīng)起來，卻有些滋味復雜。

    林熠又換上了那身銀甲，扣好護臂，邁出大帳，清晨第一縷微光透過云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