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余非記憶里第一次這么哭得歇斯底里的。 哪怕他和魏秋歲分開的時候, 他都好像沒有這么哭過。 其實他不愛哭, 他就是憋不住, 一米八的大老爺們兒,看第八遍《泰坦尼克號》的時候也會為男女主角流淚。 和他平日里的形象非常不符。 他和魏秋歲分開的時候, 一個人坐火車回白津,對著窗外看沿途的風景,視線模糊的時候默默流了幾滴淚,僅此而已。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此時此刻, 特別想哭。 魏秋歲把他圈在自己懷里,雙手輕輕又溫柔地撫摸他的背脊。沒有言語安慰,只是想給他造一個能讓他哭上一會的小天地。 直到余非漸漸只剩下吸鼻子的動靜。 過了一會,余非抬起頭來, 邊揉著自己的額頭邊往后退了兩步:“……你敢把我哭過的事兒說出去你就死定了?!?/br> 魏秋歲搖了搖頭,微微欠身:“舒服點了嗎?!?/br> “嗯?!庇喾敲烁鶡燑c上,雙眼還有些紅,“……謝謝?!?/br> 他們又慢慢并肩走回家。 “你說的事我會考慮?!蔽呵餁q說,“…我會好好考慮?!?/br> … 魏秋歲前去上班,余非這樣的無業(yè)游民,只能呆在家里。 昨晚又在魏秋歲家住了一晚。 魏秋歲走前囑咐他不可以自己單獨接觸暗網(wǎng),暗網(wǎng)內(nèi)容陰暗復(fù)雜, 沒有心理疾病的瀏覽多了也會產(chǎn)生難以言喻的郁結(jié)感, 絕對不可以一個人瀏覽。 余非百無聊賴, 決定在家咸魚一會看看電影。 與此同時的市局。 魏秋歲進入之后, 直接了當和暫時接管的徐隊說:“我想見見曾隊?!?/br> 徐隊安排他們兩人在審訊室見面。 平日里都是他和曾健在這里一對一審訊嫌疑人, 他們二人面對面在審訊室坐著的畫面,他從來都不曾想過。 “曾隊?!蔽呵餁q咳了一聲,后背靠在椅背上,開門見山道,“沒有外人,可以和我說說關(guān)于那個居民區(qū)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嗎?!?/br> 曾健沉吟片刻,傾身道:“有沒有煙?!?/br> 魏秋歲領(lǐng)空丟了一根給他,曾健接住,魏秋歲又走上前去給他點燃。 “我說什么你都不會聽,是吧。”曾健嘆了口氣。 “是?!蔽呵餁q說。 “……你就不能好好過日子嗎?”曾健說,“成天給自己找不自在的。” “那就有很多人不能好好過日子了?!蔽呵餁q說。 曾健搖著頭嘆氣:“我不會說的,別白費力氣。而且你也不用太擔心我,好好跟著徐隊,過陣子我就出來了?!?/br> “……什么?!?/br> “我不會被關(guān)太久的?!痹≌f,“你放心吧,我不會受什么委屈,也不會有事,但我也應(yīng)該不會在白津待著了?!?/br> “為什么什么都不肯說?!蔽呵餁q冷靜的臉上終于流出了著急,“正直有擔當,永遠向善,這不都是你教我的東西嗎?到頭來你包庇罪犯,那原本那些東西呢,都是假的嗎?” “你想這么想就這么想吧?!痹≌f,“你也累了,該休息會了?!?/br> …… 晚間九點的時候,魏秋歲還沒回來。 余非在屋子里踱步了一個來回,看見了自己放在桌上的外賣。 這種感覺不太好,容易讓他想起某天在魏秋歲家被門框里的的魏夢夢嚇個半死的場景。 他搓了搓手臂,想把忽然立起的汗毛給搓回去。 但思考半日,還是拿著衣服出門了。 “魏秋歲?!庇喾菗芰藘杀槲呵餁q的電話,沒人接,就給他微信留了語音,“你如果敢給我玩失蹤,再超過半個小時不回復(fù)我,你永遠別回復(fù)了!” 發(fā)完他又想了想,撤回。 用打字的。 ——你在哪兒。 他打完嘆了口氣,把手機收了回去。但在收回去之后沒多久,他電話忽然震動了一下。 余非掏出來,看見魏秋歲的信息。 ——在街心公園旁的車庫。 余非走過去的時候,魏秋歲的車門開著,可能是在透氣,他坐在后排,雙腳踏在地面上,手中夾著煙,面前有一堆煙蒂,和三罐被踩扁的啤酒罐。 余非手中提著一袋三明治,從里面掏出一個遞給魏秋歲,魏秋歲沒有抬頭,伸手接了三明治和袋子扔在后座上,用夾著煙的手把他摟了過來。 頭埋在他的腰間,面部貼著他的腹部,輕輕閉上了眼。 “消沉可不像你?!庇喾仟q豫了一下,大逆不道地拍了拍魏秋歲的頭。 魏秋歲還是抱著他,沒有說話。 “好了好了,肚子借你哭?!庇喾前阉^摁著,“想哭多久哭多久?!?/br> “我不想哭?!蔽呵餁q無奈地想起身。 “我又不嫌棄?!庇喾怯职阉念^摁下去,“一人一次,扯平了。” 魏秋歲不想哭,他只是想找個地方待一會。安安靜靜地思考一些事情。 余非也不想問他為什么,因為對于魏秋歲來說,他所頭疼和煩惱的事情,其實很大一部分他幫不上忙,甚至可能觸及不到。他只能用這種力所能及的方式讓他得到一點安慰。其他的,他想開口的時候自然會開口。 而且余非也不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成年人的世界里,這樣的安慰比較靠譜。 抱了一會,魏秋歲慢慢松開他的腰,揉了一把頭發(fā),想抬頭和余非說話的時候。余非傾身一下把他撲倒在后座上。 魏秋歲睜大眼睛躺在座位上,看著在上方壓著自己的余非。 “噓?!庇喾怯檬种傅肿∷欤安幌胝f就不要說了,不想做的決定就我替你做?!?/br> “余……”魏秋歲還想說話,余非低頭堵住了他的嘴。魏秋歲抬手扶住他的腰,慢慢攀上了頭,余非側(cè)了側(cè)頭,閉上眼睛。 吻得非常認真,魏秋歲覺得自己的心都被他撫平下來。 余非貼著他的嘴,笑道:“好了,心里有答案了吧。” 魏秋歲揚起脖子重重嘆了口氣,余非捧著他的臉,低聲道:“做不要讓你后悔的決定。” …… 兩天后,海潭市的看守所。 武進學坐在床沿,看著進門來的看守所人員打開大門,喊了他一聲名字。 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站起來,低聲道:“叫我嗎?” “你的律師要見你?!笨词厮娜藛T說,“跟我來?!?/br> 武進學被帶著走出了鐵門,那是他這五天被送到看守所來第一次走左手邊的走廊。住在他隔壁位置的一個嫌疑人告訴他,但凡從這個地方出門左拐,到了會見室,就會有一定的希望。所以有時一個人被帶著往左手邊的走廊走,沿途被關(guān)押的人都會站在監(jiān)號的鐵欄后面默默目送。 武進學終于也成為了一個被目送的一員,哪怕一周前他剛剛親手殺死自己的哥哥,拋尸在銀杏河谷的河道之中,他順流而下之后,武進學卻再也沒有了爬起來的力氣。 進了看守所,反而對他而言是種解脫。 是誰給自己請的律師?是自己的家人嗎?其實他并不需要,為他做辯護也只是在量刑上,他知道自己全盤托出了關(guān)于他們那個秘密論壇的事情,本身也不一定會活得長。 走到會見室的門口,武進學頓了頓腳。 他腦中出現(xiàn)了那句話,如果你把這件事說出去了,你一定會死得很慘。 里面等待自己的會是真正的律師嗎,還是死神? 武進學推門進去,會見室中坐著兩個人。左邊的人低著頭翻看資料,戴著金絲邊的眼鏡,右邊的人雙手抵著下巴看著他。兩人的頭發(fā)都一絲不茍地梳到腦后,西裝革履的精英人士模樣。 武進學沒來由地松了口氣,接著又再次筆挺著身子緊張起來。 右邊的人對他伸出手,禮貌道:“武先生您好?!?/br> “……您好?!蔽溥M學開口就結(jié)巴了一下,但還是繼續(xù)道,“你們是律……” “從現(xiàn)在開始您可以不用說話?!庇疫叺娜税炎郎弦环輹嫖募诺剿拿媲埃霸诖酥?,仔細閱讀一下,以便我們后面的對話。” 武進學應(yīng)了一聲,拿過了文件,逐字讀了起來。另一邊一直沒開口的律師把一份咖啡放到他的面前:“放松一點,喝水嗎。” “謝謝。”武進學點點頭,喝了一口。 …… 武進學在會見室回來后就死去的事情,夜里就在看守所中傳開了。 他進來的時候,監(jiān)號內(nèi)只住著兩個人,另一個人發(fā)現(xiàn)他倏然倒地之后,連忙叫了看守所中二十四小時都會堅守的醫(yī)生。 兩名醫(yī)生進入監(jiān)號內(nèi),直接在實地搬來儀器測量他的生命體征。 “血壓幾乎沒有了?!?/br> “瞳孔放大?!?/br> 五分鐘后,武進學被兩名醫(yī)生抬出了監(jiān)號。 剛吃完晚飯回來的所有看守所的人員們,在武進學忽然死去的這個動靜之中,又紛紛在各自的監(jiān)號里探著頭看外面??词厮兴廊说氖虑槠鋵嵃l(fā)生的并不多,很多在這里經(jīng)歷了長時間的關(guān)押,知道這里死去比活著難。 但武進學就在晚飯后,忽然這么莫名其妙死了。 第二天早晨八點,海潭市下起了中雨。 林濮給余非撐著黑色的雨傘,兩人梳著昨天的背頭發(fā)型站在看守所外的后門口,穿著筆挺的西裝。余非手中握著一個公文包,臉上沒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推了推自己的金絲邊眼鏡,默不作聲地掃了一眼周圍。 看守所內(nèi)重要疑犯被投毒死亡的消息一夜之間不脛而走,清早就有守候在門口的記者,乍看之下,都是愛崗敬業(yè)的好青年,一大早就來跑個社會熱點新聞。 林濮拿出手帕,給余非擦了一下右邊被雨沾濕的肩頭,輕聲道:“我發(fā)現(xiàn)你挺適合正裝,考慮轉(zhuǎn)行做做律師吧?” 余非漫不經(jīng)心地掃了一眼,低聲說:“謝謝夸獎?!?/br> “故意把尸體拖延了一晚上才從看守所搬出,說不定蠢蠢欲動的人都會起疑?!绷皱Э聪蛑車澳阌X得,誰會第一個暴露出來?!?/br> “不管誰會第一個暴露出來,最后要找的人都是一樣的。”余非輕聲說,“發(fā)行彩票的人一開始就沒打算把彩票兌現(xiàn),不是么?!?/br> “這詞兒從你嘴里說出來還真奇妙?!绷皱Ю淠?,又用帕子擦擦自己的領(lǐng)口。 “本來就是?!庇喾钦f,“不管多少獎金,只要發(fā)獎人自己殺了武進學,或者殺了殺武進學的人,這筆獎金就不需要發(fā)出去了。誰真的會傻到給這么個在他們眼里看似不值一提的人花錢?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事,只是這論壇要殺雞儆猴罷了?!?/br> 他話音剛落,看守所的后門打開了。兩個醫(yī)生在簇擁下推著抬著裹尸袋的車從內(nèi)而出,余非和林濮見狀,快步走了上去。 “怎么回事。”余非一秒戲精上身,聲音中帶著怒氣,“昨天下午還好好的!怎么晚上會被人投毒!” “無論如何,我們會起訴你們看守所?!绷皱г谂赃吋討虻?。 外圍的記者已經(jīng)紛紛圍了過來,但顯然看守所的人員也不會給他們機會。醫(yī)生對余非道:“尸體的事情我們暫時要移交法醫(yī)處理,結(jié)果出來之前,看守所內(nèi)會禁止所有外來人員入內(nèi)。你們也請轉(zhuǎn)告他的家人稍安勿躁,我們肯定會盡快查明真相的?!?/br> “我們想檢查一下尸體?!庇喾钦f。 “暫時不行。”最前方戴著口罩的醫(yī)生把裹尸袋提了起來,遠遠開來了一輛黑色的車,三個醫(yī)生合力把尸體搬上了車后,車立刻揚長而去。 余非和林濮對視了一眼,轉(zhuǎn)身上了自己的那輛車。余非把自己的手機架在手機架上,看著上面的紅點,發(fā)動了車子。 黑車行行駛出了市區(qū),駕駛上了城市外圍的盤山道,似乎打算繞過山頭出城去。 余非看著手機上的紅點,一邊駕駛著車子。林濮看著前方,說道:“如果我是他,我會在盤山路上第一個岔路口動手?!?/br> “那我們要加快點速度?!庇喾遣攘艘荒_油門。 “慢點兒!”林濮手嚇得立馬抓著上面的扶手,另一只手緊緊抓著安全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