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余非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做了個夢。 好像人越大,越容易做這種夢,夢里都是自己十來歲的時候,當(dāng)年的學(xué)校教室,但是同桌啊老師啊,都是自己現(xiàn)在的同事。 他在夢里還覺得一切非常合情合理,仿佛記憶里就是這樣的。 于是,他夢見了自己還在被叫老大的那段時候。 余非本身長得帥,人又囂張,在白二這樣的學(xué)校里,和周圍的一切都有種格格不入感。 他成績不錯,一般在年級上游,在學(xué)校里也乖得很,父母在的時候也不敢有什么出格行為,只有在下課之后才會放飛一下自我。 高二的余非順利成章地成為了一個小團(tuán)體的一員,那段時間流行看港片,見誰都喊x哥、x老大,身上還要帶點管制刀具,高興起來還要三五成群來打啤酒顯示自己牛逼,覺得最帥氣的娛樂活動是去附近的黑網(wǎng)吧打反恐,白二那片區(qū)域處于中心地帶,周遭有好兩個學(xué)校,學(xué)校水平層次不齊,這片地方就成了一些精力無處發(fā)泄的問題兒童的中心地帶。 余非是個表面上的乖孩子,私底下的問題學(xué)生,帶著手下幾個年級里在外面晃蕩的跟班兒就經(jīng)常在那片打游戲玩耍。幾個比他更社會的人都管他喊哥,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他們都打不過余非。 不過余非一直都秉持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態(tài)度,他的目標(biāo)可不是在這一片瞎混,是想正兒八經(jīng)高考考出去的。 幫派多了,自然就有斗爭。斗爭的目的多種多樣,未必是你斗人家,人家看你不爽斗你也是一句話的事兒。 余非那天被一群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的時候,正在和人在線火拼。他右手握著鼠標(biāo)抬頭看了一眼周圍,看見了一群頭發(fā)染著雜色,一看就不好惹的人站在他面前齜牙咧嘴的。 “知知知道為什么找你嗎?”帶頭那個黃毛敲敲桌子。 余非手非常無辜地指指自己:“我嗎?” “不然呢!”黃毛沒好氣道。 “……我我我我我怎么知道?!庇喾菍W(xué)他的結(jié)巴模樣。 結(jié)巴黃毛一下就被惹毛了,聲音高了幾個檔次:“我們嫂嫂嫂子也是瞎,怎么就看上你個小、小、小白臉!” 余非眉頭一皺,發(fā)出靈魂的質(zhì)問:“你們嫂子誰???” “艸尼瑪你小子裝裝裝,屁的蒜!”黃毛一揮手,“我嫂子回回回去就和我大哥分、分手了!你說是不是你!” 余非真的很冤枉:“哥,我真的不認(rèn)識嫂子,放我打完這把我還回家做作業(yè)呢。” “嘿!”黃毛又周圍的人都狂笑起來,“這小子還做作業(yè)呢!” 做作業(yè)是真的,想打完這把游戲業(yè)是真的,更重要的是,余非今天的小弟們只有一個,和這群人真動起手來他根本沒有勝算。 “你他媽給我起來!”黃毛指指余非,“走、走、走跟我見、老、老大去!” 余非把書包往背上一背,非常淡定地站起來。黃毛看著他走進(jìn)自己,莫名感覺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壓迫感,在這種感覺還沒有消散之際,余非忽然一書包砸過來,把黃毛的臉直接砸歪到了一邊。 然后迅速從黃毛中間的空擋里鉆了出去,抬頭就跑。 “他媽的?。∽?!追!追!”后面穿來了黃毛氣急敗壞的聲音。 余非沖出去的方向是網(wǎng)吧側(cè)門,沿著這條巷子一直跑就能跑到大街上,到了街上就會好辦一點,如果真有人要來抓他和他動手,他就找警察叔叔或者路人裝好學(xué)生說有人欺負(fù)他。 心里這么盤算的時候,就看著路口慢慢慢慢踱步過來幾個人。 余非甚至腳下都來不及剎車,看著面前驟然站好的一排人,發(fā)出了“臥槽”的低罵聲。 和黃毛比起來,這站在中間頗有老大氣場的男人戴著幅墨鏡,雖然如此,余非還是覺得他直勾勾盯著自己。他跑了兩步在快要沖到人家身上的時候停了下來,旁邊的人都非常有默契地向前了一步。 余非喘了兩口氣:“……大哥大哥誤會誤會。” “誤會?”中間那人慢慢開口。 換做平時余非根本不杵,這會1v1,他不怵才怪。 “你剛那小弟和我說了,我真不認(rèn)識嫂子?!庇喾窃囍蠛汀?/br> “你不認(rèn)識她,可是她惦記你?!蹦侵虚g的老大笑了笑,“你確實長得人模狗樣的,是個吃軟飯小白臉的樣子。” 余非直起身子,手插在腰里:“哎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啊,什么小不小白臉的,你哪只眼睛看出來我是吃軟飯的你來來來你給我說說?!?/br> 他話還沒說完,旁邊一個人上來就對著他肚子招呼都不打,狠狠踢了一腳,余非還沒來得及喊痛,已經(jīng)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那老大從兜里摸了根煙,冷笑一聲:“屁話真多。” 余非這會是徹底火大了。 腹部傳來火燒的痛感,仿佛五臟六腑都在這一腳里被踢錯了位。他現(xiàn)在心里就只有一個想法,想就地打死眼前這個陰鬼似得“老大”。 但對方顯然不給他機(jī)會。 在他肚子上開門一腳后,所有周圍的人都跟見了血的野狼,雙眼發(fā)光,看見余非剛要趴起來,在場的十幾個人都直接上來拳腳招呼。 “臥槽?。?!”余非罵道,“你們守不守規(guī)矩,沒有一起上的道理的?。 ?/br> 他覺得混亂之中,自己的腦袋被起碼踢了三腳,他忽然又想,在他被活活打死前告訴他們其實自己根本不可能和什么嫂子有結(jié)果,畢竟自己對女人沒有一點興趣,這樣會不會能被放一條生路。 這么想著的時候,周圍有人一陣哀嚎。緊接著,在余非閉著眼的時候都能聽見周圍那些聚攏在他身邊對他拳打腳踢的人都散開了。余非睜開眼,看見了眼前站著一個人。 那人背對著他,聲音里都是冷意:“十個打一個?” 余非盯著那人的背影,似乎都忘記了疼。 很多年后他回憶的時候這么和魏秋歲說,我不管之前之后怎么樣,反正那一瞬間你就是我的英雄。 …… 余非在這些年夢見這個場景的次數(shù)其實不少了,但這一次,那個對他拳打腳踢的人變成了那個陳暉彬的臉,而且余非這次是和魏秋歲雙劍合璧,他還有反擊的戲份。 反正做了個酣暢淋漓又不切實際的夢過后,余非睜開眼,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睡在床沿。 說不越界就不越界! 余非還在回味自己夢里英姿的時候,轉(zhuǎn)眼發(fā)現(xiàn)魏秋歲那邊的床位是空的。他伸手一摸,涼的,看上去魏秋歲已經(jīng)走了很長時間。 他翻身找了自己的手機(jī),顯示已經(jīng)九點半,魏秋歲估計這會在市局審訊嫌疑人,余非劃開了自己媽給自己發(fā)的幾條微信養(yǎng)生知識,猶豫了一下,在通訊錄里輸入了一串號碼。 在一陣漫長的嘟聲后,一個人接起了電話:“喂?” 并不是魏秋歲的聲音。 “您是找魏副支隊嗎,他剛進(jìn)審訊室,現(xiàn)在不能接電話。”對方說。 “哦…哦哦……”余非應(yīng)了一聲,他嗓子還沒好,說話之前還要清清嗓子。 等掛了電話沒多久,他電話又響了,對面還是剛才那個聲音。 “你是余非吧,哎剛我接的電話,我是小陳啊?!?/br> 余非額角一跳,頓時知道對方是那個自來熟師弟。 “正好正好,麻煩你來局里一趟吧。劉友霖的尸檢結(jié)果出來了。這次需要您來指認(rèn)?!?/br> …… 暴雪也停了,雪又厚又白,一早掃雪車在道路主干道除雪,其他的地方,屋頂,花壇,所有的地方都蒙上了一層白色。 余非的嗓子還是嘶啞,說話之前都要清清嗓子,這會又是流鼻涕又是難受,把自己裹在昨晚魏秋歲吩咐人買的羊毛圍巾里,可憐兮兮露出倆眼睛。 周末的上午,街上的人并不多。白津市不是個省會城市,治安卻連年排著省內(nèi)第一,這次的案件接連死了三個學(xué)生,對于這類的新聞,社會的討論度就高漲了。 余非出門去順手買個包子都能聽見一起買菜的大媽在討論案情。 “好嚇人哦……” “這幾天孫子上下學(xué)可要接送了。” 這些話聽在余非的耳中,總覺得非常微妙,他是個案件的親臨人,到現(xiàn)在為止,他除了看見劉友霖被蒙著白被單上了救護(hù)車,并沒有真正看見劉友霖的臉。 半小時后他要去指認(rèn)尸體,但心中還是那么波瀾不驚的。 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冷靜。 大概還是打心眼兒里覺得,劉友霖沒有死吧。 …… 曾健和魏秋歲站在觀察室內(nèi)透過單向鏡看外面審訊室的情況。 曾健一只腳翹著,雙手抱在胸前靠著椅背,一邊轉(zhuǎn)眼看看站在旁邊,扶著桌面,微微向前傾斜身體的魏秋歲。 他說:“這眼圈兒黑的,昨晚沒睡好啊?!?/br> 魏秋歲“嗯”了一聲,目光也沒收回來:“想事?!?/br> 八卦的支隊長樂了一聲:“有什么想不通的?我看你是孤枕難眠了吧?!?/br> 魏秋歲收回目光,嘴角憋了一下,顯示出自己微妙的不滿:“曾隊…” “逗你呢?!痹牽戳搜凼直?,“再過二十分鐘,你的老相好也快到了,昨天嚷嚷著要看尸體不能看,這會我們還得請他去看,命運(yùn)真是無常啊~?!?/br> 審訊室內(nèi),洪曉易雙目無神,死死盯著前方。審訊員一人拿著筆記本電腦錄口供,一人看著他在審問案情。 曾健食指敲著桌面,慢慢道:“十分鐘了,這人打算什么時候開口,小龔快點?!?/br> 里面的人站起來,繞到了桌前,那叫小龔的審訊人員往前湊了湊,雙目盯著洪曉易的臉:“我再問你一遍,是不是你殺了自己的親弟弟洪曉真?” 洪曉易一如既往沒有說話,在眾人以為他不會再說話的時候,他忽然緩緩?fù)鲁鰞蓚€字:“不是?!?/br> 在觀察室里的魏秋歲眉頭皺了起來。 接下來,洪曉易的嘴就像被502膠水死死黏住,任憑他們?nèi)绾?,都沒有辦法再撬開了。 曾健揉了揉眉心,手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站起來:“得了,既然不肯說就暫時收押,我們再去找找證據(jù)。這嘴真緊啊……” 魏秋歲點了點頭,曾健拍了一下他的背脊:“走吧,去找你佟科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