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終見父母
食盒拎進(jìn)屋,隨海還是分一部分下去吃,殷玄和聶青婉面對面地坐在圓桌前,吃飯的時候,聶青婉說:“下午睡了很久,晚上睡不著,我想去北鄉(xiāng)南蘇一線橋上散散步?!?/br> 殷玄表情微妙地頓了一下,心想散步要跑到北鄉(xiāng)南蘇一線橋那么遠(yuǎn)的地方嗎?咱們這小屋附近是整個大名鄉(xiāng)中最適合散步的地方,空氣清新,無人打擾,花香四溢,風(fēng)景怡人,不像北鄉(xiāng)南蘇一線橋,又吵又鬧,空氣污濁。 再說了,散步也該在自家門口,誰會跑到百八里遠(yuǎn)外的地方去散步。 殷玄心里很清楚聶青婉去北鄉(xiāng)南蘇一線橋是想干什么,散步是假,見蘇安嫻和聶義是真。 從他們定了大名鄉(xiāng)的行程后,聶北肯定就已經(jīng)向蘇安嫻和聶義透露了,或者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聶青婉還讓聶北向蘇安嫻和聶義轉(zhuǎn)達(dá)了在北鄉(xiāng)南蘇一線橋上見面的話。 殷玄抬起頭來看了聶青婉一眼,又不動聲色地垂下眸子,說道:“嗯,聽說晚上還有夜市,我們一起去逛逛。” 聶青婉便不說話了,低頭繼續(xù)吃飯。 殷玄給她夾菜,柔聲說:“多吃點(diǎn),我怕夜市沒有吃的,逛久了你會餓肚子?!?/br> 這么明顯的套話,聶青婉才不會上當(dāng),其實(shí)夜市有吃的,但聶青婉知道,華北嬌卻不知道,她若是一不小心溜出一句‘夜市有吃的’,那就真的捅破了窗戶紙了。 聶青婉不吭聲,乖乖地將殷玄夾給她的菜給全部吃了。 殷玄見她都吃了,嘴角勾起笑容,他當(dāng)然知道她知道卻又不能說,所以,她就只能乖乖地吃他夾給她的菜。 他就是故意說的,不這么說,她會吃他夾的菜嗎? 殷玄又繼續(xù)給聶青婉夾菜,聶青婉拒絕不了,就都吃了。 見她吃的歡,殷玄不餓也覺得餓了,他收回筷子,吃自己的。 二人都吃完,殷玄坐在那里等王榆舟,等王榆舟把藥端了過來,聶青婉喝下了,殷玄這才拉著她的手,雙雙出了門。 隨海帶了一些銀錢,鎖上門,收起鑰匙,也趕緊跟上。 夜晚的大名鄉(xiāng)無疑是漂亮的,這種漂亮跟帝都懷城比起來遜色很多,但別具風(fēng)格,晚上的大名鄉(xiāng)人也不少,雅水河上有燈船在飄,卻只有一個地方有船,那里應(yīng)該是船泊集中之地,所有的船只都在那里泊著,有大船,有小船,有帶燈籠的,也有沒帶燈籠的。 北鄉(xiāng)南蘇一線橋離殷玄和聶青婉住的烏雅路很遠(yuǎn),走路過去大概得一個鐘頭。 殷玄不想坐馬車,就想這么牽著聶青婉的手,靜靜的走在這些人群里,只是,他會時不時地朝聶青婉問一句:“累不累?” 或者說一句:“累了就說,我抱著你?!?/br> 聶青婉不搭理他,只視線穿透人群,仿佛在尋找著什么。 殷玄知道她找什么,找她真正的爹娘。 殷玄低頭護(hù)緊她,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兩只胳膊將她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負(fù)г趹牙铩?/br> 大名鄉(xiāng)的街道確實(shí)透著一股‘詭異’的氣息,稍一不慎,就好像走進(jìn)了一個迷宮里,尤其是晚上,更容易走錯。 大名鄉(xiāng)的街道跟帝都懷城的街道排列不一樣,壓根沒有全橫的路,也沒有全豎的路,走一半你會發(fā)現(xiàn)你站在另一條路的開端上面,變成了一個彎形,總之很神奇。 對于頭一回來大名鄉(xiāng)的外地人來說,沒有當(dāng)?shù)厝说闹敢?,或者說沒有向?qū)?,還真的會轉(zhuǎn)暈乎。 但聶青婉不會,殷玄也不會,隨海就更不會了。 隨海頭一天來是跟王榆舟出去買的早餐,但在這之前,在皇宮里頭,他就研究過大名鄉(xiāng)的地形了,要隨皇上出來,他當(dāng)然得提前把這里都摸熟悉了,不然皇上即興之余問他一嘴,他答不上,那不就糟糕了? 聶青婉的外婆是蘇城人,七歲進(jìn)宮以前也常隨蘇安嫻回外婆家玩,大名鄉(xiāng)與蘇城比橋相接,聶青婉自對大名鄉(xiāng)的這些街道熟爛于心。 至于殷玄么,他身為帝王,這大殷帝國的疆土,哪一寸是他不知道的? 大名鄉(xiāng)的改造還是他親自批的。 現(xiàn)在的大名鄉(xiāng),于他而言,甚至比聶青婉還要熟悉了。 三個人都不需要有向?qū)В紝@里很熟悉,又全都裝作不熟悉,從烏雅路走過來的時候基本沒人,因?yàn)闉跹怕纺且黄谴竺l(xiāng)貴人們住的別居之地,尋常時候都是極為安靜的,也看不到人,可走出烏雅路,轉(zhuǎn)到回同路了,人就漸漸的多了。 回同路是石道,所謂石道就是周邊的房子連同路面以及店鋪全是用石基做的,這是仿古工程,亦是游景點(diǎn),置身于回同路上,你如同走進(jìn)了石之王國,各種切割的石頭以各種形態(tài)聳立在周圍,越往前走人越多,燈籠也越來越多,光線也越來越亮,但奇異的是,這里基本沒人聲,為什么呢?因?yàn)橐婚_口,回音就能傳遍千里,故而,回同路又被當(dāng)?shù)厝藨蚍Q為千里傳音路。 當(dāng)?shù)氐南驅(qū)兿蛲獾赜慰徒榻B的時候會繪聲繪色地加進(jìn)神話傳說,把此街的千里傳音與千年神龜相連,然后說的懸乎其懸,神乎其乎,游客們就更不敢大聲說話了,皆保持著敬畏謹(jǐn)慎的心,哪怕想說話,也只是薄唇微微一掀,竊竊細(xì)語。 聶青婉七歲進(jìn)宮,打那時起就沒再來過大名鄉(xiāng),如今瞧著這條路,還是很驚詫的,因?yàn)橹皼]有,故而,想到今天王芬玉在進(jìn)三進(jìn)院之前跟李玉宸說的有關(guān)大名鄉(xiāng)改造的話,聶青婉想,原來是真的。 也是,李玉宸是大名鄉(xiāng)人,進(jìn)宮以前才去的帝都懷城,那之前她都生活在大名鄉(xiāng),她都對大名鄉(xiāng)有些陌生了,更遑論她了。 聶青婉抬頭,沖臉龐上方的男人看了一眼,想著,大名鄉(xiāng)的改造,是他一手督辦的吧?他也在努力地讓大殷帝國的每一個鄉(xiāng)鎮(zhèn),甚至是每一個街道都繁榮昌盛,他要讓大殷子民們過上越來越富足的生活,雖然他殺了她,但是,他繼承了她的意志,他在幫她完成她的心愿。 聶青婉漆黑的眼眸里露出了一點(diǎn)兒溫情,想著不愧是她帶大的人,這么一刻,她的心如同母親般柔軟,她伸手摟了摟殷玄的腰身。 殷玄頓住,垂頭看她,眸底亦是溫柔的,他小聲問:“怎么了?” 聶青婉低聲道:“累?!?/br> 殷玄當(dāng)即彎腰,將她抱起來,但不是公主抱了,而是摟住她的腰,將她兩腿擱在腰上,面對面的抱。 這個姿勢聶青婉著實(shí)享受不來,她不要。 殷玄卻十分喜歡,把她的頭往肩膀處一按,笑著說:“你從后面看風(fēng)景,我從前面看風(fēng)景,這樣我們兩個都不耽誤?!?/br> 聶青婉扭了扭,要下來。 殷玄微微吸氣,按緊她的腰,啞聲道:“婉婉,不要亂動,乖乖的,走出這里我就放你下來?!?/br> 聶青婉紅著臉說:“人很多,會被人笑的?!?/br> 殷玄左右望去,果然看到很多人在看他們,他好看的眉頭一蹙,俊臉?biāo)查g就罩上了一層寒氣,還有那雙烏黑幽深的眸子,此刻也透出了兇光。 本來游客們頻頻朝他們張望,也只是驚鴻一瞥之下的震驚,他們是從沒見過這么出色的男人,自然會想著多看兩眼,并無其它意思,可突然被這個男人寒光如刀的眼睛掃來,個個渾身打了個激靈,立刻撒腿跑了。 還沒等他出手,礙眼的人就自動滾了,殷玄很滿意,他心情頗好地將聶青婉又往上提了提,摟緊,說道:“沒人了?!?/br> 聶青婉無語地翻了翻白眼,伸手揪起殷玄的一只耳朵,半是挖苦半是譏諷:“仗勢欺人?!?/br> 殷玄任聶青婉揪著耳朵,就她那小手,就她那力氣,揪也揪不疼,而被她那柔柔嫩嫩的小手揪著,他只覺得是享受。 殷玄低笑,臉龐蹭了蹭聶青婉香氣四溢的發(fā)絲,笑著說:“我什么都沒做,是他們太有眼色了,唔,也可能是看到你這么羞澀,他們不好意思,好了,反正人都走了,你乖乖的讓我抱就行了?!?/br> 殷玄說著,抬腿就走。 聶青婉下不來,也就只好讓他這樣抱著。 隨海眼觀鼻鼻觀心地跟在很遠(yuǎn)的后方,但是眼睛壓根不敢往皇上和婉貴妃身上看,就看著左右兩邊的風(fēng)景。 因?yàn)椴荒艽舐曊f話,是以,這一路就十分安靜。 就算能講話,隨海也不敢說,皇上吃飯前罰了他一天不許說話呢! 回同路很短,一百多米的樣子,沒走多久就聽到了鬧哄哄的聲音,踏出臨界點(diǎn)之后就又進(jìn)到另一條五花八門的街道了,這條街稱七彩街,也稱女子街,就是街上賣的東西,清一色全是女子們用的。 這條古老的街道一直存在,聶青婉小時候還逛過,也買過東西,自是十分熟悉,小時候姑娘們都喜歡買些琳瑯滿目的東西往頭上插,然后再興沖沖的去照鏡子,姑娘們長大了還是愛美,但卻不會像小時候那樣毫無顧忌,她們就是看到了喜歡的東西也不會再當(dāng)著這么多客人的面張牙舞爪了。 既是女子街,那女人們就很多,殷玄原本是很想帶著聶青婉轉(zhuǎn)一轉(zhuǎn)的,給她買些發(fā)簪,頭飾,或者胭脂水粉什么的。 他知道她不會用,但他就是想給她買。 可一抬頭,看到那么多衣香鬢影的女子們,他額頭一抽,閃電般地把聶青婉抄手一摟,跑了。 那奔跑的姿勢,仿佛后面有無盡的惡狗追趕似的。 隨海額頭抽了抽。 聶青婉不滿地錘打他:“跑什么跑啊,我想逛一逛?!?/br> 殷玄沉著臉不吭聲,等轉(zhuǎn)到另一條相對安全點(diǎn)的街道了,他放下聶青婉,語氣里依舊難掩那一股后怕勁,出聲說道:“等明天我讓隨??纯茨囊粋€時段人少,我們再來,這晚上人太多了?!?/br> 他想到剛剛看到的那一條飄著花花綠綠裙子的街,目露驚恐,天不怕地不怕的殷皇,頭一回覺得有女人們的地方完全就是洪水猛獸啊,去不得! 殷玄緊緊攥住聶青婉的手,輕哄道:“我們先去北鄉(xiāng)南蘇一線橋吧,等折回來的時候,若是人少了,我們再去逛,好不好?” 對于聶青婉來說,去北鄉(xiāng)南蘇一線橋當(dāng)然比逛這街重要,她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好吧?!?/br> 殷玄便高興地牽著她,走了。 穿過大拱門,就是橋墩,大拱門上方懸掛著三個大大的紅燈籠,紅燈籠上面貼有黑色字體,在內(nèi)里燭光的烘照下,份外醒目,聶青婉抬頭看了去,從左到右,依次排開,寫著大名鄉(xiāng)三個字。 聶青婉收回目光,抬腳踏入。 可是,要上橋,得付錢。 聶青婉額頭抽了抽,想著是誰搞的這種收錢的技倆,上個橋還得付錢的呀? 聶青婉小的時候隨便在這個橋上走,橫著走都沒人管,當(dāng)然,那個時候的橋遠(yuǎn)沒有現(xiàn)在這么壯觀,這么大氣,也沒有這么大的容納量。 橋墩處有一個收錢的門口,坐著大名鄉(xiāng)的當(dāng)?shù)厝?,有買人票的,有買車票的,人票就是人入,車票就是車入,聶青婉延長視線往前瞅了瞅,那橋著實(shí)極寬,中間可并行兩輛馬車,兩側(cè)還可再走人,橋欄白玉色,印在月光和水光之中,如仙橋一般,難怪要收費(fèi)了,在這個情景下看了此橋的人,沒有誰不想迫切地上去感受一番的,完全抓住了游人們的心理。 聶青婉想著,這橋不會也是殷玄設(shè)計的吧? 聶青婉朝殷玄看去,殷玄正在吩咐隨海去買票,等隨海去了,殷玄這才看向聶青婉,說道:“稍等一會兒?!?/br> 聶青婉問他:“這橋是你設(shè)計的?” 殷玄笑道:“我哪有時間,是臥常谷的兒子設(shè)計的,唔,就是我們現(xiàn)在住的那個屋子的建造者,一個姓臥的工匠?!?/br> 聶青婉不知道臥常谷是誰,小時候沒聽過,還沒長大就又進(jìn)了宮,之后也沒心思和精力去關(guān)注一個小小的大名鄉(xiāng),不過,不管臥常谷是誰,都跟她沒關(guān)系。 聶青婉也不再問,就站在那里等,可嘴巴停了,眼睛卻沒閑著,一直在橋上搜索著蘇安嫻和聶義的身影,不一定能看到,因?yàn)椴淮_定他們今晚來不來,但聶青婉還是一眨不眨地在人群中翻找。 殷玄安靜地陪著她的身邊,不顧那些頻頻掃過來的視線,以及竊竊私語和壓低了的興奮的尖叫,他只是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在這一刻,他的生命里只有她。 隨海去買了三張人票,回來后自己留一張,另兩張遞給殷玄。 殷玄接了,低頭看一眼,又把票遞給聶青婉,溫聲道:“娘子拿著吧?!?/br> 一句娘子,喊的聶青婉差點(diǎn)跌倒。 說是溫聲,但是他這聲音卻大的出奇,完全是用內(nèi)力發(fā)出來的,基本上十里之外的人都能聽見。 干嘛突然就用內(nèi)力發(fā)音,神經(jīng)病,她又沒聾! 聶青婉沒好氣地白了殷玄一眼,伸手將票一抓,往前走了。 殷玄默默地笑開,想著這么一喊,就沒人敢再覬覦他了,他是有家室的,他有娘子,別人都靠邊站。 殷玄誰也不看,也不管周圍的人是什么樣的臉色,見聶青婉走了,他還在牽著她的手,他也跟著走。 隨海倒是左右前后地望了望,見所有的女子們傷心垂地的樣子,隨海就知道,皇上這丫又在耍他那一套腹黑的心計了,如此以來,誰還敢打他的主意呀?不能透露身份,又不想招蜂引蝶,更不想讓婉貴妃知道,所以,就用這種方法。 隨海翻白眼,卻又忍不住悄然地豎起了大拇指,送給皇上一個絕版的大贊。 隨海見聶青婉和殷玄已經(jīng)上橋了,他也趕緊把票交了,跟上。 蘇安嫻和聶義昨日一大早就到了蘇府,白天沒出來,晚上才出來,在橋上溜達(dá)了好久,直到夜深,橋上的人陸陸續(xù)續(xù)的散去,他二人也沒能見到聶青婉,只能拖著疲憊的身子,悻悻地回了家。 第二天一大早,蘇安嫻吃了早飯后沒帶聶義,就帶著聶海裳來橋上轉(zhuǎn)了轉(zhuǎn),還是沒撞見人,蘇安嫻下午就沒來了。 但吃完晚飯,她還是跟著聶義,帶著聶海裳來了。 這一來就看到了人。 確切的說,是看到了穿著一身冰藍(lán)湖色澤直裾,雖混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之中,卻依然難掩那一身風(fēng)云矜貴之氣的殷玄。 蘇安嫻在看到殷玄的那一瞬間,整個人一怔。 聶義見她停下了,抬頭望了望,這一望,也望到了殷玄,聶義也怔了怔。 三年多了,他們再也沒見過這個男人,那些往日相處的一切全都隨著塵封的記憶一起被深鎖進(jìn)了漆黑的屋子里,再也出不來,可在看到殷玄的這一瞬間,那些記憶排山倒海,頃刻間滾滾砸來。 殷太后第三年,蘇安嫻過四十歲生辰,那一天,聶青婉將殷玄帶到了聶家,也是在那一天,這個姓殷的來自于殷氏皇族血脈的男孩成了他們聶氏一員,因?yàn)槁櫱嗤癞?dāng)著聶家列祖列宗的面兒把他收為了義子。 從此聶義和蘇安嫻就把殷玄當(dāng)成了自己的孩子,他既成了十三歲女兒的義子,那便就是他們的孫子。 他們從來沒拿殷玄當(dāng)外人看過,就像對待自己的親孫子那樣對他。 只是,這個男孩,終究不是一個普通的男孩,也不是尋常人家家里的普通孫子。 他是殷祖帝后人,他的骨血是殘冷的,他弒殺了他的母后,斷絕了與聶氏的一切情義,這個世上,大概沒有比他更涼薄更無情的人。 原本在聶青婉死后,聶義和蘇安嫻就打定了主意,老死不會再與殷玄見一面。 可如今,隔著一座橋,隔著橋上形形色色的人,他們還是碰面了。 殷玄也看到了聶義和蘇安嫻,那一刻他的神情平靜的近乎淡漠,可眸底卻猝然掀起了一絲狂瀾驚濤,但很快他就掩下來,伸手將聶青婉往懷里狠狠一摟,那一刻,心底不可扼制的被一股莫大的驚恐和害怕填滿。 殷玄想,他怕什么呢? 怕他們發(fā)現(xiàn)他對他們的女兒存在著那種不堪的心思,還是怕他們橫中阻攔? 他們?nèi)缃襁€是那個太后的父母,可他懷里的女孩,卻不再是他們的孩子了。 殷玄想,朕如今擁著的人不是太后,而是華北嬌,他的妻子,他的妃子,一個身份和地位都不會與他產(chǎn)生沖突,亦不會產(chǎn)生隔閡的女人。 想到這里,殷玄在猝然間看到聶義和蘇安嫻的那股子后怕勁就散了,他親親聶青婉,他知道她也看見了,他知道她現(xiàn)在很急切,巴不得立刻沖到那二老面前去,但是,在做這一切之前,她會先把他打發(fā)走。 殷玄想,不用你打發(fā),朕會自己走。 殷玄很不想松開聶青婉,可他也知道,在聶義和蘇安嫻面前,他完全沒有份量,以前是,現(xiàn)在亦是,而今天,她見到了人,那是無論如何也要上前去相認(rèn)的,他阻止不了她,即便阻止了,也阻止不住,還會惹得她更加的恨他。 殷玄艱難地松開手臂,指了指遠(yuǎn)處漂亮的大船,低聲說:“我?guī)щS海去看看,看那里面有什么,你站在橋上別動,我就只看一眼就回來,若是沒什么不能見人的,我再帶你去,到船里轉(zhuǎn)轉(zhuǎn),若是能租一艘船,我們就看看江景,好不好?” 聶青婉抬頭看他。 殷玄也低頭看著她,他眼中的不舍和掙扎,她全都看見了。 聶青婉扭頭,朝那一片船泊停留之地掃了一眼,想著,你完全沒必要自己去,差隨海去就行了。 聶青婉也知道,以殷玄對她的感情,他哪里舍得離開她一步,半步都舍不得,但為了她能夠與父母相認(rèn),他就忍痛讓自己離開。 聶青婉內(nèi)心里感動一片,眸光也變溫柔了,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臉,笑著說:“好?!?/br> 殷玄緊緊地抓著她的手,拿在嘴邊吻著,他是真的舍不得離開她,一步都不行,可他必須走。 殷玄克制著重新將聶青婉撈進(jìn)懷里鎖住的沖動,逼迫自己松開她的手,轉(zhuǎn)身大步走了。 隨海眼見皇上走了,也連忙跟上。 他雖然不能說話,可耳朵能聽,知道皇上說了要帶他去看船,他當(dāng)然不敢留。 經(jīng)過聶青婉身邊的時候,隨海還是用余光掃了她一眼。 那一眼,在很多年以后隨海想起,都覺得是如此的驚心動魄,他竟然看到了太后眸底騰飛而起的心疼。 心疼? 隨海想,是在心疼皇上嗎? 隨海想,他一定是看花眼了,畢竟這四周的燈光實(shí)在太繚繞。 隨海甩甩頭,趕緊追上殷玄。 聶青婉收回落在殷玄背影上的視線,抬步,一步一步朝聶義和蘇安嫻走去,周圍人聲如潮,馬車轟隆,可此刻,那些聲音和人全都淡了遠(yuǎn)了,形成了一個隔絕的世界。 在這個安靜的世界的盡頭,站著她的父母。 原本,這個距離是難以跨越的,是生死相隔的,他們應(yīng)該是站在奈河橋的那一頭,她站在這一頭,此生再也不復(fù)相見。 可如今,那生死難跨越的橋變成了如今可跨越的,那此生再也不復(fù)得見的人如今可以見著了。 聶青婉眸底一熱,淚涌眼眶,她伸手捂住嘴,禁止自己哭出來,她提起裙擺,一步一步走下去。 聶義和蘇安嫻站在那里,看著她朝他們走來。 他們的眸底也渲染上了淚,他們看著遠(yuǎn)遠(yuǎn)走來的那個陌生的女子,跟女兒長的不一樣,沒女兒好看,好像比女兒還要纖瘦,弱不經(jīng)風(fēng)的,迎橋走下來的腳步是堅定的,可總感覺她下一刻就會被風(fēng)給刮跑,那黃裙搖擺,搖的人心驚膽顫。 蘇安嫻再也忍不住,沖上去就將她抱住,哽咽著喊一聲:“婉兒?!?/br> 聶青婉也再忍不住,撲進(jìn)她的懷里,哇的一聲就哭了,她緊緊地抱著蘇安嫻,兩手絞著她背后的衣衫,哭的像一個走失了太久終于尋回了母親懷抱的孩子。 母女倆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團(tuán),惹的路人紛紛側(cè)目,聶義也紅了眼眶,可好歹他是男人,沒那么容易流淚,聶海裳倒是受不住這個場景,也默默地流了淚,她拿帕子擦著眼,見路人都在往這里指指點(diǎn)點(diǎn),她趕緊走上前,把蘇安嫻和聶青婉勸走了。 幾個人離開橋面,去了一間不大不小的夜店茶鋪,鋪?zhàn)永餂]什么人,比起大名鄉(xiāng)的熱鬧,蘇城這邊就冷清多了。 又逢夏季,茶鋪里面的人就更少。 幾個人進(jìn)了一間獨(dú)立的包廂,點(diǎn)了蘇城地道的春山茶,便坐在一起打開了話匣子。 蘇安嫻看著聶青婉,一眨不眨的,半晌后終于撈出帕子擦干凈眼淚,歡喜之極的道:“娘真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再見到你,雖然不是你的容貌了,雖然這么看你總是怪怪的,可娘心里冒泡似的高興?!?/br> 聶義伸手攥緊蘇安嫻的手,也看著聶青婉,出聲說:“爹這么看你也挺怪,這幅臉甚是陌生,你若不說你是聶青婉,還真沒人相信?!?/br> 聶青婉也用帕子擦著眼淚,聞言手臂頓了頓,帶著點(diǎn)兒哭后的淚腔說:“這種事情發(fā)生在誰身上都覺得是奇絕詭談,若非我自己親身經(jīng)歷著,我也不敢相信,但這就是真的,爹,我回來了?!?/br> 聶義用著父愛般的慈祥目光看她,說道:“爹知道,爹的婉兒回來了?!?/br> 聶海裳好奇地沖著聶青婉打量來打量去,最后實(shí)在沒忍住,屁股一抬,坐到了聶青婉身邊兒,抬起手指,搗搗她的胳膊,搗搗她的頭,又戳戳她的臉,然后低聲道:“真的不是婉jiejie,可又是婉jiejie。” 聶青婉本來因?yàn)榕c父母重逢而一時情緒泛濫的心因?yàn)槁櫤I训倪@話一下子就破涕為笑了,她抓著聶海裳的手,笑著說:“什么叫不是婉jiejie,就是你的婉jiejie?!?/br> 聶海裳點(diǎn)頭,又禁不住擔(dān)憂地問道:“婉jiejie這么呆在華北嬌的身體里,會不會有事?” 這個問題一問,蘇安嫻和聶義同時緊張了起來。 蘇安嫻說:“是呀,這靈魂附體能長久嗎?” 聶義蹙著眉頭說:“這種事情我們以前從來沒接觸過,還真不知道婉兒能不能一直留下來,若是不能……” 他后面的話還沒說,聶青婉就打斷了他,聶青婉輕聲道:“這種問題就不必去想了,沒有結(jié)果的問題,想來無意,我就是很想爹娘,這才想來看看你們,也想知道你們過的好不好,如今看到你們都挺好,那我也得走了,我跟殷玄如今住在大名鄉(xiāng)烏雅路29號,若爹和娘哪天又想見我了,差人送信到這個地址,我看到信后會出來跟你們相見,但是現(xiàn)在,我得走了?!?/br> 蘇安嫻舍不得,聶義也舍不得,可他二人都知道,如今的聶青婉不再是他們的聶青婉了,她是殷玄的妃子,她是華北嬌。 他二人即便想留,也沒那立場留。 倒不是怕聶青婉拒絕,而是知道殷玄不會允許。 以前的殷玄沒有話語權(quán),在聶青婉面前,他只有聽令的份,聶青婉要留在哪里,他都管不了,可現(xiàn)在…… 聶義和蘇安嫻都忍不住低嘆一聲,不知道該怎么來說這一段孽緣。 聶義和蘇安嫻站起身,送聶青婉離開。 聶海裳也跟在身后,目送聶青婉離開。 聶青婉其實(shí)也不想離開,可她見著了他們,見他們過的好,她就放心了,而且,她既回來了,如今又在大名鄉(xiāng),往后就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跟他們其樂融融,不急在這一時。 聶青婉回到北鄉(xiāng)南蘇一線橋上,站在原來的位置,等殷玄。 而在她去見聶義和蘇安嫻的時候,殷玄一個人走出了人群,走到了那一片泊著船烏的河灘之地。 他沒上船,只打發(fā)了隨海去瞧瞧船上是什么光景。 河灘對面是一片密林,有小路穿行,有少數(shù)的游客在往那里面走,殷玄心情不好,不想上船,也不想一個人站在這里,可瞅了瞅那條小路,他也沒進(jìn)。 他抬頭,往北鄉(xiāng)南蘇一線橋上望,雖然距離遠(yuǎn)的不能再遠(yuǎn)了,雖然那橋上的人都快縮成了一道模糊的線,可他還是清晰地看到了那上面的人。 來來回回掃一圈,沒有看到聶青婉,沒有看到聶義,沒有看到蘇安嫻。 那么,就是一起走了。 殷玄想,父女團(tuán)聚,母女團(tuán)聚,這一時半刻大概回不來。 殷玄左右望望,沒有找到一個可坐之地,只得走啊走,走到底,是一片湖,幽靜沉冷,無人無風(fēng),好像什么外界的雜質(zhì)都在這里止步了,他的心頭倏然一靜,站在湖邊,慢慢地閉上了眼睛,用這寧靜的氣氛來壓制住內(nèi)心因?yàn)槁櫱嗤竦碾x開而洶涌騰起的浮燥暴躁和恐懼。 還沒壓制下去,身后就傳來一個女人的大呼聲:“喂!公子!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呀!那湖很深的!不能跳的!” 隨著聲音落下的,是一道急急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