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講機(jī)傳來“嘟——”的電子音, 叢蕾抹了把手心的汗, 指尖貼著褲縫, 站得端端正正, 稍后，一個女人提起話筒：“哪位？”

    叢蕾只張嘴不吱聲, 冷千山道：“萍姨？”

    “你找太太？”女人說，“她不在家，你們有預(yù)約嗎？”

    這可問住了冷千山，說叢蕾是她的女兒？不行, 誰知道向一萍認(rèn)不認(rèn)叢蕾；報(bào)他的名字？估計(jì)她早就不記得了；要么胡說一通？以他在冷世輝家住的經(jīng)驗(yàn)來看, 如果對不上訪客姓名, 普通人壓根進(jìn)不了家門。

    冷千山干脆不回答, 對著攝像頭人畜無害地?fù)]揮手, 打岔道：“那她什么時候回來？”

    “不知道?！迸藪炝藢χv機(jī)。

    聽到向一萍不在, 叢蕾如釋重負(fù), 仿佛從死刑改判成了死緩，冷千山聳聳肩：“等還是走？”

    “來都來了, ”叢蕾給自己壯膽，“等吧。”

    陌生車輛進(jìn)不來小區(qū), 為了不讓保安提防他們，司機(jī)早已被叫走了。冷千山和叢蕾來到別墅就近的公共花園, 公園中央有一道長廊, 他們在欄臺坐下, 冷千山問：“你媽一直不回來怎么辦？”

    “不怎么辦。”從蕾沒想過。

    他說：“等到七點(diǎn), 七點(diǎn)還不見人，我們就去吃飯?！?/br>
    “行。”

    昭市的氣溫較云市低，八月的天時冷時熱，早上出發(fā)還是萬里的晴空，到了下午，天色垂垂泛灰，遠(yuǎn)處的暗云悄然擴(kuò)散到他們的地界。

    “不會下雨吧?！崩淝酵炜?。

    叢蕾也有此擔(dān)憂：“應(yīng)該下不來?！?/br>
    “要是現(xiàn)在來場雨，咱們就像演電視劇了?！?/br>
    “誰要和你演電視劇?！?/br>
    冷千山徑自道：“我演陸振華，你演陸依萍?！?/br>
    又當(dāng)她的口頭爹，叢蕾惱怒地推他：“去你的！”

    這一推，平地驟地刮起一陣大風(fēng)，樹枝搖擺，葉子簌簌晃動，烏云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擠壓著天穹，不過短短幾分鐘，竟有了急雨的前兆。

    下不來下不來下不來……叢蕾禱告著，然而天不遂人愿，她的皮膚感受到零星的雨滴，毛毛細(xì)雨漸長漸密，隨后，天際“轟??！”一聲，悶雷低沉，大雨滂沱而至。

    叢蕾：“……”

    冷千山：“……”

    叢蕾怕背上打濕，往前坐了坐：“烏鴉嘴?！?/br>
    “你當(dāng)我是龍王？”冷千山無語，“咱們出門前真應(yīng)該看看黃歷，這倒霉催的?！?/br>
    雨水如注，落在廊檐上，畢畢剝剝地響，綿密的雨霧仿佛給周遭印上了朦朧的隔離層，叢蕾穿著新買的短袖，蕭瑟的風(fēng)竄進(jìn)她的衣領(lǐng)，刮得她胳膊臉龐一片濕潤。她這兩日生理期，內(nèi)體虛寒，打了個孱弱的抖。

    冷千山問：“冷不？”

    叢蕾：“不冷?！?/br>
    “那你抖個屁，”冷千山?jīng)]好氣，“坐近點(diǎn)?！?/br>
    叢蕾看了他一眼，冷千山對她暗里虧心，只覺她目光如炬，被看得發(fā)毛：“還磨蹭，聾了？”說著，他像在掩蓋什么，昂著尊貴的頭顱，霸道地?cái)堖^了叢蕾。

    叢蕾的后頸被他緊緊夾在咯吱窩，如同一只野蠻猴馴服著另一只寵物猴，她猛擰冷千山的手：“放開！我rou疼！”

    冷千山略微松了松，手臂依舊強(qiáng)硬地圈著她，另一只手揉了揉她后頸的紅印子，叢蕾貼在他的身側(cè)，冷千山的肌rou散發(fā)出溫暖的熱量，將她附骨的涼意驅(qū)走了大半，有便宜不占是傻子，叢蕾象征性地造了兩下反，便隨他去了。

    他們寂靜地靠著，整個世界只有嘩啦嘩啦的雨聲，屋檐的水滴到地面的鵝卵石上，濺起細(xì)小的水花，過了片刻，叢蕾說：“你干嘛老掐我？”

    冷千山松散地捏著她的胳膊：“軟和，趁你沒瘦多掐掐?！?/br>
    “可以不掐嗎？”

    “不可以。”

    哦。

    下雨天總能勾起人的百轉(zhuǎn)愁腸，叢蕾黯然道：“如果說我想問問我媽，這些年為什么不理我，是不是很蠢？”

    冷千山不避諱地說：“是?！?/br>
    她有他足矣，什么媽呀爹的，最好麻利地離遠(yuǎn)點(diǎn)。

    叢蕾撐起身子想說話，冷千山不讓她起開，順手在她頭頂一按，她的腦殼哐當(dāng)砸在他的胸膛前，冷千山問道：“想干嘛？”

    他胸腔嗡嗡地響，壓扁了叢蕾的半張臉，她怪異地想，他們似乎有些太親密了，親密得過了界：“咱們這樣別人會不會說閑話？”

    “誰認(rèn)識你，”冷千山道，“再說我從小給你換……”

    “尿布尿布，能不能別老提尿布！”叢蕾堵著耳朵，“我都聽起繭了。”

    冷千山低聲笑了笑：“你提的，我可沒說?！?/br>
    叢蕾被他笑得耳朵根發(fā)麻：“別笑了。”

    “叢蕾?！?/br>
    “??？”

    冷千山引誘她：“叫聲‘哥’來聽聽?！?/br>
    “……冷千山，你好變態(tài)?！眳怖僖傻?，“你不會有什么不良癖好吧？”

    冷千山掐著她臉rou旋了半圈，叢蕾吃痛，他轉(zhuǎn)而摟著她，下巴支著她的天靈蓋，從蕾坐不住，左歪右扭，冷千山失了耐性：“不要動，你像一只蛆?！?/br>
    謝天謝地，他總算正常了。

    這場雨來得迅疾，雨勢稍有緩和，遲遲未曾停歇。日暮長廊，輕寒微雨，廊檐的水滴得纏綿悱惻，叫人昏昏欲睡。

    冷千山看看表：“七點(diǎn)了，走吧?！?/br>
    叢蕾不甘心地說：“我不餓?！?/br>
    “我餓了。”冷千山告誡道，“你不要言而無信，不然我下次……”他的話戛然而止，望向她身后，急忙拍了拍叢蕾，“誒，那是不是你媽？”

    叢蕾轉(zhuǎn)身一看，只見別墅門口停著一輛緋紅的車，里面走出一位風(fēng)姿綽約的貴婦人，腳踏近十公分的細(xì)跟白色尖頭鞋，纖細(xì)的小腿外裹著黑色的絲襪，長及膝蓋的魚尾裙，黛紫的無袖收腰上衣，頭發(fā)上別著一頂圓頂帽。

    叢蕾一路看到她耳后淺褐的圓形胎記，才敢斷定這就是向一萍。

    向一萍當(dāng)年艷壓整條街，電器廠所有女人的風(fēng)頭加在一起，亦無法與她相匹敵。她在家里最常抱怨的就是誰誰誰又買了新衣服新鞋子，自己還穿著破爛貨，叢豐的工資不高，卻盡其所能地滿足她，其實(shí)她的衣服雖不昂貴，但也超出別人一大截了。

    如今向一萍求仁得仁，她的穿戴顯然已跨越了階層，叢蕾記憶里那個潑辣的、斤斤計(jì)較的女人一去不復(fù)返，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優(yōu)雅的、自信滿滿的上流女士，這份氣度就算楚雀她媽也要相形見絀。

    唯一如故的，只有她的美麗與嫵媚。

    司機(jī)為向一萍打開門，她的余光看見跑來的兩個人，警戒地抬起頭，冷千山怕引起誤會被趕出小區(qū)，先發(fā)制人地喊道：“萍姨！”

    這個久遠(yuǎn)的稱呼令向一萍怔?。骸澳銈兪恰?/br>
    從蕾與她遙遙相對，她仔細(xì)盯著叢蕾的臉，眼神漸漸由茫然轉(zhuǎn)為震動，向一萍的手難以自抑地掩住嘴：“叢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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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寇準(zhǔn) 《夏日》：“日暮長廊聞燕語，輕寒微雨麥秋時。”

    對不住各位，腰太痛太痛了，今天寫會兒躺會兒實(shí)在進(jìn)入不了狀態(tài)，后面兩天又要開始挑戰(zhàn)極限了，歷史總是驚人的重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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