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叢蕾不是沒考慮過給自己買胸罩。 她曾省下一個月的早餐費,掏光存錢罐里的積蓄,揣著一把零錢走進內(nèi)衣店。她不清楚一件內(nèi)衣需要多少錢,導(dǎo)購滔滔不絕地給她介紹什么“防下垂”“防外擴”“塑形”之類的功能,看得她眼花繚亂,才明白原來買個內(nèi)衣也有這么多門道。 叢蕾對此一竅不通,結(jié)結(jié)巴巴地告訴導(dǎo)購自己只要最普通的,她挑了一件最樸素便宜的基本款,局促地去試衣間脫下衣服,結(jié)果尺碼不合適,女導(dǎo)購直接擠進狹小的試衣間,用手丈量叢蕾的胸部,不避諱地盯著叢蕾光裸的上半身,叢蕾哪里經(jīng)歷過這種陣仗,被女導(dǎo)購嚇得魂飛魄散,穿好外套奪門而出。 這件事給叢蕾留下濃重的心理陰影,她就這么拖著,再沒有勇氣去嘗試一次。 她回家換上運動內(nèi)衣。內(nèi)衣將她的胸部包得緊緊實實,叢蕾蹦了兩下,防震效果優(yōu)越,速干布料的表層有透氣的小孔,最重要的是一點不顯胸,呼吸都自由了,比纏裹胸布何止舒服十萬倍。 叢蕾全神貫注地擺弄著文胸,盡量不讓自己去想冷千山怎么會買得這么合適,更不敢想象他買時的場景。思緒稍微滑到那一側(cè),便是又羞又惱。 她也擁有了屬于自己的內(nèi)衣。 這感覺難以言喻,比她初潮時更為微妙。 如此特殊的饋贈,偏偏來自于她最討厭的人。 叢蕾趕到學(xué)校,順順利利地比完賽,她沒有辜負自己這身rou,分別拿下鉛球和標槍的冠亞軍,這次運動會他們班拿了好些個冠軍,鄭德受到領(lǐng)導(dǎo)的表揚,笑豁了嘴,班里氣氛接連幾日均是喜氣洋洋。 叢蕾把裴奕的校服洗凈晾干,早晨到教室后,趁著學(xué)習(xí)委員去上廁所,疊好悄悄塞進裴奕的抽屜里,上面貼了一張精心挑選的便簽紙:“謝謝班長。” 接著就是望眼欲穿的等待時光。 裴奕的第一只腳踏進教室,叢蕾鬼祟的腦袋立馬潛伏到書堆后,專心留意著他的動靜。裴奕放下書包,從抽屜里抽出校服,她留的便簽紙順勢輕飄飄地掉在地上,叢蕾心跳如擂鼓,差點想沖過去撿起來,還好裴奕及時地彎下身,他看見紙條上的內(nèi)容,往后面一轉(zhuǎn)頭,叢蕾適當(dāng)?shù)靥Я颂掳?,裴奕和煦地朝她揮了揮,意思是收到了。 叢蕾嚴肅地點頭,重新用書堆擋住自己,嘴角不自控地往上翹,這一系列不為人知的舉動,惟有他們兩人才懂的交流,讓她覺得自己和裴奕仿佛同時擁有了某個默契的秘密。 奈何現(xiàn)實不會容她竊喜太久,卓赫早讀缺席,下課后他和石文君被鄭德親自押進來,一坐下便火氣沖天地踢凳子摔書。 江源問:“你們倆又被逮了?” 卓赫憤憤道:“媽的,老子剛翻進來就被那個傻逼保安攔了,丫的故意跟我過不去?!?/br> “是不是個兒挺高那個?” 石文君附和:“就是他,上次逃課也是他逮的咱們。” 石文君、江源等人都是卓赫一黨的積極分子,對于遲到逃課抱有十分的熱情,常常被門衛(wèi)逮,和學(xué)校保安有不共戴天之仇,叢蕾不是第一次聽見他們聚在罵保安,卻是第一次這樣芒刺在背,因為保安里個頭最高的,只有叢豐。 江源道:“我聽說這些門衛(wèi)每逮一個都有獎金,鉆進錢眼里了,沒一個好東西?!?/br> 幾人壓低聲音,嘀嘀咕咕說些什么,叢蕾只依稀聽見“整他”等零星幾個詞語,聽得她心神不寧。幸好她有先見之明,將叢豐與她的關(guān)系藏得死死的,除了班主任和裴奕,應(yīng)該不會有別的人知道。叢蕾在班里待了這么久,還沒跟任何人提過。 “叢蕾,我的筆沒墨了,你有多的能借我嗎?” 楚雀細聲細氣地問,皮膚像一塊清透的白玉。 “哦哦,好?!眳怖倮洳欢∈艿匠傅亩鲗?,慌里慌張去翻筆袋。楚雀除了讓叢蕾幫忙打掃衛(wèi)生外,與她的交談極少。她坐在叢蕾前面,將近一年才記住叢蕾的名字。 “給你?!彼f給楚雀筆袋里最好的那只水筆,是她考試御用的,平時都舍不得寫。 “謝謝?!背告倘灰恍Α?/br> 課間教室門口有人來串門,都是些其他班固定的熟面孔。在初二這個自我意識剛蘇醒不久的懵懂時期,正是青少年熱衷向人展示自己的“特別之處”,渴望建立獨立社會關(guān)系之時。每次一下課,總有外班的人來找自己分布于各班的朋友們吹牛,一出口就是“我認識你們班xxx”,被喊的人也倍兒有面子。 袁瓊之在走廊和隔壁班的聊得熱火朝天,不時爆發(fā)出陣陣大笑,叢蕾用意念豎起一道透明屏障,將她聒噪的笑聲擋在屏障外,趴在桌上閉目養(yǎng)神。 “楚雀,有人找你!”袁瓊之大聲叫道。 楚雀在看青春雜志,肩膀一下繃起來,兩人四目相對,噼里啪啦冒出熾盛的火花。 袁瓊之聳聳肩,對門外的人道:“我跟你說了,我叫她她不會來?!?/br> 好生生的一句話,被她夸張的語氣一說,就是能透出幾絲挑釁。袁瓊之上次和楚雀的帳還沒算完,尤其她的朋友居然瞎了眼想追楚雀,更讓她氣恨難消。 楚雀充耳不聞,繼續(xù)安安然然地看書。那頭的人問了句什么,袁瓊之抬高嗓門,像是特地說給誰聽的:“耳朵聾了唄!” 楚雀厭煩地放下書,門口的人她不認識,倒是經(jīng)常和袁瓊之他們混在一起,她和外班的人不熟,來找她的不是告白就是找茬。楚雀被袁瓊之含沙射影地罵了兩句,從容站起身,大家都以為她會和袁瓊之正面交鋒,孰料她徑直走到裴奕身邊。 她彎下腰,頭和裴奕挨得極近,輕柔地問他:“裴奕,能不能給我講講這個公式怎么解?” 叢蕾的屏障碎了。 課間喧鬧的教室竟是安靜了兩秒,裴奕無辜被卷入這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心知她們之間的花招,不露聲色地拿起筆,給她講解起來。 楚雀這一招殺人不見血,袁瓊之被氣得七竅生煙,卻不能制止裴奕給楚雀講題,更不可能撒潑扯過他手中的筆,她的目光剜在楚雀身上,被迫咽下這個啞巴虧。 叢蕾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袁瓊之喜歡裴奕。 叢蕾知道。 但她不想楚雀也喜歡。 叢蕾整整一周沒遇見冷千山,周五放學(xué),校門口也沒有冷千山的影子。叢蕾周六一大早就去敲冷家的門,恰好撞上冷奶奶出門。 “奶奶,冷千山在嗎?”叢蕾問。 冷奶奶提著她的小布口袋:“他去出攤啦?!?/br> 冷奶奶年過七旬,身子骨依然爽利硬朗,她cao勞了大半生,老了也閑不下來,時不時去幫隔壁的李阿婆賣菜,不僅自己賣,還要讓冷千山也幫著賣。 叢蕾挽著冷奶奶一起去菜市場,冷奶奶笑瞇瞇地問:“你們又吵架了?” 叢蕾郝然:“他跟您說的?” “這還用說?”冷奶奶指了指地面,“他這幾天臉拉得能到這兒?!?/br> 叢蕾咕噥道:“他先惹我的?!?/br> “他就愛逗你玩兒,”冷奶奶干皺的手握住她,給她打包票,“你別和他計較,真欺負你了隨時跟奶奶說,我來收拾他?!?/br> 菜市離家不遠,叢蕾與冷奶奶相攜著一路聊天,很快就到了。只見冷千山穿了件黑色鉚釘皮衣、馬丁靴,耳骨上串了一排炫酷的耳釘,外頭套著粉紅色的老式碎花圍裙,在蔬菜攤前給人熟練地稱重收錢,腦后的小辮兒晃晃悠悠,在一眾小老頭小老太里一枝獨秀,是菜市場里最醒目的那顆明星。 只要冷千山來守攤,李阿婆的生意都特別好。他那叱咤一方的武力對大媽們完全構(gòu)不成任何威懾,不羈的外表更能添加額外的觀賞性,小伙長得帥不壓秤,待人親切又孝順,冷千山在這片菜市場有口皆牌,阿姨嬸嬸們都喜歡他,排著隊也要來買他的菜。 叢蕾縝密分析,認為這當(dāng)屬某種中老年人的獵奇心理。 她心癢地想把他拍下來傳到貼吧上,讓大家看看海中大名鼎鼎的勁霸酷男冷千山在菜市場活得有多么如魚得水,免得那些女生對他盲目崇拜。 冷千山裝好最后一個大爺?shù)那鄄?,親切地叮囑他慢點走,扭頭看見叢蕾和冷奶奶過來,叫道:“奶奶?!?/br> 叢蕾被他自動忽略,冷奶奶問:“李阿婆呢?” 冷千山:“我叫她回去休息了,您沒碰上?” “估計錯開了,”冷奶奶察覺到他們之間僵硬的氣氛,很能來事的把空間留給他們,“我去鹵鴨那兒坐坐,你先和小蕾聊聊天?!?/br> “不用?!?/br> “沒必要?!?/br>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叢蕾拉著冷奶奶不放,冷千山也就在奶奶面前能收斂點,叢蕾怕她走了沒人給自己撐腰,冷奶奶心里發(fā)笑,可惜小輩的事還需他們自行解決,她總摻合也不是個事兒,裝作看不見叢蕾哀怨的眼神。 “要走也行,”冷千山道,“把您帶的什么玩意兒一并帶走?!?/br> 叢蕾:“……” 幼稚。 冷奶奶臉一板,警告他:“千山!” 眼見她要開啟嘮叨大法,冷千山忙道:“好了好了,您趕緊的?!?/br> 冷千山站了一早晨,腿酸得很,他翹個二郎腿坐下,對叢蕾視而不見。叢蕾猶豫地挪到冷千山旁邊,期期艾艾地說:“今天生意不錯啊。” 叢蕾不擅長寒暄,這句話說出口,氣溫又下降兩度。 冷千山譏諷地賞她一眼。 他把腳抬到柜臺上,撩起褲腿,腿上全是叢蕾踹出的淤青,于是叢蕾舍了虛頭巴腦的前戲,喪氣地垂著頭,像是做錯了事:“對不起?!?/br> “對不起什么?” “我誤會你了,”叢蕾忍了忍,還是想辯解一句,“但你也不應(yīng)該那么嚇我?!?/br> 冷千山聞言收回腳,竟緩了神態(tài)道:“其實是我要對你說對不起?!?/br> 叢蕾始料不及,她從沒指望過冷千山會給她道歉,震驚遠遠大過于委屈:“真的?” “真的。”冷千山和顏悅色地說,“我不應(yīng)該把你教成一個白眼狼,更不應(yīng)該把你喂得跟頭豬一樣。” “……” 她就曉得“大度”二字與他不沾邊。 叢蕾不想欠他人情:“那個、你買成多少錢,我拿給你。” “你拿給我?”冷千山滑稽地說,“嘖,真大方,不過不用了,我就當(dāng)喂了狗。” 他堂堂一個大男人孤身獨闖內(nèi)衣店,被一群女的包圍著選胸罩,還得忍受她們語言的調(diào)戲,花花綠綠搞得他頭昏腦漲,別提多丟臉了。本想著給叢蕾一個驚喜,讓她感激涕零地臣服于他,卻遭到這胖墩一頓毒打辱罵,冷千山覺得自己就是個傻逼。 叢蕾抿唇:“你說話太難聽了?!?/br> “哦?”冷千山陰陽怪氣,“像我這種自私自利、肆強凌弱、飛揚跋扈、心胸狹窄、沒有素質(zhì)沒有教養(yǎng)的人,說話難聽也正常?!?/br> 叢蕾沒想到他記性這么好。 冷千山掐著喉嚨模仿她:“如果不是冷奶奶,我根本理都不會理你——”他做了個嘔吐的動作,“誰稀罕?” “……” 叢蕾嘗試著與他好好溝通:“我只是……你總使喚我,你一叫我就得放下一切伺候你,我就像你的女仆……” “女仆?”冷千山不可思議,“你怎么會有這種想法?” 叢蕾有理有據(jù)地解釋:“因為你什么都丟給我收拾……” 冷千山不留情地打斷她:“你頂多算是個家丁?!?/br> “……” 冷千山咄咄逼人,叢蕾怕又和他吵起來無法收場:“反正我就是過來跟你說一聲,我先回去了。” “慢走不送。”冷千山森森地說。 ※※※※※※※※※※※※※※※※※※※※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508570 7個;禿頂貞子、shirley、curve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 想吃rou的tww 30瓶;marmalade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