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過后，敬安王再沒來過，惶惶不可終日中，便傳出中立態(tài)度的國師大人已經(jīng)決定站在攝政王一方。

    青頌出府溜達(dá)一趟，所經(jīng)之處全是這種傳聞，她聽著焦急，卻也沒有任何辦法，無數(shù)次的想詢問宋昱，可想到他那日的話，又遲遲問不出口。

    她有些心煩意亂，可連原因?yàn)楹味疾磺宄粲舨粯妨税雮€月，忽然明白過來，這種順勢而為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任何人能夠改變的。

    她覺得自己想通了，可是仍然改變不了心煩意亂的情況，整個人瘦了一圈，原本討喜的圓臉尖了下巴，神采奕奕的眼睛也透著一股郁氣。

    六月心疼的不行，又實(shí)在問不出原因，眼睜睜瞧著人一點(diǎn)點(diǎn)瘦下去，整日悶悶不樂。

    那段時間宋昱很忙，連著沐寒也變得異常忙碌，師徒二人經(jīng)常好幾天都見不著人影，云聽上次闖了禍，被將軍夫人訓(xùn)斥一頓，禁足關(guān)在家里好久。

    青頌的生活一下變得冷清，整日待在院里，看著天氣一點(diǎn)點(diǎn)暖和起來。

    春意漸濃，桃花朵朵，微風(fēng)吹過粉白的花朵，搖搖墜落地上，團(tuán)團(tuán)踩著花瓣，跳到搖椅上的青頌懷里，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趴下閉上眼睛，青頌便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摩挲著。

    一人一貓很快的睡著了，六月看見，從屋里取出毛毯，小心翼翼的蓋到她身上，輕聲喚她：“姑娘，院里風(fēng)涼，回屋里睡吧。”

    青頌朦朧中聽見六月的話，輕聲哼唧幾聲，又沉沉的睡過去。

    六月輕嘆了口氣，將她蓋了個嚴(yán)實(shí)，這才放心去忙別的事。

    陽光暖洋洋的灑在人身上，有些刺眼，青頌皺著眉，陰影適時遮擋住刺目的陽光，懷里的團(tuán)團(tuán)叫了聲，不安分的動了幾下，又重新窩了回去。

    許久之后，她睜開眼睛，渙散的目光看見一個人影背對著陽光，站在搖椅前，正看著她。

    鼻間嗅到熟悉的氣味，她有些茫然的看了一會兒，才看清楚那是宋昱。

    她默默的看了一會兒，總有種不真實(shí)感，不知道是不是做夢。

    兩人大眼瞪小眼對視了一會兒，宋昱先開了口：“你瘦了很多?！?/br>
    她反應(yīng)過來，喉嚨像是被卡住，無法發(fā)出聲音，張了張嘴，鼻頭一酸，眼淚撲簌簌掉下來，哽咽了聲音：“師父——”

    宋昱輕嘆了口氣，俯下身用拇指指腹一點(diǎn)點(diǎn)摩挲掉她的眼淚：“你想要什么？”

    青頌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想要什么，她不知道這種莫名而來的情緒出自哪里，許久之后，她說：“我想見見云澄?！?/br>
    宋昱略一思索，很快答應(yīng)下來：“好?！?/br>
    云澄的確是很久都沒有出現(xiàn)了，就連云聽也嚷嚷著個把月沒見著他，城內(nèi)小規(guī)模的戰(zhàn)亂不斷，矛盾頻發(fā)，他整日帶著御林軍神龍見首不見尾，游走在各個可能滋生矛盾之處。

    他的行蹤不定，可每半月必進(jìn)一次宮，回稟行程亂事。

    宋昱把消息告訴她，然后問她想怎么做。

    青頌想了半天，說要在回宮的必經(jīng)之路上偶遇他，宋昱聽了直發(fā)笑，好心提醒她：“他身邊可都是御林軍，你還沒偶遇到，就會被五花大綁送進(jìn)牢。到時候還得我去贖你?！?/br>
    她有些垂頭喪氣：“那怎么辦？”

    門外進(jìn)來一個人，宋昱指著他：“這是關(guān)敬，他會送你過去?！?/br>
    青頌?zāi)X得他有些眼熟，看了好一會兒，始終不明白為什么眼熟。

    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

    青頌一臉茫然的回到自己院子，翻來覆去的努力思考到底在哪里見過這張臉。

    那天晚上沐寒回來，給她帶了份烤鴨，兩個人湊在一起吃的歡快，她順嘴提了一下，誰知沐寒只是平淡的應(yīng)了聲：“關(guān)敬啊，確實(shí)見過很多次?！?/br>
    她停住筷子，匪夷所思：“怎么回事?！?/br>
    “我記得以前無論上哪都能看到他，他那張臉挺有辨識度的，我就再不濟(jì)，也該記住了?！?/br>
    沐寒面色如常：“哪哪都能碰見，你不覺得挺怪異的嗎？”

    還真沒覺得。

    她跟著沐寒的思想方向，忽然想明白眼熟在哪了。

    她確實(shí)在過去那個王家溝，曾經(jīng)數(shù)次的看過這張臉，有時候是集市上的小販，茶樓里的看客，有時候也是與他們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從前她遇見過的很多人，可能都與關(guān)敬一般都是宋昱的人。

    沐寒早就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diǎn)，所以他在玄京城看到關(guān)敬，還莫名其妙的覺得欣慰。

    關(guān)敬的話很少，甚至到了惜字如金的地步，青頌與他前后走在繁華的街市上，莫名又想起了很多事。

    比如她哼哼唧唧吵著要吃糖葫蘆的時候，關(guān)敬總會適時的扛著插桿經(jīng)過，再問上一句：“吃糖葫蘆嗎，我這里的便宜?！?/br>
    再比如集市上偶爾會有小販請過往行人品嘗新口味，而她往往就是其中一員。

    這種事情很多，原先只以為是運(yùn)氣好，現(xiàn)在看來是特別關(guān)照啊。

    再看關(guān)敬，便有了打由心底發(fā)出的親切感，即便是一句無話，也沒覺得有多難捱。

    茶館二樓的廂房里，她趴在窗戶沿上，抻著脖子向下看。

    果然看見被御林軍擁護(hù)的云澄從街上走過，關(guān)敬上前，帶頭的御林軍立即警惕起來，幾個人圍住關(guān)敬：“干什么？”

    “我找他?！标P(guān)敬指了指云澄，簡言意駭：“有事?！?/br>
    這些日子以來，云澄帶頭緝拿眾多鬧事的烏合之眾，人得罪了不少也確實(shí)有想暗中陰他一把的，這光天化日之下過來找茬的，這倒是頭一個。

    幾個御林軍相互看看，又回頭看了眼云澄，見他面無表情沒有反應(yīng)，決定甭管好壞，先抓回去再說。

    正當(dāng)他們準(zhǔn)備發(fā)難之時，關(guān)敬捏了塊令牌出來，在眼前一晃。

    “麻煩下云小將軍?！?/br>
    令牌一晃而過，他們只來得及看清楚上面的一個簡單的符文。

    這是——

    帶頭御林軍正了正臉色，客氣道：“稍后一下?！?/br>
    他回身到云澄身側(cè)，在他耳邊輕語：“小將軍，是國師府的人。”

    云澄面色不變，直直看向關(guān)敬。

    他記得這個人，曾經(jīng)在宋昱棲身之處，他多次的看見過。

    關(guān)敬拱手，然后上前，在他耳邊輕語幾句，目光有意無意的向茶館二樓撇。

    最后他站直身子，沖探頭出來看的青頌點(diǎn)了點(diǎn)頭，默不作聲退到了一邊。

    云澄也抬頭看了眼，與領(lǐng)頭說了幾句，進(jìn)了茶館。

    多日不見，云澄黑瘦一些，身姿依然筆直挺拔，面上有些許倦色，眼底濃重的陰影，似乎很久沒休息好。

    青頌倒了杯茶遞過去，看著他一飲而盡，隨即道：“你瘦了很多?！?/br>
    “最近吃的少?！彼G訥道：“很久沒有看見你了，云聽說你很忙，我想看看你怎么樣?！?/br>
    “還好?！?/br>
    云澄目光平靜望她：“你呢？”

    他頓了下，繼續(xù)道：“我聽說了，你搬去了國師府。”

    青頌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腦袋：“你都知道了?！?/br>
    “偶爾回家一次，云聽在我面前吵的厲害。”

    云澄語氣平淡，捏起茶杯慢慢的喝了一口：“近日忙碌，沒來得及去拜見，國師大人可安好？”

    “挺好的?！?/br>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了幾句，青頌的裙子越扯越皺，許久之后，她訥訥的抬起頭，鼓足了勇氣：“我、我想問問你?！?/br>
    云澄目不轉(zhuǎn)睛望她：“其實(shí)你不必繞彎子，我肯來見你，便一定會告訴你的?！?/br>
    青頌怔怔看著他，耳尖泛了粉紅，有些不知所措。

    “我知道的未必有國師大人多，既然他幫你見我，便是不能問他的?！?/br>
    云澄目不轉(zhuǎn)睛望她，聲音壓了下來：“是關(guān)于……皇上嗎？”

    青頌咬了咬下唇，默不作聲的垂下眼簾。

    果然是。

    云澄輕呼出一口氣，有些許無奈和妥協(xié)。

    她的眼睛向來都不會騙人，明明晃晃的擔(dān)心，連他都騙不過，更何況是宋昱呢。

    宋昱向來通人情世故，又看的清楚，也知道她信不過自己，這才順?biāo)浦?，圓了她的擔(dān)憂吧。

    云澄嘆了口氣，面上浮現(xiàn)出疲倦，許久之后，他才道：“一切安好，皆亂在掌控之中，不必?fù)?dān)心。”

    緊捏的手驀然松開，留下皺巴巴的裙邊，被一點(diǎn)點(diǎn)的撫平，青頌垂著腦袋，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她有些想念溫溫柔柔的沈良州，即使現(xiàn)在知道他本就是個無情的。

    宋昱說過，人是不能貪心的，所有的痛苦，來源于不滿足。

    所以呢，她這樣是不是錯了。

    沉默許久，她聽見云澄晦澀干啞的聲音：“如果，我是說如果?！?/br>
    室內(nèi)寂靜，靜的只能聽見他一字一句的話語：“國師與皇上站了對立面，你會如何？”

    青頌直愣愣的望進(jìn)他的眼底，一臉茫然無措，反應(yīng)過來后，她慢慢垂下眼眸，輕咬住下唇。

    該如何？能如何？

    這從來都不會是她該考慮的，云澄這個問題的目的，似乎只是問她，會選擇誰？

    可她該選擇誰呢？

    她想了想，覺得該是宋昱吧。

    想要回答，可嗓子宛如灌了風(fēng)，難受的厲害，她張了張嘴，最后慢慢垂下眼簾。

    許久之后，她才找回自己，輕輕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