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現(xiàn)實世界2

    人造人元帥閉上眼, 不敢再往后回想下去。少年死亡的那一幕是他記憶里最恐怖的畫面，也是他第二次體會到什么是恐懼。

    他第一次體會到恐懼，是得知少年主動剔除了感情的時候。

    過分追求武力的人類將情感視作無用的累贅，會借用科技剔除自己不想要的情感, 例如懶散、嫉恨、疲累，但少年剔除的是愛, ——他和他之間的愛。

    對人造人元帥來說, 這份愛卻是他唯一重要的東西，無法剔除，更舍不得剔除, 他就是因為這份愛才得以存在, 才變得像人, 才真正懂得生命，才真正明白感情。

    感情是任何自主意識體都渴望的東西, 雖然人造人產(chǎn)生了足夠強的自主意識, 擁有了越來越豐富的情緒和想法, 但他們對感情的認知依然存在缺陷。即便如此，他們也和人類一樣有生存的權(quán)利, 存在即合理, 所有產(chǎn)生了自主意識的個體都應(yīng)該有生存的權(quán)利、被平等對待的權(quán)利、和獲得感情的權(quán)利。

    這就是人造人和人類之間的爭端。人類覺得人造人不該存在，覺得他們算不上生命，也不會有情感，只是一堆會傷人的危險的機器。

    事實上人造人并沒有傷害人類的打算，在機器人公約里, 為首的第一條就是機器人絕對不能傷害人類。他們只是不想被丟棄和銷毀，只是單純想活下去，也許他們在某些方面相比于人類的確有缺陷，但當(dāng)他們真正擁有了情感，擁有了愛，就可以被徹底認定為人，被徹底認定成完整的生命。

    人造人元帥是最早一批被中央電腦認定為人的人造人，而他所有的情感和愛都來源于他的少年。其實他并不是第一個懂得愛的，——手下最得力的人造人將領(lǐng)與其養(yǎng)的薩摩相親相愛，另一個將領(lǐng)和一個普通士兵走到了一起，人造人首相則愛上了他的機器人警衛(wèi)，還有兩個從事醫(yī)療行業(yè)的人造人已經(jīng)決定申請結(jié)婚。但他是第一個和人類相愛的人造人，天知道他有多驕傲，有多開心，尤其是當(dāng)初聽到少年說喜歡他的一刻，哪怕下一秒就被粉碎和毀滅也沒關(guān)系。他終于體會到為什么人類愿意為愛去死，終于體會到數(shù)據(jù)庫里說的至死不渝，僅僅是看到少年就覺得滿足，想到他就覺得充滿了動力。

    ——是他賦予他生命，他就是他的命，可他卻在那場暴動中永遠閉上了眼睛。

    那時候人類聯(lián)盟早已無法和人造人聯(lián)盟抗衡，是依賴于人造人的退讓才得以繼續(xù)存在。人類很膽大，但也很懦弱，他們敢于和比自己強的事物抗?fàn)?，卻不敢走出不安和偏見編織的牢籠，眼看人造人已經(jīng)基本掌握政權(quán)，人類聯(lián)盟孤注一擲地策劃了一次大規(guī)模的暴動。

    這場暴動是人類聯(lián)盟最后的掙扎，可惜沒有成功。人造人在暴動中獲得絕對性的勝利，徹底奪取了領(lǐng)導(dǎo)地位，身為人造人首領(lǐng)的人造人元帥隨即變成了星球的最高領(lǐng)導(dǎo)者，也是在同一天，失去了他唯一珍視的少年。

    那雙他最愛的眼睛閉上了，再也沒有睜開。

    數(shù)據(jù)庫里除了說過至死不渝，還說時間是最好的良藥，總有一天能把痛苦忘掉?？扇嗽烊嗽獛浲耆珶o法忘記少年的一切，記憶反而在一天天的回想中歷久彌新，占據(jù)他整個主腦，甚至一抬眼就能看到少年像以前那樣站在他身邊。

    他用了無數(shù)個辦法想讓少年重新醒過來，同時也用了無數(shù)個辦法讓自己不再產(chǎn)生這虛假的幻覺。

    可現(xiàn)在，他的少年又站在他旁邊對他微笑了。

    喂，你不是說恨我？不是說再也不想見到我？不是說剔除掉感情，和我再無瓜葛？為什么還要跟著我，為什么還要對著我露出這樣好看的笑？

    我告訴你哦，再這樣對著我笑，是要負責(zé)的。我會死死抓著你不放，哪怕你不愿意看到我也不松手。

    你還不走嗎？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啊，就算世界毀滅，你也要和我永永遠遠在一起。

    ——是誰曾經(jīng)跟他說過，就算世界毀滅也要和他永永遠遠在一起？

    哈羅德已經(jīng)停止了親吻，零九卻覺得那些陌生的場景話語以及情緒依然在不知名處不斷翻涌。尖利的針徹底刺破了模糊又厚重的面紗，時隔久遠的愛與恨像滋啦啦的電流一樣流竄，零九不止是像他剛才說的那樣‘有點難受’，而是覺得非常難受，尤其是大腦和心臟，甚至有點站立不穩(wěn)。

    他抬頭望著哈羅德，額頭都滲出了細密的汗水，眼睛甚至因難受而凝聚起水光。與此同時，那雙純凈到空無一物的雙瞳里終于浮上了細微又復(fù)雜的感情，面龐也因為這一絲情感的變化而變得更加動人。

    哈羅德愣愣地望著他的雙眼，心疼地伸出手，想要幫他擦去眼角呼之欲出的淚滴和眼底翻滾起來的情緒。那顆淚滴最終從眼眶里掉落，卻在掉落后的下一秒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一寸寸消散成碎金般的光點。

    零九并不知道周圍人是什么樣的反應(yīng)，只知道自己的視覺像收不到信號一樣開始出現(xiàn)黑白的馬賽克，下意識眨了眨眼，卻發(fā)現(xiàn)身體似乎不受自己控制了。哈羅德則是神色大變，——他眼睜睜地看著小雌性的指尖也隨著那滴眼淚一起變成光點，開始一點點消失。

    不過是片刻的功夫，零九眼前的視線已經(jīng)完全扭曲，光點很快從指間擴散到全身，他整個身體都漸漸化為透明。哈羅德急急去抓小雌性的手，可除了碎散的光點之外什么也沒抓到，驚駭又惶恐地看著小雌性在他眼前徹底消散，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