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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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他整條龍突然僵硬住了。 一霎那,整片海域的溫度陡然下降,一層厚厚的冰霜包裹住了黑龍,他的身體完全不能動彈,只有意識還是清醒的,朱羽照夜就看著他眼珠子驚恐地亂轉(zhuǎn),然后被冰層覆蓋著,慢慢地向深海沉下。 陸吾反應(yīng)極快,馬上縮頭大叫:“王,我錯(cuò)了,請您恕罪?!?/br> 海琉光的聲音從后面?zhèn)鬟^來:“我剛才好像聽你說我瘋了,是嗎?” “不不不!”陸吾猛搖頭,“是我瘋了,我不該亂說話,我再也不敢了,王,求你饒恕我吧。” 海琉光的身形在朱羽照夜面前浮現(xiàn)出來,仿佛是海水幻化而成。 朱羽照夜什么話也不說,一下子撲到海琉光的懷里,緊緊地抱住他。 海琉光還是不太習(xí)慣朱羽照夜這么親近他,想要推開,但手指甫一接觸到她的肩膀,她就抱得更緊了,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來擁抱他。 海琉光猶豫了一下,輕輕拍了拍她。 陸吾默默地后退,想要溜走。 但海琉光只是淡淡地說了一聲:“過來?!?/br> 陸吾只能硬著頭皮湊到近前。海琉光抱起朱羽照夜跨坐到黑龍身上,吩咐道:“回去吧?!?/br> “不要。”朱羽照夜一直把頭埋在海琉光的懷中不愿抬起來,悶悶地道,“只有我一個(gè)人,不想回去了?!?/br> 海琉光仿佛明白了什么,略一沉吟,敲了敲龍身的鱗片:“那就先在外面走走再回吧?!?/br> 陸吾發(fā)出一聲低沉的鳴聲,黑龍舒展開長長的身軀,在海中游動起來。 大抵是因?yàn)椴粯芬獾木壒?,他游得并不快,黑龍蜿蜒而過,魚兒都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只有幾只水母,無知無覺地浮過來,宛如在水中飄零的花。 水流的聲音若有若無,仿佛永遠(yuǎn)也看不盡頭的藍(lán)色。 朱羽照夜靠在海琉光的懷中,他的懷抱亦如海水般冰涼,他的身上總有種淡淡的香氣,清冽而幽遠(yuǎn),宛如月光下的流水。 無邊的海洋是寂寞的星空,隔絕所有的光與火熱,海水卻把朱羽照夜輕輕地?fù)肀АK鞘咽р锏碾r鳥,他是她所有的依靠與依戀。 “琉光?!敝煊鹫找馆p輕叫他的名字,“你會討厭我嗎?” “不?!彼换厮?。 朱羽照夜的聲音小小的,好像在自言自語:“可是這里所有的人都討厭我,沒有一個(gè)人喜歡我,除了你……琉光,你可以喜歡我嗎?” 海琉光仿佛沒有聽見她的話。身下的黑龍發(fā)出一陣低沉的笑聲,飽含嘲諷。 朱羽照夜抿緊了嘴唇,深深地低下了頭。 前方的海域有幾點(diǎn)燈光亮起,慢慢地靠近。 幾只人魚從大海深處游來,宛如夢幻般,上半身的人形嫵媚嬌嬈,纖細(xì)的腰肢呈現(xiàn)出優(yōu)美的弧線,腰部以下是修長流暢的魚尾,銀白色的鱗片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大大的尾鰭在水中展開,拂動如輕紗。 黑龍僵硬地停住了,似乎很想捂住臉,可惜前肢太短,他只能扭過頭去,徒勞地假裝自己沒看見。 “那是什么呀?”朱羽照夜終究還是孩子心性,馬上忘記了沮喪,被吸引住了。 海琉光耐心地解釋道:“那也是我們的族人。龍族的原身,雄性為龍,雌性為人魚。在海底,很多族人喜歡用原身活動,更加自在?!?/br> 人魚游了過來,咯咯笑著:“哎呀,陸吾你做了什么錯(cuò)事被王懲罰了,你怎么總是不長記性呀。” 陸吾羞怒地張口噴出一股水箭。 人魚們笑嘻嘻地躲開了,身姿曼妙如輕舞。 一只人魚對海琉光道:“王,墨檀殿下讓我們過來找您,到了用早膳的時(shí)間了,請您快點(diǎn)回去吧?!?/br> 海琉光頷首示意知曉。 陸吾不想再頂著人魚嘲弄的眼光,忽然發(fā)出一聲長長的龍吟,仰起身子筆直地向上奔騰而起。 朱羽照夜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海琉光牢牢地扶住了她。 光影明滅交錯(cuò),周圍的一切倒退如飛,強(qiáng)大的水壓讓朱羽照夜幾乎無法呼吸,但這疾速的升騰,卻給她帶來了一種瀕臨窒息的快意。 “嘩啦”一聲巨響,黑龍沖破水面,去勢未停,繼續(xù)向天空飛去。最后在一處云層中剎住,掉了個(gè)頭,把身軀半藏在云中,懶洋洋地盤了起來。 妙善天都的白晝永遠(yuǎn)是晴朗的,日光如赤金,海色如明鏡,遠(yuǎn)方宏偉的都城倒映在海中,天上之城,水下之影,一處華麗耀眼,一處幽暗深沉,虛實(shí)交錯(cuò)。 朱羽照夜從遙遠(yuǎn)的天空中俯視著妙善天都,這是一個(gè)奇妙的視覺,海與天仿佛都在她的腳下,她臨駕于妙善天都之上,凝視著這個(gè)龐然大物,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血液仿佛在奔涌,她的眼底慢慢地浮現(xiàn)出血紅的顏色。 妙善天都中,蜷伏在天帝腳下的緋夜姬忽然睜開了額上的第三只眼,抬頭望向虛空。她看見了天空中的朱雀和黑龍,霍然立起身來張開了翅膀。 “緋夜姬,怎么了?”天帝的目光轉(zhuǎn)了過來。 緋夜姬本來想說些什么,卻看到了朱雀身后的龍王,龍王的目光宛如實(shí)質(zhì),隔著遙遠(yuǎn)的距離,依然讓她打了個(gè)哆嗦,她躊躇了一下,閉上了眼睛,重新伏下。 天空中,海琉光伸手遮住了朱羽照夜的眼睛。 朱羽照夜看不見其他,只能感覺到海琉光的手心蹭過她的睫毛,她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慢慢地回過神來,褪去眼底的血色。 第8章 高空中的風(fēng)吹過,云散開,露出黑龍全部的身體,強(qiáng)壯有力的軀干在空中緩緩盤旋游動。 朱羽照夜低頭看了看,好奇地問海琉光:“琉光,你是不是也可以化為龍形呢,我真想看看你的龍形是什么樣子的?!?/br> “你閉嘴!”陸吾忽然震怒了,在半空中猛然抬起了身子,險(xiǎn)些把朱羽照夜掀下去。 朱羽照夜大驚,本能地生出翅膀,撲騰了兩下,才沒摔出去。 “陸吾。”海琉光低聲喝了一下,輕輕地拍了一下龍身以做安撫。 “怎么了?”朱羽照夜回頭望著海琉光,囁嚅不安地問他,“我說錯(cuò)什么話了嗎?” “沒什么?!焙A鸸馔蜻h(yuǎn)方,眼神平靜無波,“只不過,我在六十多年前和朱雀王的戰(zhàn)斗中受了重傷,從那以后,就再也無法化出龍形了?!?/br> 朱羽照夜沉默了。 六十三年前,龍王妃為了朱雀王而背叛龍族,龍王和朱雀王決戰(zhàn)于妙善天都之空。是役,朱雀王敗,死于龍王劍下。這是很小的時(shí)候,族人就告訴朱羽照夜的事情。 朱羽照夜自從遇到海琉光后,一直刻意地遺忘這個(gè)事情,如今卻被猝不及防地提起,她一時(shí)茫然不知所措。 “我答應(yīng)過白芷和白澤,在你三百歲成年之前,會保護(hù)你,所以你放心,我所允諾過的事情,絕對不會反悔。而你的父親是我所殺,如果有朝一日,你要找我報(bào)仇,盡管可以來?!?/br> 海琉光低下頭,深深地望著朱羽照夜,慢慢地露出了一個(gè)近乎溫柔的微笑,“只要,你能夠擁有戰(zhàn)勝我的力量,朱羽照夜?!?/br> 逆著日光,海琉光的面容半明半暗,他的眼眸中仿佛流淌著漫過山谷的月光,寂靜而悲涼。 那一瞬間,朱羽照夜幾乎有一種心痛的錯(cuò)覺,她不自覺地伸手想要撫摸海琉光的眼睛,他卻借著低頭避開了。 海琉光淡淡地對陸吾道:“去海天之眼?!?/br> 陸吾躊躇了一下,還是按著海琉光的吩咐,向著妙善天都的正下方飛去,一頭扎進(jìn)海里。 此處海域有一種異樣的壓力,吞下的驪珠此時(shí)好像失去了效果,朱羽照夜覺得連氣都透不過來,不由按住了胸口,大口大口地吸著氣。 轉(zhuǎn)瞬間往下數(shù)千丈,陸吾停住了。 遙遠(yuǎn)的下方,有一處龐大的漩渦,洋流以駭人的氣勢緩慢地轉(zhuǎn)動著,詭異地毫無聲息,漩渦的中心凹進(jìn)去,仿佛一只亙古巨獸的嘴,靜候著吞噬一切。 黑龍離得很遠(yuǎn),但龍的身軀繃得緊緊的,竭力維持著不被漩渦吸進(jìn)。 海琉光的聲音依舊從容淡定:“妙善天都之上,有個(gè)空間漩渦,被人稱作‘天女之眼’,受它的影響,在正下方的無寐海中形成了這處‘海天之眼’。當(dāng)然,海天之眼的威勢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天女之眼,我們龍族正好把這里當(dāng)成淬煉體魄的場地,族里的每一只幼龍都到這里面歷練過,如果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爬出來,就會被永遠(yuǎn)埋葬在這里?!?/br> 海琉光低下頭,貼在朱羽照夜的臉側(cè),低聲宛如耳語,“龍和朱雀,天注定,你我之間終究會兵刃相見。你的父親是個(gè)強(qiáng)大的、值得人尊敬的對手,你也不要讓我失望。” 海琉光停頓了一下,他的聲音在這片詭異的海域中顯得分外清晰,“照夜,下去?!?/br> 朱羽照夜吃驚地睜大了眼睛,指著自己:“我?下去?” “是的?!焙A鸸馄届o地道,“我不需要弱者,太孺弱的人無法在這里生存下去,無論你想要與我并肩同行或者拔劍為敵,你都需要變得強(qiáng)大起來?!?/br> 朱羽照夜轉(zhuǎn)頭,直視著海琉光,他的眼眸中倒映著漩渦的影子,深邃不見底,朱羽照夜仿佛被迷惑住了,忘記了恐懼,只想投身其中,哪怕是被埋葬深海。 朱羽照夜喃喃地問他:“可是,我會不會就這樣死去?” 海琉光的手指輕輕地點(diǎn)在朱羽照夜的額頭:“能或者不能,全在于你自己?!彼麚P(yáng)身而起,腳下一蹬,將黑龍?zhí)呦蜾鰷u方向,喝道,“陸吾,去,陪她一起下去?!?/br> 陸吾身不由己向著海天之眼墜落,他大聲慘叫:“啊,為什么我也要去?” 朱羽照夜的心臟緊緊地縮了起來,她伏下身子,竭力抓住龍脊背上的鬃發(fā),把整個(gè)人貼在強(qiáng)健的龍身上。 黑龍投入海天之眼。 水可以是最柔軟的,溶化一切,也可以是最殘酷的,摧毀一切,整個(gè)世界都在顛倒旋轉(zhuǎn),流動的海水以摧枯拉朽的氣勢席卷萬物。 黑龍?jiān)诤A髦薪吡Φ貟暝噲D游出,但卻被漩渦包裹著一點(diǎn)一點(diǎn)向下沉去,強(qiáng)大的龍族戰(zhàn)士,在這海天之眼中也顯得那么地弱小。 朱羽照夜被死死地壓在龍背上。 巨大的水壓奪走了她的呼吸,每一寸皮膚都像是被刀子不停地刮擦,她似乎可以聽見自己骨骼在咯吱作響,仿佛是一只卑微的螻蟻,被造化之手恣意碾壓揉搓。 血液從口中、從鼻中涌出,她清晰地感受著肌膚裂開、骨頭碎掉的苦楚,她覺得自己疼得快要瘋掉了,而此時(shí)此地,浮上她心頭的,就是那個(gè)人的名字。 “琉光、琉光……”她無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呼喚他的名字,仿佛這樣就可以給自己帶來勇氣。 海水的力量恐怖而無法抗拒,生與死的邊緣,夢境與現(xiàn)實(shí)的交錯(cuò),朱羽照夜想起了他的擁抱、他身上的味道、還有他湛藍(lán)的眼眸。她模模糊糊地覺得,這個(gè)致命的漩渦,她已經(jīng)無法掙脫。 ———————————————————— 無邊的黑暗宛如潮水,把人淹沒,只有苦苦等待著月出時(shí)分,潮水漸漸地退去,一絲絲光亮漏下,慢慢地把人從窒息的黑暗中拉出。 朱羽照夜的睫毛動了動,虛弱地睜開眼睛,在黃昏色的燭光中,恍惚見看見海琉光就在她的身邊,她試圖伸出手去,但略一動彈,就覺得一陣鉆心的疼痛,忍不住叫出聲來。 “別動、別動?!迸赃呉粋€(gè)柔美的聲音小聲地呵斥她。 朱羽照夜才發(fā)現(xiàn)墨檀在床邊俯身,正在為她的手臂包上繃帶。朱羽照夜不敢動,意識慢慢地清晰起來,全身上下劇烈的痛感愈加鮮明,如針刺骨,她緊緊地咬住了牙齒,冷汗從頭上冒了出來。 墨檀嘆了一口氣,看著這個(gè)孩子,還是忍不住心軟了:“肋骨斷了、肩胛骨裂了,手臂和腳……唉,總之,沒有一處是完好的。我給你固定住了,你千萬不要動,知道了嗎?”她摸了摸孩子的臉頰,露出難得的溫情,“剛剛上了藥,過一會兒就不會那么疼了?!?/br> 朱羽照夜喃喃自語:“我從那個(gè)地方出來了,我沒死,我活著……出來了。” 墨檀伸指彈了一下朱羽照夜的額頭,哼道:“是陸吾爬出來的時(shí)候順便把你一起帶出來的,否則,就憑你自己,怎么可能出來呢。” 墨檀喚侍女端來了一小碗米粥,“好了,你已經(jīng)餓了大半天了,來,先吃點(diǎn)東西,等下還要喝藥呢?!?/br> 侍女跪坐下來,想要服侍朱羽照夜。朱羽照夜抿著嘴,眼睛覷向海琉光,想說什么,卻又不敢說出口。 海琉光過來,從侍女手中接過碗,“你們先下去吧。” 墨檀咬了咬嘴唇,喚了一聲:“琉光……” 海琉光微微側(cè)頭,低聲對她說:“出去吧,有話回頭再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