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清嫵一想也是，于是便大方點(diǎn)點(diǎn)頭：“那臣妾就等著陛下允諾?！?/br>
    兩人說著話，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外面響起些許談話聲，大約說了兩三句的樣子，馬車再次顛簸起來。

    舒清嫵能感覺的到外面突然變得暗淡，不過轉(zhuǎn)瞬功夫，明媚的陽光重新照耀在馬車之上。

    熱鬧聲如同潮水一般，從四面八方涌來。

    那是久違的人間煙火氣。

    "

    第116章

    剛一出長信宮，外面的聲音就雜亂起來。

    他們之前仿佛生活在另一個世界,宮里總是安安靜靜,似乎沒有任何聲音，也總是看不到熱鬧。

    除了宴會時的鑼鼓聲,整日里都似無人在宮巷行走。

    “真熱鬧啊?！笔媲鍕掣袊@。

    蕭錦琛復(fù)又掀開車簾，讓她好能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你看,咱們是從清暉門出來的，跨過金明河,往前穿過桐花巷,打眼便是孟章大街。再往右手邊拐過去，不過一炷香的工夫,就能來到東市口?！?/br>
    那里就是東城最熱鬧的所在。

    隨著他的話，舒清嫵認(rèn)真看著宮外的世界。

    此刻正是早春二月，宮外金明河畔的垂柳綠柳如新,帶著蓬勃的春意。馬車從金明橋上飛快駛過，在穿過桐花巷之前，這邊還沒什么行人。

    直到來到桐花巷，人氣才旺盛起來。

    為了上早朝方便，也為了能時刻被皇帝陛下召見。京中的文武百官多半居住在皇宮幾處宮門旁邊。比如東門的桐花巷、榆林坊，南邊的朱雀巷,還有西邊的青蓮坊、芳桂巷。

    因著住的都是朝臣，桐花巷看起來干凈整潔，巷子里鋪著整齊的青石板路，來往行人也都是干干凈凈,身上沒有任何的愁苦。

    這里，依舊是富貴人家。

    舒清嫵看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這邊的宅地都很古舊，只有大門和門匾是新的，便去問蕭錦琛。

    蕭錦琛就道：“這幾處巷子都是老巷子了，剛立國定都時就有的，但是時代更迭，官場升遷是為常態(tài)，這些宅子買來賣去的，自然也比尋常的民宅要頻繁，朝廷有時也會把宅地當(dāng)成賞賜封賞有功之臣。因?yàn)橹雷〔痪?，為了省錢，許多朝臣就不怎么耗費(fèi)修葺，只大概把破損處修補(bǔ)整齊，家里打掃干凈便可。大抵也就出錢換個門楣，外面好看便是了。”

    對著舒清嫵，他就格外有耐心。

    便如這樣絮絮叨叨細(xì)致講解，他以前可從來沒這么做過，一席話說完，竟還有些口干舌燥。

    他這邊輕聲細(xì)語的，那邊舒清嫵也聽得格外認(rèn)真。

    她道：“大人們倒是知道如何省錢，還挺聰慧的。”

    蕭錦琛就笑了：“京中的宅子破舊就破舊了，朕可沒說他們不修老家的私宅，你在柳州應(yīng)當(dāng)見過不少，你家的老宅就是例子?！?/br>
    舒清嫵一下子被他點(diǎn)醒，笑道：“唉，臣妾離家多時，都要忘記家中是什么樣的情景，只是！是記得老宅頗為幽深，縱橫交錯、宅舍成排，家中上上下下幾百人都能住的開。”

    說到這，她又補(bǔ)了一句：“不過這么多年下來，許多旁支都被分出去單過，早年開的門也都被磚頭封死，再也沒有曾經(jīng)的繁榮。如今主宗也就只住在正院里，因著人口少，倒也不算太過擁擠?！?/br>
    她家的主宗只剩下大伯、她家、三叔三家，下面的孩子也不算多，大伯家只有個大堂哥成親了，三叔家的三弟聽聞也定了親，倒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成婚。

    如此一來，便是只剩下正院，住起來也不算擁擠，甚至還很寬敞。

    畢竟舒家早年是真的繁榮過。

    蕭錦琛看她走神，便捏了捏她的手：“你看，這里是振國將軍府，就是凌家的盛京老宅?！?/br>
    舒清嫵一聽是凌雅柔的家，立即就看過去，只見凌家看起來比桐花巷其他的人家都要利落一些，里里外外都沒那么陳舊，但可能因?yàn)闆]什么人口的原因，顯得頗為素凈，里面也沒什么人聲。

    這里是凌家的祖宅，但他們一年到頭也住不上幾日，往常都是在邊關(guān)風(fēng)吹日曬，蕭錦琛為了嘉獎凌家的忠誠，特地把桐花巷凌家宅院左近的另一處宅子也賞賜給凌家，皇帝親自掏錢給他們家修房子。

    如此看來，就是比別家闊氣敞亮。

    “這才像樣子，”舒清嫵道，“之前的實(shí)在……實(shí)在是看不過眼?！?/br>
    蕭錦琛忍不住又笑了。

    “因?yàn)檫@是朕點(diǎn)頭修的，用的是朕的銀子，所以才有應(yīng)該有的體面，”他指了指身后的那些古舊宅子，“那些啊，那些心里都藏了事的，哪怕朕讓修，大抵也是不敢修的?！?/br>
    蕭錦琛若要去天地壇、皇莊、太廟等地，一定會從清暉門出，自然頭一個路過桐花巷。這些朝臣們精明得很，這樣不過是做給蕭錦琛看。

    舒清嫵回望那些已經(jīng)看不見蹤影的宅院，道：“人生百態(tài)，大抵如此。”

    住著盛京中離陛下最近的宅院，高官厚祿，人人崇敬，卻連自己的宅子都不敢精修，只能湊合住著。

    也不知應(yīng)喜應(yīng)悲。

    說著話，馬車就往右拐去，仿佛一瞬間，熱鬧和歡笑就如同潮水一般涌來，一下子擊碎了馬車?yán)锏陌矊帯?/br>
    有那么片刻工夫，舒清嫵是回不過神來的。

    宮里其實(shí)也熱鬧，一年三節(jié)兩壽，歌舞不停，折子戲永遠(yuǎn)在戲臺上鑼鼓喧昂，但是兩份熱鬧卻是分外不同。

    一份隔在山水間，一！一份落入凡塵緣。

    這一刻，舒清嫵心里是說不出的澎湃熱意，所有的隔閡都被擊碎，所有的冷寂都被叫醒。

    重回人間的這一刻，似乎有什么在她心里重新復(fù)蘇。

    蕭錦琛低頭看她，見她不知從什么時候起竟是淚盈于睫。

    舒清嫵抬頭看他，目光里有著細(xì)碎的光：“陛下就不能讓臣妾多感動一會兒？”

    蕭錦琛低頭跟她碰了碰額頭，伸手輕輕幫她拂去眼角的淚痕：“你想感動到什么時候都行，就是不能再掉眼淚了，朕看了可是很心疼的。”

    這樣的情話，如今倒也能脫口而出。

    舒清嫵抿了抿嘴唇，她深吸口氣，努力壓下心中的悸動。

    舒清嫵低下頭，頗有些不好意思。

    “陛下可別看了，怪丟人的。”舒清嫵小聲說。

    蕭錦琛驀然笑了。

    他發(fā)現(xiàn)，只要兩個人經(jīng)常在一起，無論做什么，也無論說什么，他都會覺得舒心于愜意。

    大抵兩個人太過合適，以至于能一起談天說地，永遠(yuǎn)有說不完的話。

    現(xiàn)在舒清嫵難得露出如此神態(tài)，卻也依舊令他心動難抑。

    蕭錦琛拍了拍她的后背：“好，朕不看了?！?/br>
    不多時，馬車便停下來。

    這會兒舒清嫵已經(jīng)收拾好情緒，她對蕭錦琛問：“陛下，臣妾臉上的妝花了嗎？”

    蕭錦琛低頭看了一會兒，最后還是從抽屜中取了一把銅鏡：“還是勞娘娘自己瞧吧，朕若是說錯了，娘娘又要生氣的?！?/br>
    他這么一說，舒清嫵就想起上次他夸自己鬟髻好看，不由笑了。

    沒成想，現(xiàn)在皇帝陛下也會哄人了。

    舒清嫵取了銅鏡來看，今日她妝上的不濃，剛也沒如何痛哭流涕，此刻臉上依舊干干凈凈的。

    她松了口氣，把鏡子放好，問蕭錦?。骸暗搅耍俊?/br>
    蕭錦琛道：“到了?！?/br>
    他隔著窗戶對賀啟蒼吩咐一聲，車門就被打開，賀啟蒼上來扶了蕭錦琛先下了馬車，然后又要來扶舒清嫵。

    蕭錦琛挑眉看了他一眼。

    賀啟蒼：“……”

    他頓了頓，立即往后退了一步！步，然后丟給周嫻寧一個眼神，讓她趕緊過來伺候。

    舒清嫵從馬車?yán)锍鰜淼臅r候，就看到蕭錦琛站在車邊對她伸手。

    今日里天氣晴好，萬里無云，陽光普照。

    在熱鬧的人群中，蕭錦琛的那張英俊面容格外顯眼。

    在宮外，在人群之中，蕭錦琛的笑容比往日都要灑脫。

    他似乎放下了一切重?fù)?dān)，重新變回了一個初闖天地的年輕人。

    蕭錦琛見舒清嫵看著他發(fā)呆，便主動握住她的手，扶著她走下馬車。

    “娘子，盛京可好？”蕭錦琛在她耳邊問。

    “陛……”舒清嫵張了張嘴，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要如何稱呼他。

    蕭錦琛笑著搖了搖頭，牽著她的手走進(jìn)東市口最敞亮的茶坊中，讓她坐下略歇一會兒。

    他們剛到宮外，舒清嫵一時半會兒還不太適應(yīng)，得讓她熟悉一下這里的環(huán)境。

    “娘子，你且想要要如何稱呼為夫？”蕭錦琛一把打開折扇，也學(xué)那風(fēng)流公子狀。

    這兩聲娘子，一下子把舒清嫵叫回久遠(yuǎn)的回憶里。

    其實(shí)以前蕭錦琛也這么叫過她，第一次是跟她說要立她為后那一日，第二回 是封后大典的夜里，兩人纏綿繾綣時，蕭錦琛有感而言。

    就這么兩次，舒清嫵記到現(xiàn)在。

    現(xiàn)在猛地聽到蕭錦琛在叫她娘子，她竟是有些釋然的，這種釋然源自于蕭錦琛眼中的坦誠，也源自于上一世兩個人曾經(jīng)做過夫妻。

    哪怕最后沒能白頭，到底也曾結(jié)發(fā)纏綿過。

    舒清嫵淺淺嘆了口氣：“老爺，娘子可不能亂叫?！?/br>
    蕭錦琛看她把目光投射在茶樓底下的人群之中，輕聲笑了笑。

    舒清嫵沒有看他，他卻認(rèn)真看著舒清嫵。

    有些話，他一直沒有說。

    但他心里很清楚，這些話他早就藏在了心底，就等這么一個時機(jī)。

    在無人認(rèn)識的陌生街頭，在行人如云的熱鬧集市，耳邊是喧囂的叫賣聲，眼前是一派盛世繁華。

    蕭錦琛也跟著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