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頭思量片刻，喃喃道：“若是譚淑慧同太后背后的人有牽扯呢？”

    周嫻寧心中一驚，也道：“娘娘如此說，倒也在情理之中，惠嬪娘娘家中父親官拜戶部侍郎，聽聞很是得陛下看中，因著年輕有為，說不得這些年就能入閣?！?/br>
    舒清嫵瞇起眼睛。

    隆慶四年，譚淑慧的父親確實(shí)入閣了。

    但譚淑慧卻于隆慶五年時(shí)被褫奪封號，貶為庶人打入冷宮，雖然陛下嘴上不說牽連家中，她父親還是早早便告病退閣，最后直接告老還鄉(xiāng)了。

    那么現(xiàn)在，譚淑慧或者譚淑慧家中，跟太后到底有沒有額外的牽扯？

    第97章

    郝凝寒今日早早便起來了。

    主要是譚淑慧跟張采荷今日起得早,兩個(gè)人又一起被太后召見，一前一后去的慈寧宮，鬧了不小的動(dòng)靜。結(jié)果未及午膳時(shí)分,她們又手拉手回了碧云宮。

    郝凝寒只看一眼就明白，惠嬪娘娘把這事平安穩(wěn)住了。

    她自己安靜住在西配殿里，從不招惹譚淑慧，對她幾乎是百依百順的。經(jīng)過御花園那件事之后，她心里也隱隱有了猜測,于是每日都悄悄盯著后殿,對譚淑慧的動(dòng)向異常關(guān)注。

    她很清楚自己不聰明,也看不透這里面的彎彎繞繞，但是只要她把譚淑慧的動(dòng)向都記清楚,回頭告訴jiejie，jiejie就能知道這里面的大部分事情。

    面對陰險(xiǎn)狡詐的惠嬪娘娘，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今日譚淑慧跟張采荷笑著回來，郝凝寒就知道譚淑慧一定把人哄好了,她坐在窗邊，手里捧著個(gè)繡繃，心思卻還在后殿。

    不多時(shí)，尚宮局來了幾個(gè)年輕的宮女，還有個(gè)臉生的姑姑,一起給后院的小花壇換花草。

    譚淑慧跟張采荷不同,她不怎么折騰院子里的花，且后殿還有郝凝寒在,譚淑慧可能總覺得郝凝寒也要沾光,因此對后院不怎么上心。

    她幾乎只有換季的時(shí)候才讓尚宮局過來侍弄花草。

    今日可能是心情好，譚淑慧才特地叫人換了漂亮些的時(shí)興花色。

    畢竟春天到了。

    郝凝寒看了一會(huì)兒,實(shí)在也沒看出來什么不對的地方，便繼續(xù)低頭做繡活。

    宮里的時(shí)光，消磨起來也不算難。

    郝凝寒認(rèn)真忙活一上午，等到院子里的人都走光了，她剛好繡完帕子上的蘭花，于是便把繡繃放回笸籮中：“傳膳吧?！?/br>
    豆蔻忙上前伺候她，回頭叮囑小宮人們?nèi)魃拧?/br>
    “小主，早上后殿的九梅姑姑看了咱們這好幾次，”豆蔻一臉擔(dān)憂，“是不是瞧見咱們這有什么不對了？”

    她比郝凝寒膽子還要小，跟著這么一個(gè)不受寵的小主，豆蔻自然總是很謹(jǐn)慎的。

    倒是郝凝寒，心性比之剛?cè)雽m時(shí)要灑脫許多，也不再只守著眼前這一畝三分地。

    若是沒有舒清嫵，就沒有今天的她。

    郝凝寒心里很清楚，但凡惠嬪娘娘要害jiejie，她都不能坐視不管，能出多少力就出多少力，能看到多少事就看到多少事，總不能做毫無良心的袖手旁管者。

    聽聞豆蔻如此說，郝凝寒卻不怎么驚慌：“興許是惠嬪娘娘要召我過去差遣，倒是不妨事，反正她每日不差遣我心里頭都難受。”

    譚淑慧喜歡管宮，又特別享受掌控她人的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所以前陣子她幫太后打理宮事的時(shí)候，經(jīng)常要差遣郝凝寒。

    不是叫她送個(gè)折子，就是讓她過去幫忙核對份例，總沒個(gè)閑時(shí)候。

    對于默默被惠嬪娘娘使喚這件事，郝凝寒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她也能在惠嬪娘娘面前表現(xiàn)很好。

    若是哪一天譚淑慧不使喚她，那才叫奇怪事。

    果然她平平淡淡用完午膳，就看譚九梅姑姑從后殿出來，踱著步子往偏殿走。

    郝凝寒立即就從貴妃榻上起身，迎到門口：“姑姑安好，可是惠嬪娘娘有事？”

    譚九梅跟張桐一樣，也是譚淑慧的貼身嬤嬤，她打小照顧譚淑慧，對端嬪娘娘的事最清楚。

    大抵因譚淑慧表面上和藹溫柔，所以譚九梅也比張桐要更溫和一些，說話辦事是極為客氣的。

    郝凝寒心里很清楚，譚淑慧做過的許多事都是由這個(gè)姑姑經(jīng)手，因此對她也是異常的客氣。

    看她笑臉迎出來，譚九梅眉目舒展，看樣子很是滿意。

    “給郝小主請安，”譚九梅輕聲道，“娘娘今日午膳時(shí)突然想起寧嬪娘娘剛來了月事，之前答應(yīng)要給她家里送來的四物方，好叫寧嬪娘娘月事能舒坦一些?！?/br>
    凌雅柔哪里都好，就是每當(dāng)月事就難受得死去活來，太醫(yī)院調(diào)理一年也只略緩和，宮里人人都知道。

    聽到要給寧嬪娘娘送禮，郝凝寒就想著正好可以去看望一下jiejie，歡天喜地答應(yīng)下來。

    譚九梅看她倒是還挺懂事，把錦盒遞給豆蔻，難得說了一句：“有勞小主了。”

    郝凝寒比以前可會(huì)說話多了，聞言立即就說：“能替娘娘分憂，是咱們的福氣，姑姑可別再如此說?！?/br>
    譚九梅看了她一眼，福了福退了下去。

    待回到后殿里，譚淑慧正坐在窗邊讀書。她一貫不耐煩做些針線活，閑暇時(shí)光大多都在看書。

    其實(shí)說是看書，也都沒看進(jìn)心里去。

    譚九梅回到她身邊，安靜地等她把這頁書看完，才輕聲道：“郝小主接了方子，看起來挺高興?！?/br>
    這會(huì)兒后殿里只她們主仆二人，譚淑慧說話自然就不是很顧忌。

    “她能順路去看她的好jiejie，自然很高興了，”譚淑慧道，“就她這樣的，往后瞧著也沒什么盼頭，本宮能使喚她也是給她臉面?！?/br>
    譚九梅抿了抿嘴唇，垂下眼眸替她捏肩膀。

    “可不是，還是娘娘心善，旁的宮室里主位娘娘們哪里肯如此抬舉宮里的小主，不欺辱就不錯(cuò)了。”

    譚淑慧微微一笑：“要是郝凝寒知道我這份真心就好了?！?/br>
    她如此說著，隨手又翻了一頁：“東西都送過去了？”

    譚九梅微微一頓，竟是難得有些忐忑：“送過去了，娘娘可是再想想吧……”

    譚淑慧擺了擺手，讓她不要再說下去了。

    她只是道：“怕什么，不過是叫郝凝寒送個(gè)禮，又不是多大的事。”

    聽自家娘娘如此說，譚九梅也就不好再繼續(xù)說下去。

    她安靜守在譚淑慧身后，看著她一臉恬靜，心里卻是天翻地覆。

    不知從何時(shí)開始，她家小姐就變了，到了今日，她已經(jīng)快不認(rèn)識她了。

    她快不認(rèn)識譚淑慧，但譚淑慧卻熟悉她，看她面無表情的樣

    子，大抵就能明白她在想什么。

    譚淑慧放下手里的書本，回過頭來握住譚九梅的手。

    “嬤嬤，我若不如此，又哪里有今日的好日子？”譚淑慧輕聲道，“不狠一點(diǎn)，我就跟大jiejie一樣給四十多歲的老頭子做填房，跟三jiejie似的去跟貧困進(jìn)士吃糠咽菜，五meimei……”

    譚九梅心中一顫，抖著手說：“小姐，您別說了?！?/br>
    譚淑慧聲音很淡，她似乎對這些全然不在意：“五meimei的親娘早沒了，現(xiàn)在她們娘倆墳頭的草也不知道是誰給打理，嬤嬤啊……”

    “我若不爭出個(gè)人樣來，我母親如何？我的六meimei又如何？”

    譚九梅心里頭那種恐慌漸漸散去，只剩下對譚淑慧的憐惜，她彎下腰去，輕輕環(huán)住這個(gè)自己看著長大的嬌小姐。

    “小姐，嬤嬤都聽您的，您做什么都是對的?！?/br>
    譚淑慧任由她這么抱著，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嘴里卻說：“能有嬤嬤陪著我，是我最大的福氣?！?/br>
    此時(shí)的郝凝寒，正在去往長春宮的路上。

    長春宮在東六宮，距離西六宮不遠(yuǎn)不近，步行過去得要兩刻。

    所幸今日天氣晴朗，太陽高懸，初春時(shí)節(jié)很是宜人，郝凝寒一路行至長春宮去，倒是微微出了些薄汗。

    長春宮的寧嬪娘娘才是和善人，聽她親自送了譚淑慧的方子過來，忙叫人請她進(jìn)了寢殿。

    寧嬪小時(shí)候貪玩，冬日掉進(jìn)冰水里過，因此月事一直不協(xié)。明明已是早春時(shí)節(jié)，她的寢殿里依舊燒著暖融融的火墻，郝凝寒一進(jìn)去就出了一頭汗。

    凌雅柔靠坐在床上，面色如紙，嘴唇泛著蒼白，瞧著很是憐弱。

    同她往日的颯爽英姿不太相仿。

    郝凝寒頭一次見她如此，立即就道：“寧嬪娘娘這是還沒見好？”

    凌雅柔苦笑道：“吃了那么多藥，一直都不好，我也沒什么心思治了，隨它去吧?！?/br>
    月事不協(xié)確實(shí)很要命，郝凝寒柔聲勸她：“惠嬪娘娘道家里特地送來了四物方，回頭給太醫(yī)瞧瞧，若是能用，娘娘也好試一試，總這么疼什么時(shí)候是個(gè)頭。”

    凌雅柔嘆了口氣：“是啊。”

    說話的工夫，宮人便匆匆而入：“娘娘，徐太醫(yī)到了?！?/br>
    郝凝寒知道舒清嫵的主治太醫(yī)是徐思蓮，這會(huì)兒便以為是她，聽到徐太醫(yī)來了也沒動(dòng)，依舊坐在凌雅柔

    身前。

    結(jié)果她還沒來得及抬頭看，就定到一把低沉的男聲：“臣徐思燁給寧嬪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br>
    這聲音一出，可把郝凝寒嚇了一跳。

    她驚慌失措站起身來，整個(gè)人往后退了好幾步，甚至拽了豆蔻當(dāng)在身前，根本不敢看過去。

    誰能想到，宮里還有兩個(gè)徐太醫(yī)。

    凌雅柔也沒想到郝凝寒竟是這么害怕，她大抵聽說過之前郝凝寒侍寢時(shí)似乎激怒了陛下，不過兩

    刻就被從如意宮送了出來，如此看來，似乎還有別的隱情。

    思及此，凌雅柔立即看了凌迎春一眼。

    “姑姑，我這病要看許久，你陪著郝選侍去偏殿等，等一會(huì)兒看完了咱們再說話?！?/br>
    聽到娘娘吩咐，凌迎春立即上前擋在郝凝寒跟徐思燁身前，讓宮人趕緊伺候郝凝寒退出寢殿。

    這會(huì)兒郝凝寒哆嗦個(gè)不停，根本沒怎么聽清凌雅柔說什么，別人怎么引她怎么走，等到出了寢殿，她才略松了口氣。

    “有勞姑姑了?！?/br>
    凌迎春看她如此，心道可惜，面上卻越發(fā)溫和：“小主且略坐，臣去給小主取些茶水來?！?/br>
    此時(shí)的寢殿內(nèi)，徐思燁淡然站在雅室中，垂眸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