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空靈，似一陣清風(fēng)拂過耳畔，溫柔地為他掃盡這兩年來的一切動蕩不安。

    又是一次眨眼，下一秒眼前的場景又發(fā)生了質(zhì)的變化。他意識到自己正躺在一張并不怎么舒適柔軟的床上，周圍燈光昏暗，更有他熟悉的消毒水味彌漫在整個房間內(nèi)。

    愣愣地盯著天花板良久，艾文漸漸明白這里是一家醫(yī)院的單人病房。他感覺到自己的手正被人緊緊地握著，所以吃力地轉(zhuǎn)頭看去……陳雨辰一張胡子拉碴的臉趴在床沿睡得正沉。

    艾文瞬間感到有些時間倒錯，曾幾何時發(fā)生過同樣情景，只是與那時候相比，兩人的位置徹底倒了個個。

    他借著臺燈柔和的燈光，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好久不見的中國軍人……似乎經(jīng)歷了多次大小戰(zhàn)役，這個比自己小了三歲的大男孩在兩年里成熟了許多。

    “陳雨辰……”艾文出聲呼喚，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喉嚨干澀非常，聲音又啞又輕。

    不知道為什么，在這一剎那他感到莫名地焦急，想要馬上把陳雨辰喚醒的心情好似腹熱腸荒。

    “陳雨辰！”這一次，不但用力握住手里的另外一只手，更是使出渾身氣力喊了出來，終于沖破因幾日未進水而發(fā)干的咽喉。

    趴在床沿的中國人猛然驚醒：“艾文……”他的雙眼因為幾日沒有得到充足睡眠而充血，然而那黑色的眸子在瞧見蘇醒的美國醫(yī)生后驟然發(fā)亮。

    “我去把弗里德里希醫(yī)生叫來！”

    “不不，不要去?！卑奶撊鯚o力，但還是拼命拉住陳雨辰，“等到早晨再去叫他，我想依我的病情不是打針吃藥就能解決的，所以并不急于一時?！?/br>
    陳雨辰聞言渾身一怔，立在原地再也挪不動。

    “我想你們已經(jīng)對我進行了全身光照射（注１），特別是……頭部?！甭犞睦潇o的話語，中國軍人卻是渾身戰(zhàn)栗，“你知道的，我的母親死于癌癥，所以……”

    “所以你也可能得了癌癥，因為癌癥是會遺傳的。”陳雨辰突然轉(zhuǎn)回身，那雙黑色眸子滿是受傷。

    “是的，雖然光并不一定能夠照射出癌細胞，但有時候沒有照射出來并不代表里面沒有……不過看你的反應(yīng)，我想我的光片上的確顯示存在異物?！?/br>
    艾文異常冷靜，但這恰恰觸怒了陳雨辰：“你根本不明白我的心情艾文，我好不容易把你奪回來，卻在下一秒得知你可能得了癌癥。我的心像是被戳了無數(shù)個窟窿，可你為什么能夠這樣鎮(zhèn)定？”

    “不，你錯了，我沒有，我一點都不鎮(zhèn)定。我請求你等到早晨再把弗里德里希醫(yī)生叫來，就是因為我根本沒有做好準備，讓一個醫(yī)生過來宣布病情可能使我崩潰?！卑纳硢〉穆曇麸@得異常痛苦。

    陳雨辰忽然附身緊緊抱住了他：“艾文、艾文……”

    “你要知道，也許并不如我們想象的那樣糟糕，也許在我腦袋里的是另外一樣?xùn)|西。雖然它至今存在于里面沒有對我造成嚴重影響本身就是一個奇跡，但有出現(xiàn)過這樣的病例。”

    “另外一樣?xùn)|西？”

    “是的，如果是那樣，我想我的存活率會大大提升。等天亮以后，我需要與弗里德里希醫(yī)生好好討論?！?/br>
    陳雨辰坐在床沿，盯著艾文良久才道：“……你……不是在騙我吧？”

    “……不，沒有，我保證?！彼拇_沒有騙他，只是開顱手術(shù)本身就有巨大的風(fēng)險。雖然醫(yī)學(xué)上對腦部做了很多研究，但這個手術(shù)的成功率并不高，而且稍有偏差就會造成很多終生后遺癥。然而他可能已經(jīng)到了不得不動手術(shù)的地步。

    “我想喝點水?！卑陌咽种鈸卧诖采舷肫鹕?，可是他現(xiàn)在的身子軟綿無力，一只手還掛著水，幸好有陳雨辰的幫助才能坐起來。

    已經(jīng)晉升為上尉的中國青年遞給他一杯水，艾文接過的時候差點打翻，陳雨辰及時扶住杯身才避免了將整杯水灑在被褥上。

    “這里……是怎么了？”他用一只手牢牢抓住艾文拿著水杯的手，另一只手輕撫著白皙脖頸上顯著的牙印。

    美國醫(yī)生急忙拉起病號服的衣領(lǐng)別過頭道：“……沒什么?！?/br>
    氣氛頓時變得有些詭異，陳雨辰一言不發(fā)卻是突然奪過水杯道：“我喂你喝?！?/br>
    艾文反應(yīng)不及，原以為對方想用勺子喂他，怎料嘴唇瞬間被封住。

    注１：中國最早引進的全套光儀器是在１９１７年，被安裝在蘇州的博習(xí)醫(yī)院。光雖然比ＣＴ和核磁共振的運用范圍更廣，但對于腦部的分析能力不如ＣＴ，不過那個時代是沒有ＣＴ和核磁共振的。

    第二十九章：長沙會戰(zhàn)（１）下

    陳雨辰口中的溫水一點、一點往他的嘴里送，艾文被迫喝下，因為不這樣做會把自己嗆到。

    然而如此回應(yīng)顯得多么曖昧，當(dāng)喂水本身變成一個幌子，那借口就是一個深吻。嘴里的水早就下了肚，甚至有一部分由于來不及咽下竟從嘴角流了出來。陳雨辰舔過他干裂的嘴唇，輕咬舌尖的剎那，艾文感到一陣酥麻從背脊流竄而過，似乎藥物的副作用也不能讓他像現(xiàn)在這樣失去所有抵抗力。

    頭暈?zāi)垦τ谒栽缭摿?xí)以為常，怎知此刻的自己就像掉進了海綿里一樣陷在里面無法自拔，即使兩年前的那個吻都不足以與現(xiàn)在相比。艾文目前的身體狀況絕對屬于非理想狀態(tài)，然而如此便能使他渾身顫栗。伊藤浩司逼迫他回應(yīng)的時候，雖然腦海里想的正是眼前這個人，但也從未有過像今天這樣的反應(yīng)。

    “我當(dāng)初不該這樣自私，就該勸你回美國。其實在信中提到你可以選擇留在上海，只是希望你能留下，因為只要你還留在這個國家，我就有機會再找到你?！标愑瓿骄o緊抱著他，把嘴貼服在艾文的耳際，聲音在顫抖，“你不會知道當(dāng)我得知你被鬼子威脅成為他們的醫(yī)生時的心情。我天真地以為一個美國人會非常安全，卻低估了鬼子管用的卑劣手段?！?/br>
    艾文輕撫他的后腦勺，輕聲道：“你……全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