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上沒有沾過人血，甚至沒有沾過牲畜的血。然而在戰(zhàn)場上唯有一種人可以不沾上敵人的血……那就是死人。”

    日本軍官還是這樣戲謔地盯著艾文答非所問，但是聰明的美國醫(yī)生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房間在哪里？”

    “我想這時候他應(yīng)該在炊事班洗碗。”

    “他的傷沒有好，應(yīng)該躺在床上休息！”艾文猛然站起身，惱羞成怒地吼道，怎料眼前的日本人竟是一副不置可否狀。

    “我可不懂這些，我只知道他的主治醫(yī)生對他不管不顧?！?/br>
    艾文一氣之下把整杯溫?zé)岬呐Ｄ潭纪撂俸扑镜哪樕蠞娙ィ缓箢^也不回地直沖炊事房。

    第二十三章：再次出逃（２）上

    １９３９年９月７日，午

    松本幸彥拖著裝滿清水的木桶，一瘸一拐把桶里的水灑了大半。炊事班的班長見狀怒發(fā)沖冠，撩起大勺子就往少年的身上抽打，疼得他蜷縮在地上又不敢大聲哭喊，可憐兮兮地忍受著一切。

    燒大鍋飯的鐵勺子何其厲害，敲在骨頭上疼得人渾身抽搐，可松本幸彥其它的沒有，多的就是皮包骨頭，所以每一下都打在他的痛處。要不是艾文突然出現(xiàn)制止了班長，這個日本少年還沒上戰(zhàn)場就得死在勺子下。

    矮胖的班長看見捏住他手腕的人是那個比他高出許多的美國醫(yī)生時，剛才的氣焰瞬間都沒了。僅僅瞅了一眼便不敢再看那雙瞪著他的藍(lán)眼睛，連忙跑回炊事房，就好像在躲惡鬼似的。

    “站起來，跟我回去?！?/br>
    松本幸彥在聽到流利的中文后才敢把頭抬起來，可這一抬把艾文嚇了一跳，原本就被曬得有些黑黝黝的臉龐此刻更是慘不忍睹，眼淚鼻涕花了整張臉，額頭中央不知怎么磕出一塊血斑，而他腿上的傷口已經(jīng)裂開，染紅了肥大的軍褲。

    艾文掏出自己的手帕把少年的花貓臉擦拭干凈，然后背上他便往自己的寢室走去。松本幸彥像是受寵若驚般地顫抖，瘦如柴火的兩條手臂緊張地勾著醫(yī)生的脖子，心中為不用上戰(zhàn)場被迫殺人而舒一口氣。

    “狗娘養(yǎng)的小鬼子！推什么推！俺自己能走！”

    一個東北腔突兀地從另一頭傳來，在充斥著日語的區(qū)域里，這個聲音非常引人注意。艾文頓時駐足，震驚地盯視那個中國青年……

    秦武？

    穿著平民衣物的中國軍人被幾個日本憲兵一路扣押過來，當(dāng)他們正要走過艾文的身前時，秦武也注意到了他。

    “……醫(yī)生！”艾文的樣貌實(shí)在太特別，幾乎每個人見過一次都能對他印象深刻。即使時隔兩年之久，秦武照樣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

    然而美國醫(yī)生只是無言看著，艾文比這個說話口無遮攔思維不拐彎的中國人要機(jī)警得多，他知道此時兩人不能相認(rèn)，否則很可能會害死秦武。

    “醫(yī)生、醫(yī)生！是俺啊！秦……”尚未等他說完，日本憲兵連忙用一塊布條把那張不安分的嘴給塞住，還不忘踹他一腳才將他拖往深處的臨時關(guān)押所。

    雖然艾文克制住了上前救秦武的愚蠢行為，但這意外的狀況使得他不可抑止地顫栗，剎那間各種想法匯聚心頭，他甚至覺得陳雨辰就在附近，可抓來的似乎只有秦武一人。

    背在身后的松本幸彥敏銳地感覺到醫(yī)生有些反常，他看了看消失在走廊盡頭的幾人，黑色大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最后趴在艾文的背上沉默不語。

    回到房間的時候伊藤浩司已經(jīng)離開了。他把日本少年放在椅子上后，取來了醫(yī)療箱。腿部的傷口需要馬上處理，艾文剪開他的褲子拆下繃帶，對傷口進(jìn)行消毒、拆線、止血、再消毒、縫合。整個過程不打麻醉，疼得瘦弱的身子痙攣，可他硬是沒吭聲。

    “你的額頭是怎么回事？”艾文替他包扎好后指了指額頭問道。要說這地方是被人打的絕對是天方夜譚，因?yàn)橐粋€外科醫(yī)生一眼就能看出端倪……這個傷口更像是猛力磕出來的，而且不止一下，是好幾下。

    少年看到他的手勢馬上明白了醫(yī)生的意思，卻是連連搖頭什么都不肯說。

    然而觀察傷勢便能判斷出來的艾文心中已經(jīng)了然于心，他想起早晨把松本幸彥丟出門外時聽到的“咚咚”聲。聯(lián)系他的傷口，那聲音只會是因?yàn)樯倌旯蛟陂T前不?？念^所致。然而在美國長大的艾文當(dāng)時怎會想到這些？

    他無奈地嘆一口氣，用鑷子夾起沾上碘伏的醫(yī)用棉花為松本幸彥的額頭消毒：“你不能殺人，你可能是這些人之中唯一干凈的，唯一沒有殺過中國人的日本士兵。如果在你這個年紀(jì)就要變成劊子手，那我真的不知道你的國家到底在對你們做些什么……”

    盯著眼前聽不懂自己在說些什么的少年，艾文突然意識到之前一直沒想細(xì)想過的問題……這些人為什么會如此慘無人道卻又不自知？

    “也許你哪天能聽懂我的話，我希望有一天你能明白我今天說過的話。”艾文用英語說了一遍，又用中文說了一遍。

    松本幸彥眨了眨眼，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醫(yī)生的藍(lán)眼睛，雖然聽不懂意思，竟也是忘了傷口消毒時傳來的刺痛。

    艾文不知道自己能庇護(hù)這個少年多久，因?yàn)橐坏┯袡C(jī)會逃出去他必然不會遲疑。他一直等著，等著自己越來越接近中方，越來越接近陳雨辰。當(dāng)今天看到秦武的剎那，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第二十四章：再次出逃（２）下

    是日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