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坎學堂的提高班也解散了，二百來名學員并不都在一個考點，許多考生在高考結束后特地又跋山涉水回到林坎，只為了和曹老師、越教授，還有許多其他老師們，以及林坎大隊熱心的干部和鄉(xiāng)親們道個別。無論這一次考試能否通過，在林坎學習的這段艱苦、振奮又幸運的日子，永遠都將深藏在他們的心底。

    也有許多考生，尤其是初級班的學員們，惴惴不安地悄悄向曹老師預約，萬一要是考不上，能不能讓他們繼續(xù)來林坎求學？

    經(jīng)過這段日子集中營式的教學訓練，再經(jīng)歷了真正的高考，他們都覺得林坎提高班的功效相當之大，對于他們學習的系統(tǒng)性和知識點的掌握，有非常大的促進作用。如果真的沒考上，相信再經(jīng)過一年的系統(tǒng)訓練，即使是他們初級班的學生們也一定能夠通過高考，走進大學校園。

    曹老師笑而不答，只是承諾大家如果林坎明年還辦提高班的話，一定會讓第一期的學員們優(yōu)先參加。

    以自家小喬的學習水平和能力，曹富貴無比自信地篤定，一定能考上京城的名校，或許就是北平大學！小男人要去京城上學，他怎么忍得住不去首都的花花世界逛逛？如今時局已漸漸穩(wěn)定下來，百廢待興，正是滿地都是機會的大好時機，不趁這個機會走出鄉(xiāng)間，難不成還真在小小的山溝憋一輩子不成？

    曹阿爺還要去登長城、游北海，走三山五岳，逛五湖四海，最好連帝國主義資本主義的地盤也去批判批判，見識見識環(huán)肥燕瘦、洋馬黑妞，再瞧瞧金發(fā)碧眼肌rou發(fā)達的外國小伙……咝~曹富貴悠然向往注目遠方，悄悄吸了口口水，喔喲，這樣的人生才不算枉廢么！

    至于林坎的學習班，說實話，也辦不了多長時間了。

    曹富貴掰著指頭算算，到明年，中央應該就會發(fā)布停辦“干?！钡耐ㄖ?，林坎的南城干校分部自然也要解散，沒了老師，只能發(fā)幾本教科書靠學生們自學，那在哪里不能學？

    更何況知青們在農(nóng)村也留不了多長時間了，今年下半年的高考政策一出來，許多知青想盡辦法回城，到明年政策松動，還能有幾個人會留在農(nóng)村和林場這些艱苦的地方？

    最重要的老師和學生都沒了，這個學習提高班大概也只有鄉(xiāng)里的年輕人們來上，靠著林坎本身的師資，這班能存在多久，也就可想而知。

    雖然對那些今年沒能考上的知青們心存抱憾，但時勢所趨，誰又能抵擋時代的大潮？

    曹富貴微笑著送走了每一個來到林坎告別的提高班學生，也和他們約好了，如果大家考上了大學，請一定要將喜訊送來林坎，讓林坎的老師和鄉(xiāng)親們也共同分享他們的喜悅、幸福。

    隆冬，一個平凡的早晨。

    天色陰沉沉的，灰蒙蒙的厚云似乎壓到了人的頭頂上。

    曹富貴懶洋洋地窩在被窩里，臉頰被火熜的熱氣逼得紅撲撲的，眉眼慵懶，連根頭發(fā)絲都不想動彈，恨不得與他的桑蠶絲被子天長地久，永不分離。

    昨天晚上，他家的狼崽子，不對，如今已經(jīng)是條兇殘的大灰狼了！把他從頭啃到腳，從腳啃到頭，攤在床上翻來覆去，煎炸烹煮，給吃了個透。

    爽是爽得他天靈蓋都打顫，可一把年紀了，這老腰桿哪里經(jīng)得住這么個折騰法？！當時沒堅定地把人踹下床，如今悔不當初，生活無法自理??！

    小喬端著碗陽春面進屋時，就見著自家越長越年輕的“妖孽”阿哥，擁著被子在發(fā)呆，眉如遠山，眼如春水，頰泛桃花……他喉頭猛然一緊，緩緩滾了下喉結，用力按捺下自己見著阿哥就無法克制的欲望，深深吸了口氣，端起碗在床頭坐下。

    “哥，吃碗面。我放了點烏蔥，你聞聞，香不香？”喬應年柔聲問道。

    烏蔥是此間山中的野蔥，一般是春日里在樹林間生長，香味濃郁，帶點特殊的辣味，用來燉rou煮魚下面，都是極好的。富貴哥最喜歡吃這口。

    隆冬時節(jié)，家里灶間暗柜里卻是各色菜蔬、鮮rou齊全，喬應年拿來就用，從來不曾問過阿哥一個字。阿哥想講，自然會告訴他，既然不說，那么他也會將這個從小就擁有的秘密牢牢守住。

    這個秘密原來還有二傻知道，但自從二傻成親又生了兩個孩子之后，富貴哥就再也沒有讓他一道去“秘密基地”種地了。這幾年只是常常讓他給二傻家里送東西，時不時伸手幫一把，二傻的媳婦見到他都眉開眼笑，巴結得很。

    二傻活得很滋潤，四十多的人越發(fā)壯實，簡直長得像頭熊了，卻是整日里咧著嘴，把自家孩子扛在肩膀上四處玩，然后又被他媳婦揪著耳朵拎回家。

    富貴哥見到這樣的場景總是嘆息搖頭，怒其不爭，又替他高興，后半輩子雖然注定當個氣管炎，可至少有人疼，有人暖被窩了。

    喬應年見到二傻有自己的幸福，他的心頭是隱秘的快活，從此以后，與阿哥分享那個“秘密”，為他牢牢守護秘密的，也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曹富貴捧過托盤，拿起筷子想吃面，沒想到身體稍一轉動，頓時腰酸背又痛，不可描述之處還不可描述地酸澀。他臉一黑，怒瞪不知節(jié)制的小赤佬，一巴掌拍開事后獻殷勤的小混蛋。

    “去去去！滾一邊去，過兩天等阿哥恢復了，叫你曉得我的厲害！”

    曹富貴氣哼哼地埋頭吃面，唏里呼嚕下去了大半碗，肚子里琢磨著，特娘的老祖宗那幾張護菊花、舒筋骨的方子，看來還是有必要好好研究研究。

    見阿哥吃得臉上汁水四濺，喬應年嘴角的笑根本壓不住，伸手拿了毛巾輕輕替他擦拭。

    兩人正你儂我儂打著花槍，卻聽得院子大門被拍得“咚咚咚”一陣巨響，曹富貴一楞，望向小喬，彼此眼中都是希望的光芒！

    院外傳來大隊信差葉長腳的吼聲：“阿喬，阿喬！儂高中了！快開開門，來收錄取通知書，北平大學的！”

    “啊？長腳??！是阿喬個大學錄取通知？”

    “厲害厲害，這老底子說法，就是中舉咧！”

    “喔喲，北平大學，那是考上狀元咧！”

    “哎哎，長腳長腳，我家建設的通知書有伐？有伐？！”

    “阿喬，快開門，我去幫你買百子炮放起來??！這是喜事，大喜事，我們黃林村的喜事??！”

    “恭喜恭喜！”

    曹富貴一把扯過衣裳，哆哆嗦嗦地，腳怎么也伸不進褲筒，他急得大吼一聲：“小喬，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