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哥今日要去相看人家。

    他實在是不明白，為什么男人們都要急著討老婆，也不管自己養(yǎng)得活養(yǎng)不活，只管娶了老婆生兒子，一生一窩，仿佛沒有一幫兒子就愧對祖宗，不能傳宗接代似的。

    他也知道，這本來就是世人該走的路，就像是他爹娶了他娘生下他來，他娘改嫁后又替孫光宗生下一兒一女來。一代代繁衍昌盛，傳下一個個姓氏。

    鄉(xiāng)里的小子們到了十五六就會相看人家，十七八的多半都娶了媳婦生了娃。

    可是一想到富貴哥也會這樣娶上個女人，再生下一堆娃，他……他又該去哪里？離開曹家，離開富貴哥的身旁，自立門戶，日后長大了，也娶妻生子，漸漸與富貴哥生疏，做兩家熟悉親熱的鄉(xiāng)鄰，不再是一家人。

    喬應(yīng)年想想這樣可怕的未來，渾身都冷到了骨子里，可他又舍不得讓富貴哥一人孤伶伶的，最好，最好他能一直陪著他的富貴哥。

    未來到底如何，他眼前一片黑暗，稍一想及，心頭就是一片郁燥。

    腳下太急，絆到塊石頭，背籮輕輕一晃，發(fā)出些撞擊的聲響。喬應(yīng)年慌忙站定，小心翼翼地把籮筐放到地上，仔細察看，里邊裝著的是今日換到的，阿哥最喜歡的那種玉石，可千萬別撞壞了。

    打開裹了一層又一層的舊布，里頭是一塊半只巴掌大的雞油黃，略顯橢圓的厚重玉石上雕了只馬上封猴，刀筆寥寥，卻異常生動可愛。富貴哥肯定會喜歡。

    翻來覆去檢查了幾遍，沒見什么擦損，喬應(yīng)年才放下心來，正準備收好東西，卻聽得叫罵哭喊聲從側(cè)邊傳來，緊接著就是奔忙的腳步匆匆，一個女孩子尖聲哭叫著，朝他沖了過來。

    喬應(yīng)年立時把玉石嚴嚴實實裹了幾層，飛快地塞進懷里，皺眉向來人望去。

    “救命！救……”

    瘦弱的女孩子穿著破爛，臉上骯臟，只有七八歲大小，背上卻還背著個不停嚎哭的小孩子，后頭追著個一瘸一拐，罵罵咧咧的少年，正是孫留根。

    她驚惶地奔到喬應(yīng)年跟前，似乎這才看清了人，慌忙剎住腳，低下頭去，哆嗦著，不自在地聳了聳背上的孩子，喃喃叫道：“……哥?！?/br>
    喬應(yīng)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沒在她或是她背上的，孫家新添的子孫身上停留片刻，轉(zhuǎn)頭就要走。

    “孫喜娣，儂個賠錢貨！還敢跑，跟你娘一樣賤！你特娘……”

    孫留根惡毒地咒罵著，終于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伸手就想打人。

    喬應(yīng)年陰沉沉地看著他，手一抬，快得幾乎讓人看不清，極為輕松地握住了孫留根犯賤的爪子。

    “啊，??！痛啊！放、放放開我！喬阿爺，放了我吧！”孫留根嗷嗷慘叫，軟成一灘。

    喬應(yīng)年嫌棄地甩開手，用力在自已的褲子上蹭了蹭，孫家的垃圾貨色越來越不經(jīng)打。

    這兩年富貴哥喂著他各種各樣好吃的，糧食菜蔬、魚、rou管夠，時不時還弄點新奇古怪的甜點讓他試著吃，當(dāng)真是喂小豬崽似的喂。

    他來者不拒，該吃就吃，吃了就拼命干活鍛煉，個子頭就像是林間的春筍，春雨滋潤過，就仿佛一夜之間突突地往上冒，現(xiàn)在他的頭頂都能蹭著富貴哥圓圓嫩嫩的rou下巴了。

    不但個子長高，他的力道、速度都在使勁在長，偶爾和不開眼的外來混混打架，挨上幾拳都渾然無事。富貴哥雖然總是笑而不語，但他心底知道，哥一定給他用了什么神仙法術(shù)，才會讓他變得這么健壯又厲害。

    在孫家時，他整日被孫留根欺負打罵，如今……喬應(yīng)年看著跪倒在地，握著手腕哭得鬼哭狼嚎的骯臟小子，連打他都嫌太臟。

    他背起籮筐轉(zhuǎn)身就走，不想在這堆垃圾上浪費一點時間。

    孫喜娣突然跑上前來，扯住了他的衣角，眼淚汪汪地抹著臉，哭道：“哥，哥，你幫幫我，他，他總是打我，還搶我吃的，我……”

    她背上的孩子嘶聲號哭著，扭動不已，孫喜娣淚盈盈地望著她這個被孫家趕出家門，卻好運道被曹家收留，如今出落得又干凈、又能干的異姓哥哥，死死不放手。

    喬應(yīng)年垂下眼，輕輕抓住她青筋暴綻的手指一捏，在孫喜娣淚流不止的痛呼聲中，漠然指指地上還在哭號的孫留根，說：“他才是你哥，我姓喬，是曹家的人。”

    把讓他更為煩躁的兩個人甩在身后，喬應(yīng)年邁開步子向著家里奔去，涼風(fēng)習(xí)習(xí)從他耳側(cè)掠過，他什么也不想，只想快點看到都快半日不見的哥，他的富貴哥。

    越近家門，喬應(yīng)年的心頭就越慌，哥去相看了嗎？他……是不是真的要娶親了。

    熟悉的聲音從門里傳來，他的富貴哥在氣急敗壞地破口大罵：“阿奶，儂講講看，我就是這么不上臺面的人嗎？咋想得出來，讓我去和周曉嵐這男人婆相看？！”

    喬應(yīng)年聽著他的聲音，猛地松了口氣，根本沒在意他在說些什么，嘴角悄悄翹起了一絲微笑。

    第55章啟蒙

    門里阿奶柔聲細語地勸著,她的大孫子平日嬉皮笑臉,犟起來那也是屬驢子的，打著不走,牽著倒退。

    早幾年問他要娶個啥樣的老婆，他還笑嘻嘻地道是只要肯孝順阿奶，阿奶中意就成,這兩年人大了,主意也越發(fā)大了,說起將來要娶的老婆,竟是掰著手指數(shù)出一二三四來。

    要顧家孝順,要漂亮能干,還要飽讀詩書,溫柔又時髦,頂好是城里的姑娘……啐！要娶這樣的老婆,比之戲文里娶公主都煩難,做做白日夢盡夠,鄉(xiāng)下人家哪里能配得上這樣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