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張俊在自己屋中和田師中秘議朝廷中事。一向喜歡享受的張俊，屏退仆從人等，甚至連張秾也不許參與。張俊首先劈頭蓋臉問道：“我兒，你知不知道我那好親家韓宣撫是最近在忙什么呢？”

    “爹，前兩天韓宣撫不剛從咱們這里經(jīng)過嗎，算起來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廬州一兩日了?！碧飵熤姓ＵＱ劬?。最近他也是著急上火，眼皮時不時地跳幾下。這家伙是個戰(zhàn)場上的庸將，卻特別迷信風(fēng)水算命之說，已經(jīng)連著找了幾位賣卜的測算流年。測出來的結(jié)果有好有壞，他不反思自己有負(fù)天地良心的累累罪行，反而愈發(fā)地在張俊面前小心翼翼，好抓住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張俊哼了一聲：“我以前可沒看出我這好親家還有這樣的本事。別看韓五平日里粗枝大葉的，論起心計來真是個深沉的人?！?/br>
    田師中如孝順兒子一般，正半跪著給張俊捶腿。聞言笑道：“韓五哪比得上爹的心思細(xì)密。爹一打眼，就把韓五看了個通透?！?/br>
    張俊踹了田師中一腳，極輕極緩，說道：“好呀，那你說說韓五這么早到廬州是什么意思?！?/br>
    田師中論起嫉刻來，實是得了張俊的真?zhèn)?。他估計自己干爹對韓世忠有所不滿，所以說道：“韓宣撫是去站高枝了唄。他自己險些被韓常等人攔截在江上，多虧了有人通風(fēng)報信才狼狽逃竄。他自覺臉上無光，所以得早早去討好呂祉。討好了呂祉也就是討好了張相公（張浚）。也就在官家跟前露了臉，官家不會重罰他了?！?/br>
    張俊輕輕點頭：“你見得還有幾分是，也不枉在我身邊跟了這許多年。然而還是差了火候，看不到點子上?！?/br>
    “請爹明示?！?/br>
    張俊被捶的舒服了，靠著椅子半閉上眼睛?！拔覂海朐诠偌颐媲笆軐?，原也不必拿自己的老臉去貼呂祉的屁股。你看近來朝中的幾多變化，官家提拔的都是什么樣的人？萬俟中丞、王侍郎、范侍郎，一個個都是老成持重的。咱們做武將的，最要緊的就是要會看風(fēng)聲。不只是戰(zhàn)場上需要明白敵我的形勢，官場上同樣如此。要變天的時候，就得提前做好防備，準(zhǔn)備好防寒的衣服。哎，這眼看到了初秋，天真是一天涼似一天，我這戰(zhàn)場上折磨壞了的腿又疼起來了?！?/br>
    田師中趕緊捶了兩下，心里卻在琢磨張俊的話。天是指官家，要變天難道是官家打算改弦更張？自己的干爹總是折磨高瞻遠(yuǎn)矚，話說的意猶未盡，真不愧是大宋第一的名將。“爹，變天了，咱就好好歇著。什么廬州大會，也比不上爹的腿金貴不是?！?/br>
    張俊從眼皮上虛虛地瞟了一眼田師中：“說你胖你就喘，說你見識淺你就出餿主意給我捅漏子。該干嘛還要干嘛，咱們也不能落在好親家后面太多?！?/br>
    “爹，兒子錯了?！?/br>
    張俊一曬：“知道你錯在哪里嗎？”

    “心急。”

    “算你聰明?！睆埧☆D了頓，又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路得一步步走。風(fēng)向剛剛改變，咱們需得格外謹(jǐn)慎。揀個寒枝不算本事，左右逢源才是真好。我兒，你來想想，大樹豈能是一夜之間被風(fēng)刮到的？”

    田師中不用想，朝廷至今沒同意自己再行募兵，補充缺額呢。他為這事懊惱的不行。明知道定是張浚作梗，卻也無可奈何。揣測張浚的心思，定是憋著一股恨意，打算在廬州會上新賬舊賬一起算。田師中琢磨阿爹預(yù)言的口氣，不禁十分泄氣。

    “爹，那可怎么辦。這樹擋了咱的光，擋了咱的路，兒子心里著急的緊?！?/br>
    “好辦，咱就圍著這樹多走上幾圈，看看這樹有哪點好哪點不好。強在哪又弱在哪?！睆埧〗K于睜開眼睛，冷笑道，“我兒，你跟呂宣撫打過幾次交道？”

    田師中忙老實回答：“爹，不過兩天，您也知道?！?/br>
    張俊奚落道：“然后，你就賣了王德。”

    “爹，兒子是力戰(zhàn)不能支持?！?/br>
    “住嘴，在我面前回嘴扒了你的皮?！睆埧『浅獾?。見田師中顏色改變，又放緩了語氣，“我告訴你，越是不了解的人，就越是要努力去了解，就像對咱院子里的樹。你了解了那個人后，敵人說不定會變成朋友，如果變不成朋友，就讓他放松警惕，不把你當(dāng)做對手。如果再能抓住一二把柄，那就更劃算了。這是我的以柔克剛之道，今天就傳授給你了?！?/br>
    田師中愣了片刻，大喜道：“兒子謹(jǐn)遵爹的教誨。兒子這就準(zhǔn)備人馬，爹什么時候想啟程去廬州，兒子就侍候爹去廬州?！?/br>
    張俊低聲道：“總算你還機靈，一點就透。我打算明天就動身去廬州。事情宜早不宜遲?！?/br>
    “那我娘是不是隨爹一起去?！?/br>
    “糊涂，咱們是干嘛去了，帶她做什么?！?/br>
    “是?！?/br>
    田師中又陪張俊說了一回話后，躬身退出房間。張俊目露兇光，良久仍舊盯著院中風(fēng)雨飄搖的大樹出神。

    第134章 五年平金（64）

    離大會的正日子還有幾天工夫，韓世忠、張俊卻都已經(jīng)到了，韓世忠甚至比張俊來得更早。這個先來后到的順序雖然尚符合歷次開會的慣例，呂祉卻清楚得緊，現(xiàn)在的情勢與張都督的安排密不可分。張都督這是在養(yǎng)威、示威，警告這些大將不要自以為是。朝廷叫干什么，就得干什么。號令所至，任誰都不敢不從，像韓世忠、張俊這樣的敗軍之將自然更不必提。倘若還想跟朝廷討價還價，不跟狗一樣地加緊了尾巴做事，朝廷可不在乎曾經(jīng)封過你幾鎮(zhèn)節(jié)度使。

    為了實現(xiàn)張都督的目的，呂祉少不得費上一番心思，接待的禮數(shù)以及服侍人員的配備都有一定之規(guī)。這其中的重頭戲則是帶著兩位宣撫使領(lǐng)略淮西一軍的軍容。好給兩人當(dāng)頭一棒，告訴他們大宋人才濟濟，就算是文人領(lǐng)軍也不比武將們差。

    韓世忠和張俊聽到這個消息確實有些吃驚。

    “安老，淮西新勝不過月余，將士們的傷口想來尚未平復(fù)，你的大軍竟然可以cao練了？我打仗這么多年，還從沒見識過這樣的隊伍。這回來安老這里可是沒有白來，韓五真是開了眼界了。還請安老給我們這兩個粗人帶路?！?/br>
    張俊笑了兩笑，不陰不陽地接道：“安老廬州城下一次勝仗就蒙官家恩賞了十萬貫錢，之后又有幾次大勝，將士們屢受皇恩，當(dāng)然得給官家效死力。安老，我說得是不是?！睆埧≌f完，不管其他人怎樣，自己先哈哈了兩聲。

    呂祉打從心眼里厭煩張俊，更不想陪他笑。他也不明白，這世上還有像張俊這等厚臉皮的家伙。何況他說到底是因張俊才受的重傷。呂祉沉著臉道：“做臣子的當(dāng)時常懷著忠君報國之念，若是時刻只記著恩賞，計算官家給的官是不是夠大，錢是不是夠多，那是販夫走卒輩的想法，有失朝廷大臣的體面。至于為臣子的若有過失，但官家并未降下懲罰，就更應(yīng)該閉門思過，不可存了僥幸之心。須知善惡終有報?！?/br>
    呂祉奚落完了，也不再理睬張俊，大步當(dāng)先向教場走去。張俊也只好訕訕地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