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縱抬頭，眼中光芒閃動，捻須問道：“不知太尉以為，何為假眼？”

    “我看荊襄就是這只假眼，不，根本是金人使出的障眼法。”張憲本來溫暖如春風的目光忽然一冷，“這些偽齊的部隊人數(shù)雖眾，但不過是咱們的手下敗將。斥候雖稟報有一二金人坐鎮(zhèn)，我看其中也不乏劉麟這偽齊太子爺讓自家兵喬裝打扮成的，都是些裝樣子充數(shù)的玩意罷了。”

    “那真眼又在何處？太尉打算如何處置呢？”

    張憲手指棋盤左下角，斷然道：“真眼只在淮西?！彼糜沂衷倌槠鹨幻逗谧?。這黑子被張憲捏在那皙白如玉的兩指間，愈發(fā)的晶瑩剔透。“黃機宜你小心了。假眼留之無用。打吃。”

    黃縱吃了一驚，隨即笑著推開棋盤，起身道：“張?zhí)局鴮嵤乔喑鲇谒{而勝于藍，不枉我教你弈棋之道，自家認輸了?！?/br>
    張憲也負手起立，山風勁急，他的衣衫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太尉這回是要一鼓作氣拿下李成嗎？”

    “不這樣豈能破局！”張憲盯住黃縱的眼睛，“我看再過幾日，咱們宣撫相公就該接到援淮西的咨目了?！?/br>
    “張?zhí)?，偽齊人馬可是五倍于我?！秉S縱警告道。是時，因為襄陽等地新收復(fù)地區(qū)轉(zhuǎn)運艱難，后護軍只留下了少量兵力駐守。唐州、鄧州不過千人，襄陽略多不過五千。張憲城樓之上故做悠閑之態(tài)，也是大膽到極點了。

    “哦，黃機宜提醒得是。”張憲以收扶額，展顏道，“我得讓每人再備上四條麻繩?，F(xiàn)下人手一條麻繩看來還不夠用?！?/br>
    黃縱大奇：“麻繩又有何用處？”

    “自然是捆綁偽齊的俘虜！”

    第87章 五年平金（17）

    三日后申時左右，廬州城北大群飛鳥晝驚，之后卷起的煙塵遮蔽了日光，不用探馬再報，呂祉也知道定然是金人大軍進發(fā)到城下了。他立即披掛上官家御賜的鎧甲，在眾將簇擁下一起到城上瞭臺觀望。

    金軍大部已經(jīng)渡過了金斗河，就在金斗河南岸扎下營盤。金斗河原是南淝河的一條支流，南流穿過廬州城后最終注入巢湖。此刻，河兩岸人聲鼎沸，偽齊所部和金人輔兵在忙著砍伐樹木，金人則紛紛飲馬，還有怕熱的已經(jīng)脫下盔甲或者在樹蔭下歇息，或者干脆跳進小河中沖涼。

    呂祉目測，這些金兵至少有兩萬之數(shù)，很可能是三個萬戶的編制。他正出神凝望，就見金軍營盤中，奔出了大約五百騎，俱是身披黑衣黑甲，背上斜挎了箭囊，馬上橫著狼牙棒，看起來極是彪悍。這隊騎士護衛(wèi)著一員披白色金緄邊斗篷的大將，片刻間已經(jīng)奔到了距廬州城外二百步遠的一座小丘之上。

    呂祉問道：“諸位太尉，可有認得那金人主將的？”

    “這主將末將不認識，但那人左手邊站立的就是王伯龍。”關(guān)復(fù)古天生的目力好。他將搭在額上的右手放下，恭敬答道，“王伯龍這老家伙一臉的苦相，看來沒少挨訓?！?/br>
    劉锜也笑道：“宣撫您看，白袍金將右手邊站立的魁梧大漢，戴了一只眼罩遮住了左眼，這人一定是韓常。當年富平一戰(zhàn)他的眼睛被末將一箭射穿，他拔下箭桿就地上抓了把土塞進血窟窿里再戰(zhàn)。后來他雖然僥幸保住性命，但從此射不得箭。四太子念他救命的功勞，才依舊讓他領(lǐng)軍?！保ㄗⅲn常失明有富平、仙人關(guān)兩說，今從金史富平說。）

    呂祉見劉锜提起往事，也借機替劉锜立威向諸將夸贊道：“我也聽說當年富平一戰(zhàn)兀術(shù)險些成擒，是韓常拼死才救下了兀術(shù)。劉太尉真不愧我大宋是勇銳絕倫的武將，只差一點點便扭轉(zhuǎn)了乾坤。”

    劉锜連稱不敢，實則甚是得意。

    “既有兩名萬戶相隨，這員穿白袍的金將難道是兀術(shù)嗎？”呂祉又問道。彼時正主呂祉在富平卻也沒見到兀術(shù)的真面目。

    劉锜沉吟片刻，搖頭道：“兀術(shù)的身量要比這人壯實?！?/br>
    這時站在小丘上的金人騎兵小隊忽然鼓噪起來，中間的白袍大將還用手不住指點向呂祉。繼而這只隊伍從小丘上跑下，竟向廬州城馳來。呂祉不免奇怪，他四處打量一番，發(fā)現(xiàn)原來是岳云搞得鬼。岳云不知何時竟把今天上午才處斬祭旗的阿里朵的頭顱挑在了槍尖上，正亂揮著向金人示威。那斷頭之處間或還有鮮血流出，看著甚是瘆人，難怪金軍惱怒。

    這隊人馬奔得越近，連說話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郎君，南人狡詐，不可輕敵。……咱們要預(yù)為防備，多造戰(zhàn)具……”

    “那些南人探子打出的是岳飛的旗幟……咱們還是小心謹慎為上。”

    聽聲音應(yīng)該分別是王伯龍和韓常的勸諫。

    “王十，你糊涂！這城墻上懸掛的只是呂字大旗，哪來的岳字！”繼而一個憤怒的聲音駁斥道，“你是年老花了眼不成？”這人說得也是漢語。

    劉锜聽到此處，發(fā)出了一聲輕笑：“來的竟然真是完顏賽里，這阿里朵沒騙咱們。”

    “何以見得？”

    “宣撫，金人大酋中，只有寥寥幾人認得漢字，賽里正是其中之一。其余谷神等或沒有兵權(quán)或不曾出戰(zhàn)。這員白袍將認出了宣撫姓氏，所以一定是賽里沒錯了。”

    “哦。”呂祉嗯了一聲，他想起了一則逸聞，說是官家的妹子柔福帝姬在靖康之難中被俘虜?shù)浇饑螅褪且驗檫@個賽里免去了洗衣院（即古代版慰安婦）的一劫。賽里頗為仰慕南朝之文化，婚后對柔福相當體貼。柔福感激之余，曾親手教賽里漢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