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亂中，他攪成漿糊的腦海想起凈化訣，不受控制的手指掐了幾次，終于，一股清亮的靈力從指尖溢出，溪流般帶走地面散發(fā)異味的臟污。

    他嫌不夠，一遍遍用出凈化訣，讓靈力洗刷墜月山居小院的土地，直到風清草凈，青石板路光潔地反射月光，才收了手。

    重霜刷干青石板，又覺得自身的存在就難以忍受，跌跌撞撞地跑到門口，不想讓臟污沾染路聽琴清凈的院落。

    “弟子無能，臟了師尊的眼。弟子沒想到自己，是這般……”

    “你不是?！甭仿犌佼敊C立斷地打斷。

    他追著重霜，隔一段距離，用自己最冰冷、顯得最可信的聲音安撫道。

    “重霜，看著我，聽我的話。你不是葉首座說的半妖，你和那些是兩回事。你誕生在……正常的方式下。你有雙親?！?/br>
    路聽琴試圖回憶看過原書。

    他當時翻太快了，對重霜的身世毫無印象。但有一點確定，直到書的最后，重霜飽受磨難、偏執(zhí)黑化，但從沒有一刻，變成只知道殺戮的怪物。

    “你有龍的血，你另一半的血液，來自有理性、有感情、能思考的人。你有龍的天賦，也有人的心性，不是那種只會被鮮血吸引、誕生自詛咒的妖物?！?/br>
    重霜惶然地看著路聽琴。

    他的眼瞳顫抖，提著劍，忽然手腕一轉(zhuǎn)，劍尖一動不動，穩(wěn)穩(wěn)指向自己的胸膛。

    “重霜！”路聽琴厲聲道?！胺畔聞??！?/br>
    “師尊，弟子大逆不道。身有妖血，污了師門，刺傷師尊。我不該……”

    “聽話……停下?！甭仿犌倥律?，幾步上前，站在重霜身側(cè)。

    他不敢刺激少年，學著嵇鶴對他做過的動作，輕輕理了理少年額頭濕透的發(fā)。

    他的手指靈過仙家道法，少年一點一點，放下手中劍，眼睛通紅，哀求地望向路聽琴。

    “你要活著?！甭仿犌倨D難地思索此時該說什么。

    重霜跟他不在一個頻道上，大概因為過往所見所學，對誕生自無辜生命之上、嗜血而沒有理智的半妖，有根深蒂固的嫌惡?，F(xiàn)在，確定了自己和憎惡的東西沾邊，恨不得親手把自己抹殺。

    ……這種非黑即白的一根筋思路，真有葉忘歸的影子。

    路聽琴不知道如何勸導為好。

    他來自異世，對各種東西接受良好，就算看到山川倒掛，大型蒸汽機械在飛檐重樓上飄，都不會嚇到失去神志，更不用說區(qū)區(qū)半妖。

    就像阿挪，雖然是一只純種妖崽子，但化形失誤后，一個胖乎乎的小娃娃，迷茫地頂著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還挺可愛的。

    重霜要是化形不熟練，撐死了也就是這樣。頭上頂兩個犄角，加條沒毛的尾巴。

    “我……”重霜攥著手中的劍，不敢放松。

    “身懷妖血，沒什么不能接受的?！甭仿犌俑蓾卣f。“生命中還有很多好的事情。”

    “好的……事情？”重霜像是不理解他的話。

    路聽琴沉默了。

    好的事情，就像春風、夏花，小貓翹起的尾巴尖尖。這是他喜歡的，重霜會喜歡嗎？

    重霜從小到大的生命里，知道什么是“好的事情”嗎？

    “比如……努力修煉，成長到足夠強大。你不想這樣嗎？”路聽琴沉悶地問。

    “強大了之后，要是我……控制不住瘋了呢，濫殺無辜了呢？”

    重霜抓緊胸口，拿出一個掛在脖子上的小袋子，將里面慘白的一截骨頭和碎片，狠狠倒在泥地上。

    “啊，師尊，對不起，我不該丟到院子前，我只是……”

    只是想挖出身上交雜的，屬于妖的血、妖的骨，丟進最guntang的火焰中，焚燒凈化。

    重霜慌亂地攏起骨頭。

    路聽琴眼疾手快地先他一步拿起，收進袖中，手指一抹，藏入乾坤袋。

    重霜茫然地看著路聽琴的動作。

    “師尊之前要這個骨頭，是要救我？為什么……師尊將我領(lǐng)進山時，就知道我是……妖嗎？”

    “半妖?！甭仿犌俪樽咧厮种械膭?，替他收回到劍鞘，輕聲道，“你問題真多?！?/br>
    繁星點綴秋夜高遠的天空，月光清冷。也許是魔氣侵蝕真的損耗了太多身體機能，他披著大氅，依然感到寒意。

    路聽琴喉嚨有點癢，忍住咳嗽。

    他冰冷的手指，堪稱溫柔的拂過少年顫抖的眼角，清楚在此時，這個尚且青蔥的幼龍，完完全全，失去了繼續(xù)前進的方向。

    重霜的生命本是一條既定的軌跡，從被拋棄的幼年、飽受折磨的少年，到大放異彩、成為一方之主的青年。

    現(xiàn)在，他的到來改變了這條路。重霜不曾因“受虐”受到師門補償，不曾選擇離開……不知后續(xù)是否還有機遇，成長到該有的地步。

    重霜是個勤奮而有天賦的孩子，如果扳回正路，會走很遠。路聽琴不愿因為自己的干預，讓重霜在此戛然而止，失去該有的未來。

    他得給重霜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對，我領(lǐng)你進山，就因為你是人龍混血。”

    路聽琴沉穩(wěn)開口。他一慣言出必行。此時半真半假說話，心中焦躁不安。

    “我身染魔氣多年，身體衰敗。你師祖、厲師伯也束手無策……正如你剛才所見，人龍之力，治愈力強悍。一旦發(fā)揮，可能能夠配出治愈魔氣侵蝕的藥引。讓你成活，既為你，也為我自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