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忍冬沉默不語。他已經(jīng)看到遠處雪地里浮起的一團黑影。狂亂扭動著的黑色線條，在潔白的雪地里顯得格外醒目，如同一幅拙劣瘋狂的兒童畫，如同人類內(nèi)心深處最原始的恐懼。

    連喬明明自己也怕得要死，明明都快要哭了，卻還在不住地安慰他：“忍冬哥，等咱們找到藏身點，我馬上給你包扎……沒關系的……我聽袁哥說，等咱們逃出去了，身體就會恢復成原樣……不會殘疾的……你別怕……我們會沒事的……”

    黑影在不斷靠近。

    徐忍冬聽著連喬那毫無說服力的，甚至聽起來有些可憐的安慰，不知為何，他竟然真的不怕了。

    昨晚的雪又下了一夜，地上的積雪已經(jīng)很厚。連喬扛著徐忍冬，跨出去的每一步都在雪地里留下了很深很深的腳印。徐忍冬趴在連喬背上，感覺很溫暖。他低頭看著這兩排腳印，突然想起了最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他第一眼看見的，也是連喬的腳印。

    那時的他怎么能想到，他一個1米85的大男人，居然還能被人像扛麻袋似的扛著狂奔呢。

    連喬像一個壞掉的復讀機，瘋狂自我暗示：“我們會沒事的……我們會沒事的……”

    徐忍冬聽著連喬近在咫尺的劇烈喘息，自己的身體也隨著連喬的動作而上下起伏。他突然覺得這場景挺有趣的，可惜除了他和連喬，沒有人會看到了。

    除了他，也不會再有人記得了。

    徐忍冬沒有覺得有多惋惜，他甚至微微揚起嘴角，摸了摸連喬的頭發(fā)，說：“你一直往前跑，不要回頭?！?/br>
    復讀終于中斷。連喬嚎了一聲：“嗷！”

    徐忍冬又說：“別怕，你會沒事的，不要回頭?！?/br>
    連喬一時沒有聽出這話里的深意。當他反應過來時，徐忍冬已經(jīng)用力推開他，重重地摔進了雪地里。連喬一愣，當即停下腳步。

    徐忍冬暴喝：“跑！”

    連喬卻還是轉過身來。那雙總是眉眼彎彎地笑著的眼睛，此時竟然滿溢出無數(shù)種復雜情緒。悲傷，痛苦，絕望……還有憤怒。

    徐忍冬無暇去想那憤怒從何而來。他再次大吼：“連喬快跑！聽話！”

    連喬卻仍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沒有丟下他逃跑，只是渾身發(fā)抖，無比憤怒的瞪著他。

    “騙子！”連喬紅著眼睛大喊。

    徐忍冬被罵得莫名其妙。他很想問問我騙你什么了，卻忽然感到后頸一涼。那熟悉而可怕的磨牙聲在他頸后響起。緊接著，脖頸傳來劇痛。他的皮膚，肌rou，乃至頸椎，都被一口咬了下來。

    在這巨力之下，他整個人都向后倒去，看到了灰蒙蒙的天空，和天空中飄揚的鵝毛大雪。黑色的扭曲線條如烏云般遮蔽了他的視線，他很快就感覺不到自己的臉。只看到一片血紅。

    在整個世界被黑暗籠罩之前，他聽到的最后的聲音，是連喬那凄厲得近乎啼血的哭喊。

    “不是說好了一起出去嗎？！徐忍冬！你他媽是個大騙子！”

    第17章 матрё

    ……

    徐忍冬在黑暗中猛地睜開眼。銀灰色的電梯反射著冰冷的金屬光芒，冰雪寒氣從門縫里滲透進來，冷得他一個哆嗦。

    他有些茫然地坐起身，看到自己的西裝外套還掛在手臂上。后頸仍在隱隱作痛，他伸手一摸，確認那深可及骨的咬傷已經(jīng)消失了，皮膚肌rou仍然好好的貼在頸上。身體又恢復到了最佳狀態(tài)，但他的心卻像被錘子砸爛了一樣難受。

    電梯里靜悄悄的，耳旁卻仍回響著連喬那聲嘶力竭的哭喊。

    ——騙子。

    徐忍冬不明白，他怎么就成大騙子了。我救你你居然還罵我，講點兒理成嗎？

    氣憤之后，徐忍冬冷靜地想一想，連喬罵的也沒錯。明明答應過他要一起努力活下去，結果卻自說自話，選擇了死亡。這確實是失信于人了。

    可是同時他又很無奈。當時他們已經(jīng)是窮途末路，黑化的兔子又在后面追趕，眼看著連喬就要力竭倒地，情況萬分危急，事態(tài)再無轉機。不是他死，就是他和連喬一起死。反正他總歸是要死的，那又何必拖著連喬一起呢？

    他比誰都清楚死亡的痛苦。當然，比死更痛苦的，是死了又死。

    徐忍冬十分冷靜的想，雖然他現(xiàn)在的狀況有點慘，但他很肯定，看著別人受苦并不能讓他好過。因此即便現(xiàn)在讓他重新選擇，他還是會把連喬推開。

    反正只要他死了，世界就會重置。連喬不會記得他背信棄義的行為，他也不用看到這小家伙慘死在自己面前。挺好的。

    這樣好像有點自私，徐忍冬想，但我都已經(jīng)這么慘了，自私一點又怎么了？

    他決定小小地原諒一下自己。

    不知何時，電梯門已經(jīng)打開了。寒風夾雜著冰雪灌進電梯，徐忍冬冷得一哆嗦，趕緊穿上西裝外套。他忽然瞥見遠處雪地里的腳印，頓時心里一緊：不好！他忘了連喬這個時候快要遇到大錘哥了！

    徐忍冬立馬拔足狂奔，一路上都在自責。該死，怎么會連這個都忘了？是因為這一次存活了太久嗎？

    也對，上回救下連喬之后，他們足足在鬼怪世界里存活了七天。他幾乎都快忘了自己被困于死亡回旋中的事了。如果因為他的失誤，導致連喬慘死……

    徐忍冬不愿意細想，只是用力擺動雙臂，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在雪地中狂奔。他在心中不斷催促自己，快點快點，只怕自己晚到一步，再看到連喬時已經(jīng)只剩腦漿炸裂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