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偌抵達(dá)這座島時，海上日頭正盛。

    走下船，毒辣陽光照得她眼睛刺痛，她一陣恍惚。

    此行長途跋涉。

    事發(fā)當(dāng)晚，水火一行幾人同她進(jìn)了一輛集裝箱，門外有人幫著上了鎖，不時，集裝箱被吊起緩緩上升，江偌一動不敢動。

    集裝箱裝上船不久后被打開，貨輪鳴笛，駛出了碼頭。

    她被安排進(jìn)一間船員休息室，定時有人來給她送食物，三餐和加餐，一頓沒落下，但從沒讓她出過房間。

    狹窄的房間里，兩張床，一扇窗，一間和飛機(jī)上的衛(wèi)生間差不多大小的盥洗室，洗澡四肢都不能完全抻開。

    她在里面數(shù)著，一共待了四個日夜。

    隨后，不等貨輪靠岸，停在海面上，她被人挾著上了一艘快艇，水火沒下船，自那兒開始，她就沒再見過他。

    快艇送他們上了海上一艘小型貨輪，這是從陸地南邊一個城市港口出發(fā)去南部赤琉群島的補(bǔ)給船。

    補(bǔ)給船抵達(dá)赤琉群島主島碼頭時，幾艘給不同小島輸送補(bǔ)給的運(yùn)輸船等候在岸，同時還有另外幾個水火手下也在等著。

    兩方人會合，運(yùn)輸船裝貨完畢之后，她和這幾人一起上了其中一艘。

    這運(yùn)輸船海上行進(jìn)幾小時后，就停在百余米之外，由一艘只夠容納十來人的小船將他們運(yùn)至此處，運(yùn)輸船則要繞到島的另一面上下貨的地方靠岸。

    不讓江偌從島的另一邊靠岸下船，大概也是不想其他島民看見她。

    這一路，江偌算是把不同型號的船都坐了個遍，她無數(shù)次慶幸過自己不暈船。

    ……

    身后那艘藍(lán)色棚頂都生了銹的小船發(fā)出加速的“篤篤”聲，她轉(zhuǎn)身看去，那船正繞島緩緩開遠(yuǎn)。

    這邊多是沙灘，下船之后，需蹚著沒過腳踝的海水前行幾米上岸。

    陽光下，深藍(lán)海面從遠(yuǎn)至近漸漸變淺，江偌脫了鞋的腳踩在淺灘的水里，她低頭，清可見底的海水如果凍一般，輕柔浮動之間，折射出粼粼波光。

    自那晚離開東臨市開始，她在海上好幾日，此刻腳沾地，尤其再看到這與世隔絕的島嶼，仍然感到眩暈和不真實(shí)。

    站在江偌身后那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喂”了一聲，江偌瞥向他。

    這男人是在赤琉主島上才出現(xiàn)的，叫陳山。

    一路過來，經(jīng)江偌觀察，他應(yīng)該這群人的頭頭，事事都是他做主，其余人唯他馬首是瞻。

    陳山摸了摸剛長出發(fā)茬的頭頂，盯著她莫名其妙地笑了下，“舍不得那艘船？”

    江偌將目光從他臉上移開，神情冷淡，也不答話。

    陳山附耳幸災(zāi)樂禍說：“別動歪心思了，你走不了的，除非你有翅膀，還能盾海。你乖乖配合，別給我們出難題，對你我都好。”

    上船后江偌便沒跟他們說一句話，陳山不知她聽進(jìn)去了沒，說完推了下她的肩膀，示意她往前走。

    江偌這時卻突然開了口，“聽你口音，是粵省人？”

    陳山垂眸看了她一眼，冷哼道：“不該問的不要問?！?/br>
    江偌不聽，自顧地問：“這里是南海？靠近粵省？嶺南省？還是瓊南省？”

    陳山不耐煩，兩道劍眉一蹙，“嘶，聽不懂話是不是？知道了又能怎樣，你難道能用意念傳送經(jīng)緯度給你男人？”

    說完沒好氣瞪她一眼，“搞快點(diǎn)，磨磨唧唧的，娘們就是煩人?！?/br>
    說完抬腳走在了最前面，工字背心下，露出半片背的肌rou和文身，肩胛那塊兒的圖案被傷疤破壞了完整。

    江偌一邊慢手慢腳往岸上走，一邊打量周圍環(huán)境。

    剛才在海上，遠(yuǎn)遠(yuǎn)望到這島，地勢還算平緩，中間高四周低，有環(huán)島沙灘，島中大部分被植被覆蓋。

    上島自后隱隱能聽見清脆鳥聲，此時無風(fēng)，棕櫚樹靜靜矗立。環(huán)境雖好，但很明顯看得出這地方過于偏僻，入眼只有一間土磚瓦房，右邊沙灘上停著兩艘破爛漁船，也不知廢棄多久了。

    沿岸是緩坡，往前十來米有數(shù)級石頭砌成的粗糙臺階，連接著那間土磚瓦房，房子外的架子上掛著破爛的漁網(wǎng)和捕魚用具，還掛著風(fēng)干的魚。

    江偌跟著陳山拾級而上，走近才看見，臺階盡頭站著個老婦人，神情冷漠，穿著土色碎花短袖，油亮的黃黑膚色，她幾乎跟她身后房子的墻面融為一體。

    隨后，觸及她的眼神，江偌感到一股nongnong的違和。

    這婦人的目光精銳，漆黑的眼珠嵌在飽經(jīng)風(fēng)霜，溝壑縱橫的面容上，顯得格外有生機(jī)。

    她看了眼陳山，又看了看江偌，皺緊了眉，不滿又不敢置信地問：“孕婦？”

    她音色尖亮，但是刻意壓低著嗓門說話，顯得有些陰狠。

    陳山拉著她背過身說：“陳大娘，您幫忙看著些日子唄，管她住，管她一日三餐就行，物資都是火哥讓人送來，火哥說了，您有什么要求都盡管提?！?/br>
    陳大娘平靜說：“我不知道是孕婦，萬一給整出事了，我豈不是得背著良心債？你跟他說，我要加錢?！?/br>
    陳山覺得從她嘴里說出“良心債”這種話特搞笑，一笑而過，應(yīng)和說：“加加加，火哥說了，什么都依著你。”

    陳大娘又說：“那你們幾個呢？”

    “您這兒房子不是夠么，您騰個一兩間房給我們擠一擠就行，我們也是幫火哥做事，沒辦法呀?！?/br>
    陳大娘斜眼看他：“意思是，你們也要住我的吃我的？”

    “物資都火哥讓人送，勞您每頓多煮兩鍋飯菜啦?！?/br>
    陳大娘盯他：“加錢?！?/br>
    陳山：“行行行，火哥說了，一切都好說。”

    江偌聽見了陳山叫的那句陳大娘，心里揣測，難不成這兩人有什么淵源？

    這陳大娘從始至終都沒給她幾個眼神，與陳山說完話就領(lǐng)著人往里走了。

    往里走，發(fā)這座土磚瓦房竟不小，中間是正屋，兩側(cè)分別還有兩間房，三面圍成了個院子。

    屋子里雖然簡陋，擺設(shè)也簡單，但是打理得很整潔。

    江偌被領(lǐng)到正屋右邊的房間，陳大娘開了門后，看也沒看她說：“你住這間?！?/br>
    隨后轉(zhuǎn)身出去安排院子里幾個男人的住處。

    左側(cè)一間是廚房，一間是衛(wèi)生間。

    院子右側(cè)的分別是雜物間和客房，幾個男人只能睡客房的大通鋪，陳大娘讓他們受不了就選兩個人去雜物間，用木板隨便搭著睡。

    江偌站在主屋的堂屋里看著，心里琢磨也不知這陳大娘什么來頭，說話毫不客氣，這幾個男人一聲都不敢吭，個個都是一副唯命是從的樣子。

    有三個男人離開不知去了哪兒，陳大娘去燒火做飯，讓剩下幾個人幫她砍柴。

    江偌站得累，自己在廊下找了個把矮竹椅坐著。

    這里雖然紫外線強(qiáng)，但溫度實(shí)際也就二十八九度，只要在陰涼處待著就很舒服。

    江偌坐在那兒想，這里是那個陳大娘和陳山的地盤，想跑可能有點(diǎn)困難，但是有沒有可能，把她在這里的消息傳出去呢？

    剛才那個船夫說，島的另一端是上下貨的碼頭，只有那里可以靠岸。

    這里都是漁民，靠海維生，把海產(chǎn)運(yùn)出去，才有經(jīng)濟(jì)來源，才能買到滿足生活的物資，那島上與外界的貿(mào)易往來只能是靠她今天來時坐的運(yùn)輸船，那碼頭那里，會不會是島民聚集的地方？

    總有人會有手機(jī)吧，總不會所有島民都是水火手下。

    江偌不知道這般想法是不是太過理想化，也許真實(shí)情況會更糟，也許這里，就是一座孤島，所有人都與世隔絕。

    江偌一路精神緊張，早已疲憊不堪，但腦中好似繃著一根弦，仿佛一睡過去就會斷。

    她頭昏腦漲的正想得發(fā)愁，陳山走到她跟前，投下了大片陰影。

    江偌都懶得看他一眼，一路上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又到了這杳無人煙的落后破島，絕望和焦躁正一寸寸地吞噬著她。

    陳山抹去額頭細(xì)汗：“別喪著一張臉了，咱們兄弟幾個在這兒受罪，你在這兒悠閑地跟個老太婆似的，你有什么不滿足？”

    “滿足？”江偌瞇起眼看他，“要不是你們，我這會兒該在上瑜伽課的路上，上完課我晚上可以待在暖氣房里吃火鍋，睡前還能點(diǎn)著香薰蠟燭泡個澡，而不是現(xiàn)在坐在土胚房下硌屁股的爛椅子上看你們劈柴，這破地地方怕是連一瓶可樂都找不出，你還覺得我該感到滿足？”

    陳山撓撓頭，不知道她在將什么屁話，不懂為什么孕婦還可以做瑜伽，為什么吃火鍋一定要在暖氣房，為什么洗澡還要點(diǎn)蠟燭。

    他盯著她兩秒，伸手從褲袋里掏出個對講機(jī)。

    江偌愣住。

    陳山開對講機(jī)說：“買瓶可樂回來?！?/br>
    江偌沉默過后，面無表情說：“不要可口，要百事?！?/br>
    陳山按住對講機(jī)：“不要可口，要百事。”

    “收到收到?！?/br>
    陳山很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又朝那邊補(bǔ)充說：“再買些食材，今晚燙火鍋?！?/br>
    “收到收到?！?/br>
    江偌：“……”

    不一會兒，陳大娘做好了午飯，她家里食材不夠，做那么多人的吃食又太費(fèi)神，索性用大鍋囫圇煮了一鍋。

    端上桌的時候，江偌看著鍋里的大雜燴，毫無胃口。

    陳大娘看了眼江偌，“你跟我來。”

    到了廚房，陳大娘盛出一碗魚湯，廚房的小餐桌上還有一道炒時蔬，朝江偌說：“去取食材的還沒回來，我這兒沒什么好東西，不管你吃不吃得習(xí)慣，反正過了時間我不給飯，你要是餓出了什么事，我不負(fù)責(zé)。還有，話先說在前頭，”她用下巴朝江偌肚子里揚(yáng)了揚(yáng)，“自己顧好自己的肚子，我們這地方偏，沒有正經(jīng)醫(yī)生，只有個看看小感冒的老頭，容不得任何萬一，你自己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