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偌始終保持緘默。

    陸淮深看完監(jiān)控想都沒想就說她是無意的，江偌不知道他是真相信她是無意的，還是僅僅為她開脫而已。

    不過都已經(jīng)不重要。

    民警看向江偌悶不吭聲的樣子，像他以前接觸這種糾紛案件，一般來說先動手的一方開始還會狡辯，監(jiān)控視頻一擺在眼前，口徑頓時就變了，端正態(tài)度認(rèn)錯，再痛定思痛一再保證不會再犯，希望能私下和解，接著就會協(xié)商賠償金。

    但他瞧著這當(dāng)事人的從始至終的態(tài)度，都不像是想解決問題的樣子。

    不過這女人的丈夫來頭不小，上頭親自打招呼，寬容解決，可關(guān)鍵是她傷的人來頭也不小啊，人家可是公眾人物，什么事一放到網(wǎng)上，眾口難調(diào)，事情也會變得黑白難辨，他哪里敢疏忽呢？

    要是真將事情鬧大，上頭的人屁事沒有，還會將他們這種小人物推出來背鍋，可他又不能無事上頭下的令。

    人啊，真他媽的難做！

    陸淮深跟律師打了招呼，按照江偌是無意之舉來解決，先把人弄出去，關(guān)于賠償與和解，之后再說。

    江偌這個時候雖不愿與陸淮深溝通，但也不至于會跟他對著干，這個當(dāng)口上，她要是落下什么不良記錄，怕會被有心人利用。

    陸淮深帶來的律師，是博陸法務(wù)部的高級律師顧問，事情解決得還算順利。

    手續(xù)進(jìn)行到一半的時候，高隨來了，還帶了一個人來，嘴里叼了一支煙，身材高瘦，皮膚黝黑，但模樣極周正，穿著黑色長褲和素色襯衫，下巴上的胡茬還沒搭理干凈，目光桀驁，帶著點江湖痞氣。

    那人走在高隨之前，進(jìn)來便拿掉嘴里的眼，環(huán)視一圈，“小周？”

    問話江偌的那民警抬起頭來，看見來人，手上工作放了放，調(diào)侃道：“喲，陳隊，東南西北風(fēng)的哪股風(fēng)把您給吹來了？”

    “你們所長呢？”

    “您也不看現(xiàn)在什么點了，所長怎么會會在。您什么事兒呀？”

    小周顧著和陳隊說話，沒看見陸淮深的臉色。

    陳隊笑笑，向人介紹：“這是高隨高律師?！标愱犝f著撓撓頭，在辦公桌的煙灰缸上捻滅煙，“來幫人處理點事兒。”

    小周這才下意識的看了下江偌。

    高隨道：“我是江偌的律師?！?/br>
    小周看了眼江偌身邊的陸淮深，說：“又來一律師啊，不是已經(jīng)在辦手續(xù)了么？”

    高隨笑了笑：“誰辦都無所謂，關(guān)鍵是要辦好。”

    高隨又跟江偌說：“這是我之前跟你提過的我校友陳晉南，現(xiàn)在在省刑警隊任職，就是跟過你父母案子那位?！?/br>
    而他向陳晉南介紹江偌，就是很簡單的一句：“這位就是江偌?！?/br>
    江偌立刻有了印象，之前高隨給她看的案件經(jīng)過，就是靠這位校友幫忙調(diào)出來的。

    她忙站起來，“感謝陳隊上次幫忙?！?/br>
    陳晉南虛虛與她握了下手，道：“舉手之勞而已?！?/br>
    陸淮深這個時候很有自知之明，江偌不會主動向別人介紹他，便主動說：“我是江偌的丈夫，勞煩跑一趟了。”

    陳晉南同他握手，“不用客氣?！?/br>
    律師的觀察力是相當(dāng)敏銳的，高隨一來就察覺江偌跟陸淮深之間有事，江偌甚至不主動跟陸淮深進(jìn)行眼神交流，便猜到江偌出事情跟陸淮深脫不了干系。

    做了登記，陸淮深的律師善了后，她現(xiàn)在就可以離開，她打算接下來的事情，委托給高隨處理。

    一行人往外走，陳晉南隊里有突發(fā)案件，接了電話，一個人先離開了。

    江偌從站起來開始，陸淮深就拉著她的手腕，江偌沒抗拒得太明顯，但是與他暗中較勁，想要掙脫，可陸淮深的力氣，不是她能輕易與之抗衡的。

    出了派出所，陸淮深依然不愿放手，拉著她便要往車?yán)锶ィ急惴词掷怂幌?，陸淮深停住腳步，輕皺了下眉頭看向她。

    江偌跟高隨說：“你能不能等我一下？”

    陸淮深聽見這話，眼神頓時冷了下來，臉色也不怎么好看。

    這話，江偌是想避開陸淮深說的，但他不放手，所以她也當(dāng)著他的面說了，意思是她不會跟他走，但是她還有話要問他。

    高隨說好。

    陸淮深目光沉沉地籠罩著她，卻不再動了，這下，江偌很容易地掙開了他的手。

    “上車吧，我有話跟你說?！?/br>
    說完，她轉(zhuǎn)身將他拋在身后，徑直往車那邊走。許久，身后都沒動靜，直到江偌走到車邊，車燈閃了兩下，江偌聽見了很輕的“咔噠”聲，門鎖應(yīng)聲而開。

    江偌拉開車門上了車，不時，駕駛座那邊的車門打開，陸淮深也坐進(jìn)車?yán)?，卻按了一鍵啟動。

    “有什么事回去再說?！彼曇羧缫回灥氐屠浯己?，只是有些疲憊，但依然有種不容拒絕的氣勢。

    江偌說：“就在這里，你要是不想我跳車的話?！?/br>
    江偌說的是氣話，陸淮深也知道，但是他知道，就算將她強行帶回去，江偌仍然會走。

    話雖是氣話，決心卻是真的。

    陸淮深手剛扶在方向盤上，長指緊緊地握住方向盤，目光凜冽地望著前方，良久后，還是熄了火。

    這時江偌才開口，沒有一點迂回婉轉(zhuǎn)，直接了當(dāng)?shù)溃骸拔矣袔讉€問題?！?/br>
    “你問?！标懟瓷钏砷_方向盤，往后靠在座椅上，眉心緊了緊。

    “你認(rèn)識杜盛儀？”

    江偌聲音很平靜，現(xiàn)在的內(nèi)心也很平靜，她直直地看著擋風(fēng)玻璃外的場景。

    夜里將有雨，開始刮起了大風(fēng)，派出所停車場周圍稀疏的樹被吹得枝葉亂晃，照明燈的光線又極為黯淡，派出所大廳門口里透出來的如晝光線顯得突兀，更襯得周遭晦暗又蕭索。

    陸淮深說：“認(rèn)識?！?/br>
    “在她跟ds合作之前，還是之后？”

    “之前?！?/br>
    “所以你之前說不認(rèn)識杜盛儀是在騙我，之后是瞞著我？”

    陸淮深不說話。

    他的沉默打破了她內(nèi)心的平靜。

    “不說話當(dāng)你默認(rèn)了，”江偌每說一個字，每問一句話，如同自己摔碎自己曾經(jīng)堅定不移的信仰，難受，但更多的是難堪。

    “那是為什么瞞著我呢？”她頓了一下，偏頭看向他，語氣依舊還能保持平淡，“你出軌了？跟她睡了？”

    “沒有。”

    江偌一動不動看著他的側(cè)臉，他的唇在她目光里翕闔，沒有一點猶豫地說了個答案。

    江偌沒有反應(yīng)。

    陸淮深轉(zhuǎn)頭看著她，重復(fù)道：“沒有?！?/br>
    江偌跟他四目相對，那雙眼她再熟悉不過，就是那雙眼曾或沉著或深情地瞧著她，但無一例外的是，她看不懂卻被牽動心神越陷越深。

    “那是因為什么？”她輕聲反問，嗓音清晰可聽見有些微的顫抖。

    江偌討厭聲嘶力竭，討厭撕破臉皮將雙方搞得沒有臺階下。

    她希望所有的關(guān)系都能像天平的兩端，保持著和諧的平衡。

    她不想讓自己疾言厲色咄咄逼人，她希望能理智地解決所有棘手事，不管內(nèi)心經(jīng)過多少無力的掙扎，至少在別人看起來是輕而易舉。

    她但愿所有人對她的評價都是溫和聰明，揮揮衣袖就能解決掉別人理所不能及的麻煩。

    她想做個這樣的人，但她永遠(yuǎn)都在這條路上像是沒有盡頭一樣！

    因為總有些人總有些事在不斷挑釁她的底線，似乎就等著看笑話一樣看她被憤怒吞噬，看她失去理智，他們好趁虛而入，找到她的弱點，對準(zhǔn)那處輕輕一戳就讓她潰不成軍。

    陸淮深做到了。

    他怎么做不到呢，每夜每夜的耳鬢廝磨，每夜每夜的同床共枕，她把感情交出去，她把心交出去，她把信任交出去，這時他只需要動動手指輕輕一捏，都不需要費多大力氣，就能讓她嘗盡憎痛的滋味。

    而她像個傻子一樣，還在打算將所有所有都交付給他。

    陸淮深沉沉看著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悲喜不顯，情緒難辨，那雙眼跟深淵似的凝視著她。讓她想起一句話，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陸淮深可不就是徹頭徹尾的深淵！

    她就是瘋了才會決定奮不顧身往里跳。

    江偌眼前漸漸模糊，胸膛起伏不定，她抄起手邊的紙巾盒就往他身上扔去，“問你為什么，你說啊?！甭曇艨嚨煤芫o，像是在極力忍耐情緒。

    陸淮深咬緊牙看著她水光滿溢的雙眼，依然沒吭聲。

    江偌把包也朝他身上扔去，砸到了他下顎，他只是偏了下頭，眉頭都沒皺一下，那包很硬很重，被砸中的痛楚，常人絕不能做到面不改色。

    江偌知道他不想說的話，問一次沒結(jié)果，問多少次都是白搭，因此更加憤怒，沒東西客可扔，直接上手，一個巴掌砸過去，到后面越來越無所顧忌，指甲將他脖子和下頜拉出了好幾條紅痕。

    陸淮深也沒還手，見她悶聲動手，眼淚無聲地從順著臉龐往下掉，抬手便握住了她的手腕，欲要去擦她的眼淚，江偌一偏頭躲過了，啞聲道：“滾?！?/br>
    她使勁地掙開了陸淮深，轉(zhuǎn)頭看向車窗外。

    車窗上映出她現(xiàn)在披頭散發(fā)的樣子，十分難看。

    她無聲止住眼淚，控制著情緒說：“你知道我今天看見那則新聞，將前因后果聯(lián)系起來，恍然大悟后的心情嗎？我那時候才驚覺，杜盛儀以往看我都像在看傻瓜，因此我想，你把我欺瞞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的時候，看我開心對你投懷送抱的時候，是不是也覺得我像個傻逼真好騙？女人嘛，給她幾顆糖就忘乎所以了?！?/br>
    “沒有?！标懟瓷盥曇舻蛦?。

    即便他說的那樣篤定，江偌也是不敢信的。

    她緩緩轉(zhuǎn)頭看著她，臉上是在笑，那話卻一個字比一個字咬得更重：“讓杜盛儀不要跟ds合作的是你，給她大項目的是你，投資她電影的是你……你可真是她的金主?。★@然，你也不打算跟我解釋。”

    她說著自嘲地笑了笑，喃喃道：“什么心甘情愿的婚姻，根本就是你陸淮深給我設(shè)的一個騙局，說得那么好聽，只是讓我更心安理得被騙而已。顯然你這次還沒想到搪塞我的理由，什么狗屁心甘情愿，我還是更喜歡心不甘情不愿?！?/br>
    “江偌，別說這種話?！标懟瓷钣X得喉嚨發(fā)緊，那些話讓他惱怒，胸腔里一團(tuán)郁氣，卻發(fā)泄不了，看向她失神喃喃的側(cè)臉，他想抱她，又怕像剛才那樣惹急她。

    她忽然看了他一眼，眼眸清冷，語聲更淡：“杜盛儀就是我推下去的，我不僅想把她推下去，我還恨不得讓她死在里面，我沒感到愧疚，我只感到痛快?！?/br>
    “江偌！”陸淮深擰緊了眉，喝住她。

    江偌笑笑，眉眼極其好看地舒展開來，“怎么，你心疼了？那幫她伸張正義啊，幫她告我，讓我把牢底坐穿，賠得傾家蕩產(chǎn)，反正這是你最拿手的?！?/br>
    她抹了把臉，甚至不給他說話的機(jī)會，拿起包徑直下了車。

    高隨的車一直停在旁邊，他開的是一輛suv，江偌拉開副駕駛做進(jìn)去，“可以開車嗎？”

    高隨看了她一眼，但江偌已經(jīng)低下頭去，頭發(fā)擋住了她的臉。

    他沒多問，啟動車子離開了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