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聞夷仰起頭，手放在椅背上，重復(fù)了一遍：“她死了...因為我的疏忽?！?/br>
    戚玉抿唇，伸手一把攬過聞夷，將他的頭埋在大衣里：“別想多，當(dāng)時誰都不知道事情會發(fā)酵到現(xiàn)在這樣。”

    簡短的一個帖子，經(jīng)過無數(shù)人的圍觀、轉(zhuǎn)發(fā)，越來越多的荒謬消息如雪花般四散，重重地壓向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女。

    ——這是聞夷從來沒想過的事情。

    他的世界初始以來就沒有摻雜過這樣如蛀蟲般黑色的顏料。

    從小出生優(yōu)越，家里有寵愛的哥哥與父母，天之驕子群星捧月，哪怕是莫名其妙地到了書中的世界，這種成長經(jīng)歷也依舊使他極少考慮人性黑暗面的存在。

    “她死的時候會恨我嗎？”

    戚玉掩著眸，將聞夷的黑發(fā)一圈一圈地纏繞到手指上：“不會?！?/br>
    聞夷疲憊地打了個哈欠：“如果是我的話，我...會。我會恨那些發(fā)帖的、制造謠言、那些...袖手旁觀的人——我會想...他們是怎么笑著說出那些話的?！?/br>
    窗外悠揚的鐘聲仿佛預(yù)告著一個生命的消逝，悔恨如潮水般一波一波地涌來，讓他仿佛深陷無盡深淵，黯淡天光在頭頂逐漸閉合。

    戚玉凝視著懷中的黑發(fā)少年，將遮住他眼睛的黑發(fā)拔弄到他的耳后，用手摩挲著他干澀、翻皮的唇瓣。聞夷懶得動，便任由他在自己臉上瞎折騰。

    “起來，我?guī)闳€地方?！?/br>
    戚玉站起身，拉住聞夷的手，脫下大衣外套蓋在他的頭上，面無表情道。

    .

    一小時后。

    聞夷和戚玉并排坐在籃球場邊的長凳上，聞夷手里托著個熱騰騰的包谷，因為包谷燙手，他就用戚玉的外套墊著吃。

    “這是哪兒？”他含含糊糊地問道。

    “我們家的地產(chǎn)，”戚玉抱著手肘靠在椅背上，俯視向市中心的燈火通明，“當(dāng)時本來準(zhǔn)備做臨山別墅的，后來政策變化，就一直擱了下來?！?/br>
    身后樹林茂密，身前視野開闊，可以一覽山腳下車水馬龍、霓燈閃爍的城市全貌。大片大片的空濛燈光似乎彌補了霧霾彌漫的大都市，仿佛掉落人間的星光，朦朧卻又觸手可及。

    “我這幾年，一直往這跑?！?/br>
    聞夷唔了聲，問道：“為什么？”

    戚玉側(cè)過頭，黯淡月光在他高挺的眉骨上打下陰影：“為什么？...因為只要看到戚嘉，我就忍受不了想要扼住他的脖頸，親眼看著他無力掙扎而亡的欲望。”

    聞夷沉默片刻，只聽見戚玉繼續(xù)說道：“我一直在想，憑什么那個女人殺了人，卻依舊可以逍遙法外...就因為她是個瘋子嗎？——”

    “......”

    “我母親死了，但兇手活得有滋有潤，還有閑心要來搶屬于我的東西?！逼萦癜淹嬷勔牡乃榘l(fā)，盡力抑制住那個像魔鬼喃喃細(xì)語般的欲望。

    兩人之間歸于安靜，半響只聽得見綿長的呼吸聲。秋風(fēng)瑟瑟，樹影憧憧，孤凄的枯葉堆滿了石板路，分布著半腐蝕的洞口。

    “我很后悔，”戚玉平淡道，“每個夜晚，我無數(shù)次想起她倒在血泊里，捂著喉嚨卻什么都做不了的樣子?！?/br>
    女人、鮮血、匕首、月光，充斥著他的夢境。

    “如果早那么五分鐘，母親就可以活下來?！?/br>
    戚玉的語調(diào)平穩(wěn)且低沉，就像在描述一個陌生人的故事一樣，可聞夷卻從中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如同秋日萬物凋零般的情緒。

    半響，他干巴巴道：“...這不是你的錯?！?/br>
    戚玉勾唇一笑：“是的，不是我的錯?！?/br>
    “后來我才明白，在這里抱怨又有什么用？”他頓了頓，開口道，“整天在這里自責(zé)、怨恨，并不會讓她死而復(fù)生，也不能送那兩個賤種下地獄?！?/br>
    聞夷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道從哪里開口。

    “在我看到父親左擁又?jǐn)埡?，我終于明白，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既然這世界上沒有任何能夠逆轉(zhuǎn)時間的物品，那么在這里自怨自艾就不會有任何用處?！?/br>
    “...這是我來了這里這么多次后，總算想明白的東西?！逼萦裨挳叄瑢⒋瓜聛淼暮诎l(fā)擼到腦后，站起身，啪嗒一聲打開小型籃球場的鐵門。哐當(dāng)，金屬碰撞聲響起，在幽靜的山頂順著風(fēng)呼嘯而去。

    “老規(guī)矩，五個進球，誰輸了請吃飯。”

    聞夷唔了聲，接過戚玉扔過來的籃球，站起身，把風(fēng)衣扔到長椅上，走進籃球場?；@球場不大，左右各一個籃筐，地上的白線紅圈經(jīng)過風(fēng)吹雨打而褪色，微風(fēng)吹過，掀起聞夷的松散的碎發(fā)。

    他輕呼了口氣：“那我就不手下留情了?！?/br>
    腳步彈起，秋風(fēng)掠過，少年的白色高幫籃球鞋在橡膠地面上發(fā)出不斷的摩擦聲音，伴隨著咚咚直響的運球聲，打破秋日的寂靜。

    戚玉半蹲，盯著聞夷。只見聞夷一個閃身，帶球過人，小腿發(fā)力，灌籃入框，兩人動作流暢，仿佛已經(jīng)做過成千上萬次。

    汗水慢慢從聞夷的額頭上流下，沾濕他的白色校服襯衫。心中的郁氣在一次又一次的進球、運球中慢慢被微風(fēng)帶走，讓他在那一瞬間可以放棄思考。

    然而，就在此時，變故突生。

    聞夷本是好好的運球，卻不小心在走位時腳踝一扭，猛地摔倒在地。他“嘶”地瞇起眼，躺在地上，胸膛起伏不斷，扭過頭，睜著眼看向慢慢走過來的戚玉。

    聞夷伸出手：“喂，戚哥，拉我一把?！?/br>
    “......”

    戚哥將手插在口袋里，從籃球框下走到他的身邊，月光之下單膝跪地，伸出手?jǐn)]了把聞夷松軟的黑發(fā)，沉默片刻，突兀地低聲道：“你要是一直這么乖就好了?！?/br>
    聞夷啊了聲，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

    “——乖乖的，哥就會一直拉著你?！逼萦裆斐鍪?，像握小孩一樣勾住聞夷的手指，出神地把玩了片刻，攸然露出了淺薄笑意。

    .

    不知道過了多久，隱匿在云層中的月亮終于露出了真身。朦朧曖昧的月光揮揮灑灑直下，透過星星點點的樹葉縫隙射向球場。

    “...戚哥，你技術(shù)不行啊?！?/br>
    聞夷攤在地上，舉起手肘，擦了把額頭流下的汗珠，喘著氣道。

    戚玉輕笑一聲，從長凳邊抽出礦泉水杯，一瓶扔給聞夷，一瓶放在聞夷身邊，盤腿坐了下來。

    “感覺舒服點了嗎？”他幫聞夷扭開瓶蓋，勾唇道。

    聞夷點了點頭，沒有出聲。他倚在手臂上，凝視著天上的灼灼月光，長嘆了口氣。

    之前揮之不去的郁氣似乎在精疲力竭后終于流散，此時此刻，他的大腦放空，除了不停地喘氣外，什么都不用想，就這么懶懶散散地躺在空曠的籃球場上。

    聞夷放開礦泉水，抓住了戚玉的手臂。

    戚玉側(cè)過頭看向他，雙方的視線頓時撞到了一起。戚玉的雙眼里映射著他自己的身影，深栗色的，雖然不帶感情，但卻無端讓人感受到了一絲溫暖。

    半響，他松開手，遮住眼睛，第一次真心實意地開口道：“謝了...戚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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