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歷元年的三月初三，上巳節(jié)。

    燕草如碧，杏花春影，新選上來的宮嬪都著彩衣，或三兩人聚在一起撲蝶，或在水邊飲宴，好不熱鬧。

    年少不知愁！

    鶯歌笑語的聲音，透過那層層厚重的朱墻，傳的遠(yuǎn)遠(yuǎn)的，給這死氣沉沉的宮闈，帶來了一絲鮮活的氣息。

    司鏡瑤一身白衣，不知不覺竟然又走到了這掖庭里，看見那些少女那般歡快的神彩，恍若連她也被感染了一般，凄白的嘴角，木訥的勾起一絲笑意。

    水中那個蒼老的倒影，是自己么？

    她已經(jīng)不記得了，自己仿佛才不過二八的青春韶華，卻已經(jīng)銀絲斑斑，形同枯槁。

    “你是誰？”一個繡球拋了過來，正好砸在了司鏡瑤的腳下，那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眼，滿臉疑惑?！靶碌鄄艅倓偟腔?，舉國上下無不額手相慶，你這一身白衣，當(dāng)心一個大不敬的死罪。”

    司鏡瑤恍若未聞，微微蹲下身子，撿起那繡球。

    十年前的上巳節(jié)，她也是這般，和幾個婢女在將軍府的丫鬟嬉戲玩鬧，那個時候，京城第一美女的芳名，遍播京城，求親的人幾乎踏破了將軍府的大門。

    阿娘只說，罷了，罷了，不求自己的女兒能夠嫁入那王府深宮，只求自己的掌上明珠能夠和一個所愛的人相伴終老。

    那個時候的自己，想來也是天真的有點可笑！

    笑靨如花，舉手投足之間，莫不透著輕靈爽快的氣息。

    風(fēng)，忽地刮起。

    司鏡瑤的面紗，吹落在地。

    正要將那拾起的繡球，遞給這女子的時候，忽見這女子的臉色頓變。

    “你，你……”那女子一臉驚駭，指著司鏡瑤的臉，驚恐的說不出話來。

    猙獰的刀疤，足足十八條，將那一張原本姣好的臉，毀的體無完膚。

    她竟不知，這宮中竟會有這等丑陋的女子。

    忽地想到，新帝登基，以善妒陰狠之罪，下旨廢黜王妃，囚禁別宮，難道這白衣女子竟然是……

    還未來得及問個究竟，卻見十幾名宮女太監(jiān)，簇?fù)碇蝗A衣女子，從園外緩緩而來。

    那女子連忙避之不及，一連這園中嬉戲的宮嬪，也悉數(shù)退下，不敢久居。

    九鳳朝陽的皇后朝服，萬縷青絲挽做九寰宮髻，又綴以玉石釵環(huán)，氣度雍容，司鏡嫣如今已是這一國之母，行動之間，再也沒有了幾分將軍府庶出小姐的怯弱，或者說，那怯弱不過是掩蓋狼子之心的假皮囊而已。

    “春來萬物復(fù)蘇，就連jiejie也出來走動了，當(dāng)真稀奇。”司鏡嫣輕聲冷笑，一雙丹鳳眼，微微向上彎起，說不出的凌厲。

    司鏡瑤并不打算和她說些什么。

    昔年，那個只會跟在自己身后，連說話都不敢大聲的meimei，如今卻已判若兩人。

    雙腿，有些酸疼了。

    自從那日被司鏡嫣生生在臉上劃了十八刀，又用棍子將雙腿打成了骨折，她的行動已經(jīng)并不太伶俐。

    如今活著，卻也和死了沒兩樣。

    可是驁兒如今才六歲！

    只有讓司鏡嫣將這些年對自己的怨，對自己的恨發(fā)泄出來了，驁兒才有可能茍活。

    想死，卻也不能，司鏡嫣想要折磨自己，大概如此。

    “大膽！”伺候在司鏡嫣身邊的宮女怒斥，“皇后娘娘在此，罪婦為何不跪！”

    “誒，不許無禮！”司鏡嫣似乎心情不錯，揮手讓宮女退下，她興致頗好的從司鏡瑤的身邊走過，眉眼之間，卻盡是勝者的微笑，“好歹是本宮的jiejie，怎能讓她屈膝，行如此大禮？”

    腳步緩緩?fù)Ｗ?。司鏡瑤淡淡的轉(zhuǎn)身，木訥的眼神，瞥了一眼，“你以為，你真的贏了么？”

    這宮里，從來都不會缺了年輕貌美的女子。

    昔年暮云浩不正是仰慕自己的芳名，百般順從，后來膩煩了，又見自己的庶妹司鏡嫣頗有幾分姿色，暗中勾搭。

    一年年，花復(fù)開復(fù)落，

    新選進(jìn)的那些宮嬪來了一撥，就再也沒有那些老宮人的份了！

    “怎么，如今本宮手握皇后的玉璽，難道不算贏了么？”司鏡嫣笑得很是得意，菲薄的嘴角，盡是輕蔑的冷意。

    “忘了告訴jiejie一件事，皇上剛剛下旨，璟王謀逆已經(jīng)被賜死，jiejie身為璟王之母，教導(dǎo)無方，賜毒酒一杯，留個全尸，也算上皇上的恩惠?！?/br>
    驁兒！

    司鏡瑤的手腳頓時冰涼，眼前一片漆黑，恍若瞬間受到了重?fù)簟?/br>
    他才六歲啊，怎么可能會謀逆。

    暮云浩，即便如今你厭惡極了我，可是驁兒的身上卻留著你一半的骨血，你怎么忍心？

    司鏡瑤癱坐在了地上，這半年來，她茍且偷生，甘愿受盡折磨，只想換來驁兒的一生平安。

    她錯了，她這一輩子，無數(shù)次去選擇相信暮云浩還有最后一絲的良知，可是她的賭，每一次都輸?shù)膮柡Γ?/br>
    “jiejie，這毒酒乃是我親手為你配的鶴頂紅，喝下去一定會讓你在痛苦中七竅流血而死?！彼剧R嫣親自端著那一盞青瓷杯，緩緩走到司鏡瑤的身邊，舉起了酒杯。

    “呵呵！”司鏡瑤的臉上盡是譏諷的冷笑。

    此刻，只有刻骨銘心的恨意！

    若是她手上能有一把利刃，她會不惜一切，去要了暮云浩的性命，去要了眼前這個口腹蜜劍的毒婦的性命。

    可她這一輩子，已經(jīng)徹底的毀了。

    阿爹，阿娘，還有天縱英姿的大哥，都已經(jīng)不在了，就連她唯一活著的希望驁兒，也都去了。

    司鏡嫣根本沒有耐心等著，驀地看見司鏡瑤那眼中迸發(fā)出來的恨意，心中卻有些許快意，遙想當(dāng)年的自己卑躬屈膝，機關(guān)算盡，終將司靜瑤踩在了。

    “給她喂下去！”司鏡嫣厭惡的看著司鏡瑤，根本懶得廢話。

    “是！”幾名嬤嬤不敢違拗，連忙上前，押著司鏡瑤，將那毒酒灌了下去。

    眼前，已經(jīng)迷迷糊糊了。

    這一生活著，錯信了不該信的人，阿爹，阿娘，你們可會怨我，恨我？

    上天若是有眼，便讓自己的靈魂不滅，在九幽地獄里，也會詛咒暮云浩和司鏡嫣這一對狗男女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