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氏目瞪口呆，看著滿頭金釵，滿手玉翡的金玉，還有那艷麗的妝容，還有那飄逸柔順的絲綢，哎喲我的媽，許氏跟白天見鬼一樣，拍拍自己的藍(lán)綢布，笑臉相迎過去：“哎呀我們阿善真是命好呀，這一身貴氣祖母都不認(rèn)識(shí)了?！?/br>
    當(dāng)初，她只以為這金玉嫁了個(gè)有錢男人，現(xiàn)在看來，這男人是有個(gè)金礦吧。

    準(zhǔn)備了一肚子狠話的許氏，拉著金玉的手，仿佛十八年沒見面的情深母女，進(jìn)了家里，這里摸摸那里看看，果然是大戶人家。

    而那酉川，則將大廳里的一套瓷杯子端起來看，還想倒了喝茶。那是沈浪常用的一套，金玉不動(dòng)聲色地說：“那是我家大爺用的，上次誰摔了一個(gè)，他把人給打殘了扔到了街上?！?/br>
    酉川一哆嗦，堂妹這金主可真是手段狠辣，乖乖放下。

    許氏也清楚，酉善嫁給這么有錢的人，她再有錢，也是要男人做主才行。他們能搜刮的是酉善的東西。只要她乖乖的，許氏愿意放她繼續(xù)過這種貴夫人生活。

    話不多說，許氏也沒有給酉安石機(jī)會(huì)，讓他們父女相認(rèn)，提出路途迢迢，千辛萬苦九死一生來到京城——

    金玉將自己手上一個(gè)碧玉的鐲子和頭上的金釵給了她。

    許氏就喜歡這些亮閃閃發(fā)光的東西，看著都挪不過眼。她這不過就是說了兩句，阿善就給了這么些好東西。

    許氏再接再厲：“我們啊，還沒個(gè)落腳的地方，哎呀，我們也只能指望阿善你發(fā)發(fā)善心啦，你可是最善解人意的?！?/br>
    “祖母你不用愁，孫女好不容易過上好日子，自然要同家人同享。房子的事情我隔兩日去安排，畢竟大筆銀子，我也得找個(gè)好的因由，您說是不是？”金玉尷尬地笑了笑。

    許氏開懷大笑，親熱撫著她的手背：“知道你想讓祖母住好的，不急慢慢來，質(zhì)量最重要?！?/br>
    打秋風(fēng)嘛，自然是——循序漸進(jìn)咯。

    ·

    終于，送這三尊大佛出門，金玉臉上還帶著燦爛的笑容，掩蓋了她眼睛里的冷光。

    酉安石見著女兒，卻一句話也沒有機(jī)會(huì)說，便讓母親許氏和酉川先去客棧。

    許氏也知道，父女相見嘛，總還是要說些什么的。更何況，許氏也想知道阿善心里真正的想法。她也怕阿善恨她，酉安石對她這個(gè)母親唯命是從很坦誠，讓他去探探口風(fēng)也很好。

    既然酉安石不想走，又期期艾艾不開口，必然是有什么難以啟齒的事情想說。

    金玉干脆將他重新請回家里，正迎面碰上了楚新。

    楚新見到酉安石這個(gè)生面孔，先是吃了一驚，然后給金玉行禮：“夫人?！?/br>
    金玉沒說什么，接著將酉安石領(lǐng)到后頭的院子里去吃茶點(diǎn)。

    張mama得了眼色，便立即去廊檐口子守著，不許任何人過來。

    酉安石看著眼前紛繁繚亂的茶點(diǎn)，這可是他們這些人一輩子都不敢想的東西，竟然放在他面前，他有些不是滋味：“看來你過得很好，我就放心了?！?/br>
    金玉收了笑容，她笑得有些臉僵：“那父親你過得怎么樣？”

    “自從……”酉安石停頓一會(huì)，“自從你離開以后，劉員外的兒媳婦派人來要聘禮，尤其是……給你祖母的首飾。我們拿不出，他們就把川兒的父母給打死了，你祖母又驚又懼，在床上生病躺了兩個(gè)月?！?/br>
    金玉手里拿著一枚糖腌楊梅，垂眸嘗著味道，神態(tài)波瀾不驚：“既然是祖母欠了劉員外家的，為何要打死叔叔和嬸嬸？”

    她這一句話看似無意，卻把酉安石羞得滿臉通紅：“你……你祖母為了躲命，去你叔叔家里。不過……剛好你叔叔和嬸嬸在家里，就遭了殃?！?/br>
    “祖母去叔叔家里躲命，但是叔叔不要她，怕因此遭殃，所以她便只能逃到別處?？蓜T外家的，想要讓祖母賠償，覺得她躲在最愛的兒子家里，所以才對叔叔和嬸娘下手的吧?！苯鹩褚稽c(diǎn)也不顧忌，把酉安石缺掉的中間補(bǔ)起來。

    其實(shí)還有些丑話她沒說，祖母許氏那樣一個(gè)偷jian耍滑的人，誰會(huì)喜歡要她？也只有酉安石把這樣一個(gè)后母當(dāng)個(gè)寶一樣，為了討好她，竟然不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她把自己的親生女兒賣給劉員外……

    呵，想起來，金玉便是冷笑。

    “你變得不一樣了?！庇习彩杏X到了，她說話更有底氣。以前的阿善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會(huì)表露自己的情緒，因?yàn)樗聞e人看到而因此難過?，F(xiàn)在卻是想笑就笑，想給人臉色看就給。“你夫君對你好嗎？”

    金玉收了笑，她不說話了。

    酉安石便以為她過得不好，穿金戴銀給別人看而已。又問她：“生孩子了沒有？”

    金玉咬緊一顆酸梅，笑：“大夫說，生不出來?！?/br>
    “再找人看看，肯定沒問題的。女人還是要有孩子，不然……”酉安石不說了，大概阿善的夫君待她不好，便是因?yàn)檫@個(gè)。

    金玉本來不想理他，可是聽到這句話，還是鼻子有些紅。外人再怎樣待你心狠，你都可以還擊，并且心安理得。但是，當(dāng)傷害你的人是最親近的家人時(shí)，內(nèi)心的動(dòng)蕩比那些傷害更加要人命。

    金玉摩挲著手中的一顆酸梅，她抬頭看著酉安石，這一年他老了很多，背也佝僂了，還有兩鬢上的頭發(fā)竟已經(jīng)都花白了。

    她問：“你知道，劉員外和他兒子有問題嗎？”

    酉安石沒有料到這個(gè)問題，他支支吾吾半天，伸手摸了摸頭上的白發(fā)，還是那句話：“都是別人瞎說的，你不要相信?！?/br>
    如果是別人瞎說的，你支支吾吾做什么呢？為什么會(huì)心虛呢？

    金玉又問他：“許氏私下收了劉員外的好處，你現(xiàn)在還認(rèn)為她是為我好嗎？”

    “那是你祖母！”酉安石突然激動(dòng)起來，十分理直氣壯地為許氏辯解，“不要以為你現(xiàn)在飛上枝頭了，就可以不尊重長輩。你作為孫女出嫁，祖母收一點(diǎn)東西又如何了？”

    果然，許氏就是他的死xue。金玉真的懷疑，許氏是不是給自己的父親做了蠱。

    金玉諷刺地笑了，她就是要戳破一些虛假的東西：“她可不是我祖母。為了錢，她有什么事做不出來？父親你為何要這般死心塌地護(hù)著她？就連她要將你女兒推進(jìn)火坑，你也要為她說好話？她不過是利用你而已。”

    利用你想討好她的心。父親你本該是我的天，可是你成了別人傷害我的利劍，是成了毀滅我的暴風(fēng)雨。

    “你對你祖母有誤解，不怪你。但這話你以后不要再說了?！庇习彩瘏s突然安靜下來，“許氏就是我的親生母親，就是親生的！你明白嗎？她不可能為了錢將你推進(jìn)火坑?！?/br>
    一開始，金玉沒有聽明白，可是上輩子在牢獄里，她質(zhì)問父親時(shí)，父親說的一句話如同天打雷劈一樣清晰起來。

    當(dāng)時(shí)，酉安石說過：“別胡說，她是你的親祖母，便是做了，也是為你好！”

    那時(shí)金玉也不明白這句話，只當(dāng)是酉安石被許氏用漿糊糊住了，現(xiàn)在一想……上輩子他就說出了實(shí)情。

    金玉目瞪口呆。她記得，當(dāng)初她祖父的原配林氏，是個(gè)官家小姐。聽說她身子骨不行，沒有余力打理家里，便納了家窮的村姑許氏做姨娘幫襯。

    而那林氏在一年之后，還是殞命了，只留下一個(gè)襁褓中的兒子酉安石。許氏則幫忙照顧著這個(gè)兒子，當(dāng)親兒子待，直到后來她生了頭胎，也就是她叔叔。而許氏在林氏去世之后，便被祖父力排眾議扶上正妻的位置。

    這些是金玉從小聽到大的事。她不疑有他，大小姐的身子骨似乎總是嬌弱的。再加上祖母偏心幺叔一家，似乎也是人之常情。

    只一點(diǎn)奇怪，林氏的娘家人卻對酉安石完全不關(guān)心，這些年沒有人照拂一二。

    可經(jīng)過酉安石現(xiàn)在這么一說，金玉忽然明白，那林氏小姐為何殞命了，為何林氏的娘家人不照拂女兒的獨(dú)生子，為何祖父要將許氏扶上位了。

    若再往深一層想，或許林氏當(dāng)初也是懷了孕的，只是那孩子……

    難怪自從娶了許氏，她祖父在仕途上便每況愈下……

    金玉被這些事情弄得有些頭暈，看著酉安石許久，竟然不知道說什么。

    酉安石臉上帶著安心的笑，他說：“阿善，她是你親祖母，雖然比不上你堂兄，但她心里還是疼你的，你也是她的骨血啊。”

    金玉的眼里滿是淚花，她忍不住，心臟絞痛。

    她看著她的父親，這是個(gè)多么可憐的人啊。他被自己的母親一遍遍欺騙，金玉甚至能猜到，許氏是怎么騙父親的：“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rou，你是我的骨血啊，我怎么可能不疼你呢？我當(dāng)然疼你，只是不能讓別人看到。我對你這么好，我做什么都是為你好的，你要是懷疑我，你把我這個(gè)親生母親置于何地？我已經(jīng)這么難了?！?/br>
    也許被許氏騙久了，他自己也信了。一面被許氏坑害家中銀錢，另一面妻子也被許氏給拖死，最后女兒還被許氏給賣到劉員外那樣的人家里，可是他不敢懷疑許氏一點(diǎn)點(diǎn)，因?yàn)槟鞘撬麩o比奢望的母愛、親情，母親也不會(huì)害自己的親兒子。

    如果許氏懶得騙他，他可以繼續(xù)騙他自己——只要自己對許氏千依百順，許氏便會(huì)施舍一點(diǎn)母愛給他。

    可是，酉安石他可憐就可憐在，他永遠(yuǎn)都不會(huì)醒過來，他是個(gè)懦夫，他不愿意醒過來的。金玉滿臉是淚地看著酉安石，她笑：“原來是我的親祖母啊，真好?？磥硎俏艺`會(huì)了祖母，以后大家便是一家人了?！?/br>
    酉安石握著她的手，他心滿意足，事情說開了，大家便能彼此理解。

    金玉擦掉臉上的淚，她笑著，可是眼淚不停從眼眶里冒出來，止不住。

    父親也許知道，許氏偏心幺叔，并不一定是因?yàn)殓凼灞人斆鞅人?，而是因?yàn)樗某錾鷷r(shí)機(jī)。時(shí)機(jī)那么的壞，那么的羞恥，是許氏永遠(yuǎn)不愿意被人提及的痛楚。許氏是在用自己的錯(cuò)誤懲罰親兒子，毫不猶豫，那么殘忍。但是父親沒有勇氣承認(rèn)，他不敢面對這個(gè)殘忍的事實(shí)——

    這世上，有很多偉大母親，會(huì)本能地保護(hù)孩子，不惜為此付出生命。但是也應(yīng)該明白，有些母親，她們不是母親，只是混在了這個(gè)偉大的隊(duì)伍里。

    這個(gè)親兒子多么渴望她真的愛他。但是，有些人的心是rou長的，有些人的心大概是茅坑里拉出來的。

    許氏選擇了利用酉安石對她的孝心，只需事成之后夸夸他。

    一個(gè)愿打一個(gè)愿挨，多么的和諧。

    ·

    父親喜歡茶點(diǎn)，金玉打包一大袋的茶點(diǎn)，送他到門口，又回到院子里獨(dú)坐。

    其實(shí)父親不僅老了，他穿得也破破爛爛，身上還有一股味道。他人離開了，但是味道還留在這里，隆重的汗味。過去，金玉常常給父親洗衣裳，她對這味道很熟悉。

    金玉坐在桌前，正午的陽光很燦爛，從樹頂?shù)目p隙撒下來，在她蒼白的臉上搖曳，照在她的淚痕上，稍微溫暖了她的身體。她可憐她的父親，也可憐她自己，過去的自己。

    她的淚干了，她也終于下定決心，她要接受自己的命運(yùn)，接受她父親不敢接受的命運(yùn)——有些孩子，注定得不到父母的愛。

    有的人，這一生注定沒有什么東西。不是自己犯了錯(cuò)才被懲罰，只是必須跨過這條河。就是，必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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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章，希望沒有弄哭泥萌。還有，這一章不要罵女主~我是親媽，我會(huì)罵回去的。

    友情提示，歡迎討論，規(guī)避人參攻擊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