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可惡的女人
經(jīng)過所有人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努力,終于排查了所有馬匹,并做好了基本的隔離措施。 最后,溫凝吩咐史慕蓉和梨之去負責消毒馬廄、道具和棚頂?shù)鹊南?,自然也要盤問過去負責消毒的負責人和事務(wù)漏洞。 “我們馬場,一向用石灰乳消毒。這筆支出一年加起來堪堪三十兩,這是為何?”溫凝將賬本摔在王管事的面前,大發(fā)雷霆,“王大新,我讓你管事,消毒這么最基本最關(guān)鍵的地方,你說說你是怎么管的?我讓你給我省這個錢了?” 王大新噗通跪地上,哭得稀里嘩啦:“是我糊涂,事情安排下去沒有跟進,我讓酉金玉這個丫頭每日好好做消毒的事,若是生石灰沒有了,她跟我匯報,我便會去給她買,沒想到她從來沒說過?!?/br> “這還好在是沒出什么事,若是出了事,你負得起責?”溫凝還是不解氣。 一旁站著的綠微,忍無可忍,縮脖子,小聲辯解:“金玉她每日都消毒了,很仔細。” “你懂什么?”王大新大聲呵斥。 綠微嚇得倒退幾步,不敢再做聲。 滿室安靜,一旁的霍芙站出來:“主家是這樣的,前些天趙全不知打哪里聽來的消息,說是東區(qū)馬場疑似馬瘟。金玉特此找我問了馬場消毒的法子,我說要用生石灰兌水。她說找遍了馬廄,沒有看到生石灰存量?!?/br> “你胡說什么!”王大新火冒三丈。 溫凝卻皺起眉頭,示意霍芙繼續(xù)。 “后來,金玉翻了幾本書,找到了用草木灰煮沸水消毒的法子,每晚上別人休息,她去廚房借灶臺,然后灑水消毒?!被糗矫娌桓纳ь^挺胸,“這次我們馬場幸免于難,若要說有誰的功勞,我個人覺得,金玉功勞最大?!?/br> 王大新也附和:“看來金玉這姑娘真是老實,有什么問題她也不直說,自己吃苦也不告訴我。唉,看來是我誤會了她?!?/br> 這話說得真是漂亮。前面污蔑金玉沒有消毒,所以賬目簡單,反正金玉已經(jīng)走了,溫凝主家也不會為了一個外人怪到他頭上。 現(xiàn)在真相大白,他又跳出來做好人,明著是說自己誤會了金玉,卻也是暗地里指責金玉自己有嘴不會說。 正說反說,無論如何都不是他王大新的錯。 “金玉她是自己不會說,還是說出來沒人管——王大新,你真當我溫凝是傻子么?”溫凝拍著桌子,用力按著胸口,“這些年,你在馬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暫且不計較。你回去好好反省自己!若是再發(fā)生這樣的事,我必不饒你?!?/br> “是是是,多謝主家的寬厚,以后我一定盡心做事,不敢有一絲懈怠。”王大新趴在地上。 這事終于是過去了,他長舒一口氣,看他以后怎么整飭霍芙這個臭丫頭! “主家,我有話說?!蹦钣窈龅卣境鰜?。 一屋子的人都愣了,王大新也是。 得了溫凝主家點頭,念玉道:“金玉的性子,老實少話。那桃川呢?桃川不知怎么得罪了王管事,他日日讓桃川打掃馬廄,還把趙全支走。桃川想要去找沈公子說說情,半路就被拖回來趕走了,綠微還因為這事挨了好幾十板子?!?/br> 樹倒猢猻散,墻倒眾人推?;糗教籼裘碱^,念玉這樣通透的人兒,怎會幫金玉說好話,貿(mào)然得罪王管事? “你瘋了!”王大新緩過神來,起身去捂念玉的嘴。 周圍兩個小廝攔住王大新。 念玉微微一挪步子,跪在溫凝面前:“主家,我們這些留下來的姐妹和桃川相處大半年,她什么性子我們都是知道,沒有壞心,就是脾氣躁了點??伤α诉@許多年,一下就被趕出去。今日我就為了桃川,求您給個公道吧。” 這可情真意切,念玉說完便吸著鼻子,在地上重重磕頭,那聲音如同雞蛋大的石頭,“砰”地撞在大家心上。 “主家,這念玉上次同我鬧了矛盾,她這是趁機落井下石呢?!蓖醮笮轮匦鹿蛟诘厣?,哭得稀里嘩啦。 念玉以頭抵地,哀哀哭著,小聲地說:“主家,我……我沒有扯謊。您若不在家里,王管事便只手遮天,什么事都是他說了算。有幾回他見沒人,竟還想對我動手動腳,幸得我跑得快,可……可我也不敢和他對著來?!?/br> 溫凝主家氣得話都說不出,半晌才看著環(huán)視周圍的姑娘們,盯著其中最瑟縮的影子:“綠微,你來說,是真的么?” 綠微早已泣不成聲,還沒點頭,眾姐妹們早一步跪下去,烏壓壓一片:“主家,請給桃川一個公道,給我們做主!” 這一眾姐妹三十個,早就被王管事壓榨得敢怒不敢言,不乏被他動手動腳的。 今日有這個絕佳的機會,自然要火上澆油。更何況,這次若不能將王管事連根拔除,不管誰替金玉的位子留下來,都不會好過。 更出人意料的是,一旁服侍的必春和梨之,也跟著跪下去,無聲勝有聲。 “好啊,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這種腌臢事,王大新,你膽子可真是夠肥?!瘪R場里頭,一年上頭都是青春少艾的女孩子來往,竟沒注意到王大新這個渣滓,溫凝氣得頭暈,勉強撐著自己個站起來,喚人:“把趙全給我叫來?!?/br> 王大新一下癱在地上,他知道,這次自己是真完蛋了。 · 王大新的事情處理完,史慕蓉前來稟報,馬場的防疫工作終于做好。此時已入夜,溫凝對著澄澈的燭火發(fā)呆,窗外的寒風吹進來,將燭火搖搖晃晃。 “主家,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史慕蓉上前兩步,“我扶您去洗漱歇下吧。” 溫凝點點頭,對鏡卸了釵環(huán)。 史慕蓉從里邊凈室出來:“主家,熱水兌好了?!?/br> “不急?!睖啬路鹈腿恍艳D(zhuǎn),手中扔了釵,披上外衣,吩咐史慕蓉,“你快派人去沈公子府上通傳,我有事找他商議?!?/br> 就怕沈浪已經(jīng)就寢。 “這么晚了,沈公子怕也準備歇著了?!笔纺饺赝T外,夜色正濃,遠處的鱗次櫛比都成了黑色的剪影。 “你是我的人,還是沈浪的人?照我的吩咐做?!睖啬龑ο逻叺呐⒆訌膩矶际茄赞o溫柔,鮮少發(fā)火,這是頭一回了。 史慕蓉趕緊低頭出去。 這時辰確實該睡了,不過沈浪睡不著。罕見地叫人在院子里擺了桌子,安置了干果吃食,還喝了兩壺酒,眼下無花,只有黃澄澄的果子,和天上一輪細細亮亮的月亮。 這月光溫柔,沈浪卻想起了下午時,他在院子里碰見的女子——薄唇嫣紅,恨恨地看著他。她的眼眸漆黑,有水光點點,如同黑夜中粼粼的湖中波光。 微醺時,溫凝裹著一身黑色大氅前來,微微福身。 “溫夫人半夜求見,為了疫病的事?”沈浪手中還抓著那罐酒,“若真有什么事,我也幫不了你?!?/br> 這馬場有一半是沈浪的,可這語氣聽起來,十分的高高掛起事不關(guān)己。 “奴家知道。現(xiàn)在涼雁關(guān)形勢嚴峻,馬匹供需本來緊張,若有疫情必得斷腕救命,奴家不敢、也不會跟大人提這樣的無理要求。不過,”溫凝道,“奴家確有一事相求?!?/br> 說著,溫凝從袖子里,拿出一疊紙來:“請先過目?!?/br> 沈浪接過這一疊紙,紙上滿滿都是字,四四方方,不太好看,如同五歲孩童剛學(xué)寫字的稿子。 倒是這上面的言辭,邏輯通暢,條理清晰,思考周全。 沈浪本是打算隨意翻翻,可這上面的見識倒是叫他嘆為觀止,引經(jīng)據(jù)典信手拈來,初初有了八股文的架勢??梢妼懽种?,是讀了不少書的。 翻到最后,“酉金玉”三個大字郝然躺在上面。她的簽名倒是十分工整、明朗又翩然,看來下苦工練過,令人刮目相看。 溫凝看他出神,解釋:“這便是那日考核第一場,金玉的答卷。奴家今夜冒昧來此,也是想要為她求個情。她是個人才,沈公子……不若就讓她留在馬場罷?!?/br> 金玉的去留,從來都是由沈浪的金口說了算。 “你馬場里那么多的姑娘,難不成她這樣的還少了么?”沈浪伸手,把那疊紙扔回桌上,繼續(xù)喝酒。 紙質(zhì)輕,寒風一吹,便撒在地上。 溫凝以為他發(fā)怒,忙解釋:“若只是這樣的人才,我再培養(yǎng)便是,也不敢惹公子你生氣。只是這次馬瘟來勢洶洶,東區(qū)的馬場也算是咱們涼雁關(guān)的首屈一指,如今首當其沖。偏偏,這回咱們的馬場卻一點不受影響?!?/br> 沈浪抿一口酒,側(cè)頭看著溫凝。 溫凝繼續(xù)道:“原因無他,金玉不僅有才能,也能決斷。聽說有馬瘟的消息,王管事不理,她便自己做,此為一。王管事不給她買防疫的物資,她便自己想辦法用草木灰煮水消毒,憑自己的本事解決問題,此為二。我回來之后,她也從不邀功,也不借此給王管事使袢子,人品忠正,此為三?!?/br> 沈浪的眉頭皺起來。 “我知道,您看人,并不只是看他的才干。”溫凝趁熱打鐵,“若是個不可信的,主家不在,便心懷不軌,要他有何用?若不是今日下頭的姑娘們說,我還真不知道王管事有多混賬,也不知道金玉有多大的功勞。這次疫病,是我虧欠了金玉,因此今日斗膽求公子你格外開恩,讓她繼續(xù)留在馬場,其后必然大有作為?!?/br> “我再考慮。”沈浪終于有所松動。 溫凝謝天謝地:“多謝沈公子。聽您這一說我便放心了,金玉她背井離鄉(xiāng),一個姑娘家離了馬場,便是無依無靠。我也擔心得緊?!?/br> “無依無靠?”沈浪又想起傍晚,酉金玉為了討好宋固,竟然還買了花裙子,想想都可笑。 不,是可惡!沈浪抿一口酒。 溫凝卻是以為他擔心酉金玉的來路,斟酌了言辭解釋:“我也忘了和公子說,金玉原不叫金玉,本名酉善。我出去談生意,偶遇她在河邊,一身的傷痛,差點溺死在河里??礃幼邮菑募依锾映鰜?,她不肯說,我也就沒問。這孩子性情看著老實善良,我便自作主張,請宋固幫著弄了新的照身帖?!?/br> “酉善……”沈浪卻瞬間失神,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確認道,“是善良的善?” ※※※※※※※※※※※※※※※※※※※※ 沈浪感覺心中有什么奇怪的東西,即將破土而出,按住噗通噗通小心臟:女人,你擾亂我的心,你要對我負全責。 金玉微微一笑:公子你如此不要臉,何不扶搖直上九萬里? ~~~~~~~~~~~~~~~ 扳倒王大新這個爛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