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頁
陸之韻微微一笑道:“先生都妝扮好了,難道我要聽別的曲目, 先生又要另外妝扮了來唱么?” 柳問梅卻是一笑:“有何不可?” “我卻是舍不得?!标懼嵪肴缡钦f,話到口邊,情知不妥, 臨時改換成了,“那叫我心里怎么過意得去?柳先生唱什么,今日便聽什么罷,省得白費功夫?!?/br> “好。” 低沉而清澈的一聲,似山泉的叮咚響,敲在了陸之韻心頭,令她微微酥了片刻。 戲起。 “我本慕天然自然,誰承望,生在這富貴錦繡地,嫁進那侯門公府家……” 隨后,便是一出《鬧春》。 女子同丈夫新婚燕爾不過三月,丈夫便迎了小妾進門,任是女子有天仙之姿,亦被作踐成蒲柳,被拋諸腦后。女子心有不甘,同那丈夫鬧,殊不知男子的心早已到了新人身上…… 這一出戲落幕時,女子一人坐在桌邊,閑敲棋子落燈花幽幽地唱:“……富貴人皆羨,作了個金絲雀兒,幾時脫得這囚籠?” 陸之韻聽得如癡如醉,面上卻掛著端莊的微笑,等臺上閉幕時,幽浮、幽色和一同前來聽戲的其他俾仆方高聲叫好,她仍面不改色,仿佛沒什么能動搖她。 絲竹管弦之樂漸停。 陸之韻捏著蓋碗的茶蓋,輕輕摒去茶湯上的浮沫,抬眼間,目光一轉(zhuǎn),到了幽色身上,略停了一瞬,仍舊淡笑著,幽色會意,和幽浮立時便走向其他伶人,道:“王妃賜宴,請諸位往這邊來?!?/br> 一行人陸續(xù)出了這方狹小的天地,至外邊于花圃間擺的幾桌席面就席,這屋內(nèi),便只剩了陸之韻同柳問梅遙遙相對。 他仿佛還是那個遇人不淑的貴婦,神情間猶有幾許哀愁與不甘,寂寂的目光中仿佛冒出兩簇火,陸之韻看著他,仿如在照鏡子一般。 她垂眸一瞬,又抬眼笑道:“柳先生果真不負盛名,這戲文辭藻精妙,先生唱得也極好?!?/br> 柳問梅盈盈下拜,對陸之韻行了個萬福禮,捏著嗓子,倒真似個千嬌百媚又金尊玉貴的女郎,眼角斜飛,目光似有光華流瀉。 “承蒙王妃謬贊。” 站直身時,他又不做女子姿態(tài)了,分明還是女子的妝飾,卻如清風朗月一般:“好戲只應唱給懂戲的人聽?!?/br> 陸之韻垂眸,呷了口茶,不接柳問梅的話頭。他不以為意,打了個千兒,道:“容我先換身衣裳,再出來作配?!?/br> 陸之韻一怔,緩緩笑道:“先生便是這身衣服也無妨,只羞煞了旁人,叫女子都自愧弗如?!?/br> 柳問梅輕輕地笑了聲,卻不答話,轉(zhuǎn)身朝幕后去了。 倘若幽色幽浮在,一定會說這柳先生雖有盛名,做事卻失了禮數(shù)??申懼崊s感受到了一種與眾不同的親昵。 她又含了一口茶,微苦的馨香在口中漫開,垂眸片刻,又望了柳問梅去的方向一眼,方回頭,起身朝外面走去。 她在人前一向是溫柔端莊的,囑咐了幽浮幾句話后,便在幽色的攙扶下往臨水的一處涼亭去坐下。 蟬鳴和蛙聲連成一片,還有各種不知名的昆蟲的鳴叫聲,鳥鳴啾啾,簫管幽咽,數(shù)丈開外,眾人正吃酒劃拳,一片笑語歡聲。 不多時,便有一位年輕俊秀、清冷如竹、仿如山中高士一般的男子,被幽浮領著走了過來。 此人輕裘寶帶,頭戴玉冠,正是換了常服的柳問梅。 倒真像是戲文里的翩翩濁世佳公子。 只是,這話她卻說不得。 陸之韻借垂眸飲酒時,從目光中斂去心中所想,再抬眼時,又是一派端莊溫柔、禮賢下士的模樣。 幽色幽浮立在陸之韻身后,見了這柳問梅,亦不由屏住了呼吸,哪怕見過,心中仍是納罕——天下竟有這般豐神如玉的人物,倒真似那些讀了幾句書的人口里說的“芝蘭玉樹”一樣的人物,他站在那兒,便似玉樹臨風。 適才他作女子妝扮時,已是絕色;眼下作男子妝扮時,更是俊秀。文采精華,仿佛都集在他一人身上。倒也難怪,許多追捧他的、有龍陽之興的人也都想他的帳,卻不知道為何,也只私底下喝了酒隨口說兩句,無人在他跟前造次。 二人偷覷了柳問梅幾眼,便聽陸之韻同柳問梅一邊吃酒一邊說些戲文相關的事,論禮數(shù),一個賽一個周全,言行舉止毫無出格之處。 幽色同幽浮二人對視一眼,心中只覺不安,卻又聽陸之韻問:“柳先生是蘇州人士?” 柳問梅含笑應道:“正是?!币浑p桃花目波光流轉(zhuǎn),對上陸之韻的視線,越發(fā)顯得光潤多情。 陸之韻心中一跳,眼瞼低垂,避開他的眼睛,只盯著一盞美人燈道:“可巧,前兒我名下鋪子里一個管事去了蘇州,帶回兩箱子土儀。我既不是蘇州人,便也只能瞧個新鮮。先生既是蘇州來的,便贈與先生?!?/br> 幽浮與幽色早已被柳問梅的翩翩風度迷得七葷八素,此時在呆立在側(cè),勉強記得自己的本分,盡心盡職地為二人添酒布菜,再想不了別的。 柳問梅見陸之韻回避,并不窮追猛打,耐心十足地笑笑,順著她的話客套一句:“這如何使得?” 陸之韻道:“柳先生不收,便是嫌禮輕,都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br> 柳問梅拱手道:“既是這樣,柳某不敢再辭,只得愧受了。多謝王妃厚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