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今天感覺怎么樣？”徐靈均從冰場回來放下背包, 送走了何菲飛，把自己全身上下打理干凈后推開了徐杭生休息的房間的門。

    床上的徐杭生精神顯得非常不錯，他身上穿著家居服，護理床被調高, 正靠坐在枕頭上翻看手里的一本大冊子。

    “好得很。”徐杭生調整了一下自己鼻梁上的眼鏡，笑容滿面地拍了拍自己身邊的被子：“過來, 陪老爸看會兒照片?！?/br>
    他翻開手里的那個厚厚的大冊子, 給徐靈均看了一下封面，米白色的底色上面有“金色年華”幾個漂亮的花體字。

    “喏，這個是我和你小時候?！毙旌忌蚪蛴形兜胤粗粡堄行┌l(fā)黃的五寸照片，照片上小小的徐靈均穿著一身白色的練功服, 站在舞蹈房的鏡子前面一臉嚴肅地擺著姿勢，比現在年輕許多的徐杭生半蹲在邊上舉著照相機, 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這一幕還是被何菲飛收入了鏡頭中。

    時間久遠外加兩輩子疊加, 徐靈均對這張照片實在是沒有什么印象了，不過看著鏡頭中徐杭生那咧到耳根的嘴, 不難感受到他當時的快樂心情。

    徐杭生手下翻動，眼前出現了一張單人照，是小小的徐靈均搬著一個小板凳坐著，手里拿著一只冰鞋還有一塊毛巾。

    “這是你小時候，第一天學滑冰回家，可寶貝你的那雙鞋啦，誰碰一下都不行?！毙旌忌Z氣中滿是自豪，陷入了回憶：“一回家，就弄了個小板凳坐到陽臺上去，拿了塊毛巾擦你的冰刀，以前從來沒看到你這么喜歡做一件事情，跟你說話都聽不見，當時我就想啊，嘖嘖，我兒子以后估計能滑出來點名堂?！?/br>
    徐靈均順著他的視線看著那張照片，里面小小的自己眼神專注，全是純然的喜愛。

    “這是……你第一次比賽拿獎回來，老爸給你拍的照片，你還說贏得不開心，自由滑輸掉了有什么好拍的……哈哈，那小臭屁樣，臉一嘟，賊好玩?！?/br>
    徐杭生顯然對這張臭著臉的照片很是愛不釋手，翻來覆去的看了好久。

    “咳，爸咱們換一張吧。”徐靈均實在是覺得這個場景略微有些羞恥，忍不住催促他趕緊翻篇。

    徐杭生伸手在他的臉上揪了一把，頗為滿足地調戲了一會兒自己的兒子，才繼續(xù)翻了下去。

    相冊里有很多照片，徐靈均第一次登上青年組國際大賽的舞臺，奪得世青賽冠軍，第一次拿到中國杯冠軍，第一次拿到四大洲冠軍，第一次賽場哭鼻子，第一次拿到總決賽冠軍，第一次住院復健……直到最后，是他戴著著世錦賽金牌的照片，身披火紅的國旗，高舉著一束花。

    短短數十分鐘，在徐杭生快樂而充滿懷念的語氣中，徐靈均恍若又經歷了一番自己的花滑人生。

    最后徐杭生的目光珍惜地停留在那張身披國旗的照片上，一寸一寸地撫摸著，眼里全是自豪：“一晃兒就是這么多年，你現在都變成世界冠軍為國家爭光啦，老爸一想到這個，就覺得這輩子都沒白活?！?/br>
    “說什么胡話，好好養(yǎng)病，你等著長命百歲吧?！毙祆`均覺得徐杭生的話聽起來怪怪的，趕緊阻止他繼續(xù)胡說八道。

    徐杭生抓住了他的手，露出了慈愛的微笑。

    “乖寶，你是爸爸的驕傲?！?/br>
    “也是全國人民的驕傲?！?/br>
    “我還有很多事沒有做，還想看你拿好多好多冠軍，到時候人家一提到花樣滑冰，腦袋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我兒子。你小叔體檢已經過了，這周就采集造血干細胞。現在爸爸身體狀況很好，就等著進倉了。我已經和葛老師和董先生說過了，請他幫你報了十二月初的B級賽?！?/br>
    “去吧，兒子，讓全世界看看你能飛多高?！?/br>
    ***

    德國，法蘭克福。

    “女士們，先生們，飛往薩格勒布的漢莎航空公司LH729次航班馬上就要開始登機，請攜帶您的登機牌在B5登機口等候，謝謝?！?/br>
    深夜空曠的機場里，柔和的女聲使用德語和英語輪流播報了幾遍登機通知。

    “走吧，乖寶?！鄙磉叺闹T銳拎起了放在一邊座位上的羽絨外衣，拍了拍坐在一邊靠窗位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少年的肩膀。

    徐靈均好像恍然驚醒一般，默不作聲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背包和耳機，起身和諸銳一起找到登機口開始排隊。

    葛天行和董智成幫忙報名的B級賽是在克羅地亞的首都薩格勒布舉辦的“金色旋轉”杯挑戰(zhàn)者系列賽，也是12月以來質量最高的B級賽事之一。這場比賽的挑選可以說是煞費苦心，花樣滑冰賽季進行到后半段的時候，B級賽的數量明顯減少，對于徐靈均目前的水平來說，質量太糟糕的B級賽沒有什么參加的意義，也不能夠達到練兵的效果——畢竟他參賽的主要目的一方面是為了保住積分，更重要的另一方面是為了保持良好的競技狀態(tài)，再給裁判一次適應他本賽季兩套節(jié)目的機會，爭取從比賽中汲取經驗，對節(jié)目進行進一步的修改。這樣一來，四項賽事全齊，而且質量相對過關，時間也最為靠后的金色旋轉杯就成了他的最佳選擇。

    不過可惜的是，金色旋轉杯的比賽時間幾乎和大獎賽總決賽完美重合。

    今年的大獎賽系列由于徐靈均的退賽，直接空出了一個名額，海默、亞德里安、武井、羅西、波波夫和鐘飛揚有驚無險地進入了總決賽。女單那邊岳寶珠也很爭氣地積分榜排名第三獲得了一個名額，這樣一來，有兩名弟子參戰(zhàn)的葛天行注定要陪同前往，不能陪著徐靈均一起去金色旋轉杯了。

    葛天行為此愁白了幾根頭發(fā)，還嚴肅地思考過了在半天之內從美國跨越大西洋飛到克羅地亞的可行性，不過后來很快被諸銳勸回去了。

    “沒事兒，我陪乖寶去?！?/br>
    于是便有了如今他們兩個人一起呆在法蘭克福機場等待轉機的場景。

    自從徐靈均升入成年組以來，他走到什么地方都會受到一大群人的關注，每次去比賽的時候，除了葛天行和諸銳，還有玉壺的隨行醫(yī)生，冰協官員，翻譯等人跟著，呼呼啦啦一大堆。而這次來金色旋轉，卻是他難得地一次單獨出行——當然，身邊形影不離的諸銳除外。

    這讓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不知道是夢還是真實的上一世參加的職業(yè)生涯的最后一場比賽。

    同樣深夜從法拉克福趕往克羅地亞的飛機，同樣空曠而沒有人認得出他來的機場，同樣在十八歲的冬天，同樣飛向不確定的未來。

    或許世上真的有命運這樣的一回事，自己的人生注定要和金色旋轉這個B級賽事產生某種關聯，徐靈均靜靜地看著機窗外深沉的夜空，心想。

    當然，和上一世相比，還是有著不一樣的地方的，最大的不同就是徐靈均本人，對于曾經的他來說，金色旋轉這樣的比賽已經可以算得上是非常高規(guī)格的國際賽事了，而對于現在的他來說，金色旋轉這項賽事本身還需要借他的世界冠軍名氣來宣傳賣票——官網上在確認了徐靈均的參賽后立刻換上了新的宣傳畫，把他的大幅頭像印在了海報正中間。

    到薩格勒布的短途航班只需要一個半小時，下了飛機提了行李，在語言能人以及超級能干的小幫手諸銳的協助下，徐靈均很快登上了前往組委會統一訂的酒店的班車。

    和他上輩子的記憶里一樣，薩格勒布還是老樣子，在黑沉沉的夜色中沉睡，遠遠望去輪廓并不像是一個都市，反而更像是一個巨大的村莊。地平線上方掛著一輪彎月，些許清輝灑向大地。

    大巴車仿佛在無邊的曠野中穿行，眼前的一切都漸漸和記憶重合，徐靈均瞪著窗外，不由得精神恍惚起來。

    忽然間一個腦袋湊了過來：“這么專注，想什么呢？和哥說說？”

    自從在深夜的玉壺冰場里那一個擁抱過后，徐靈均和諸銳之間的氛圍便一直有一種心照不宣的微妙，有時候徐靈均都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諸銳對他親密的動作越來越多了，動不動就搭個肩膀，蹭過來靠一下胳膊之類的，點到即止，并不是很過分，卻有一種特別的意味在里面。

    有時候他甚至都覺得諸銳是在沖他撒嬌。

    而且……他居然還挺受用的。

    大巴車里沒有開燈，前面的司機小哥英語并不是太好，安安靜靜地一個人坐在駕駛座上把車開得飛快，車子里只有兩位乘客，其他的參賽選手都沒有選擇和他們搭乘同一班飛機。

    月色很美很淡，黑暗讓徐靈均忽然有了一種傾訴的欲望。

    “如果我說，我做過一個夢，夢里我參加了這場比賽，然后就結束了我的競技生涯，你怎么想？”

    諸銳有點驚訝于他的腦洞，顯然有些搞不清楚情況：“為什么要結束？”

    “因為腿摔斷了?！毙祆`均的聲線中帶著一種輕松的冷酷，讓諸銳忽然心里一緊，忍不住伸出手臂從背后摟住了他的腰。

    “胡說，比個賽而已，怎么會把腿摔斷？就算扭到了一下，也有醫(yī)生呢。”諸銳拍了拍徐靈均放在大腿上的手，認真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