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10號。

    星期天，下午四點。

    s市皇姑區(qū)三洞橋街附近的一家萬達(dá)廣場地下停車場里，一個身穿灰色外套、帶著黑色棒球帽的小個子男人正沿著北面的墻邊緩步走著。

    他把風(fēng)衣的領(lǐng)子豎著，帽檐壓得很低，臉被完全遮擋在陰影下，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感覺得出他此刻十分警惕。

    在他左前方，一輛白色奧迪的車尾燈忽然閃了一下，他便下意識頓住腳步，背部貼墻，頭又低下去些。

    “什么爛片子啊，純屬浪費時間！下次我再也不要來電影院看國產(chǎn)恐怖片了！”

    “好好好，下回不來了，我請你去吃點好的彌補彌補，想去哪兒你挑。”

    一對情侶模樣的小年輕摟摟抱抱地走了過來，先后上了白色奧迪的駕駛和副駕駛座，接著只聽車子轟隆一聲，幾秒后就轉(zhuǎn)了個彎開走了。

    小個子這才微微松了口氣，扭頭看了眼車庫東北角方向，腳步略微放快了些走過去。

    直走到東北角的一輛又臟又舊的白色捷達(dá)跟前，看見已經(jīng)有人等在那兒了，他便拿出車鑰匙打開車門，簡短而小聲地說了句：“上車。”

    “就在外面說吧?！钡人娜搜凵癯錆M戒備，一只手垂在身側(cè)，另一只手卻放在大衣口袋里，似乎握著什么東西。

    這個人正是余生。

    小個子見余生不肯上車，聲音立刻變得急切起來，“外面不安全！你放心，我不會害你的！”

    “我憑什么相信你？”余生審視著他。

    小個子迅速扭頭看看四周，忽然躬身蹲了下去，接著仰頭仿佛萬分無奈地對余生道：“雯姐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怎么會害她的兒子！你相信我，我接下來要對你說的事非常重要，事關(guān)雯姐被殺的內(nèi)情，我不會說謊！”

    余生聞言目光一凜，彎腰壓低音量：“你說你口中的這個‘雯姐’就是我媽，可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我要看更有說服力的證據(jù)?！?/br>
    “證據(jù)昨天不是都發(fā)給你了嗎？？”小個子愈發(fā)著急，“那幾張照片有沒有ps痕跡你應(yīng)該看得出來！如果你覺得照片是假的，那你今天根本就不會來！既然你來了，不就說明你其實還是信我的嗎？？”

    “照片確實不像假的?！庇嗌⑽⒉[起眼睛，“可是，關(guān)于我媽和你的關(guān)系還有待考證。你不是說自己是從那個地方逃出來的么？我媽當(dāng)年，可是臥——底——啊。”

    “臥底”兩個字，余生咬得格外重。

    小個子被余生此時的眼神瞪得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道：“難道你懷疑我是組織特意派出來找你報仇的？”

    余生沒有接話，只靜靜看著他。

    “我不是！”小個子先反駁一句，緊接著臉上露出疑惑，“可你既然懷疑我，為什么還敢一個人來？”

    余生聽了沉默幾秒，問：“我媽被殺的內(nèi)情，你真的知道？”

    “不然我為什么來找你？”小個子急急反問，又回頭看了眼車庫入口的方向，語氣里央求的成分更重：“拜托，你先跟我上車好不好？待在外面太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要是他們的人找過來就糟了！如果你實在放心不下，不如我坐前座你坐后座，你拿刀架在我脖子上總行了吧？！”

    見余生還在猶豫，小個子又追加一句：“我知道你口袋里裝著家伙。但我身上什么都沒有，你可以搜！”

    “好?！庇嗌塘嗽捯艟褪疽馑酒饋恚焓盅杆賹⑺砩峡赡懿貣|西的地方摸了個遍，確實干干凈凈。

    “那你先進去。記住，不要輕舉妄動?！?/br>
    “不會不會……”小個子邊答應(yīng)邊動作極快地鉆進駕駛座里，像是生怕再在外面多待一秒。

    余生則從大衣右側(cè)口袋中拿出藏了半天的蝴｜蝶｜刀，拉開車門坐進后座。

    “現(xiàn)在可以說了。”他把刀刃橫在小個子頸側(cè)。

    “你這是……”小個子大概沒想到余生真“如他所愿”地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囁嚅兩聲后忽然長嘆口氣，“行吧……我說?！?/br>
    “我媽到底是怎么死的？”余生也不跟他多話，直奔主題?！罢媸俏野珠_的槍么？”

    小個子略微一怔，“這件事……因為當(dāng)時我不在現(xiàn)場，所以具體情況我也不大清楚……但、但是——”從后視鏡里看到余生瞬間冰冷的目光，小個子連忙補充道：“那次交易后回來的人都說，雯姐是被自己人打死的！”

    “只說是自己人，沒特定說是誰嗎？”余生緊緊逼視著他問。

    “有是有……”小個子偷偷瞄了余生一眼，“所有人都說是那個刑警隊長干的……而且，在聽說他跟雯姐是夫妻之后，還有不少人說那是報——”

    報應(yīng)。

    小個子沒敢說出完整的詞，因為看到余生的臉已變得鐵青。

    過了許久，余生才輕輕呼出一口氣，臉色卻不見緩和。

    “說我不知道的。”他穩(wěn)了穩(wěn)拿刀的手。

    “嗯?！毙€子往回縮了下脖子?！拔医裉靵碇饕窍敫嬖V你，雯姐是因為被自己人出賣才會死的……”

    “出賣？”余生猛地坐直，“你怎么知道？”

    “事后想想就明白了。雯姐那天在去交易前身份就已經(jīng)暴露了，他們是故意讓她去送死的……”

    小個子說到這里咽了口唾沫，抬眼瞧瞧余生，發(fā)現(xiàn)他沒有要插話的意思，便放緩語速愈發(fā)慎重地道：“其實，就在當(dāng)天，組織里還發(fā)生了一件大事……我們原先的溫老大被自己人黑｜吃｜黑給做掉了，就在那場交易之前……”

    “這跟我媽被殺有什么關(guān)系？”余生問。

    小個子眼皮微垂，“本來說好那天的交易要由溫老大親自出馬，跟雯姐一起去……可誰能想到在去之前突發(fā)這種變故？溫老大人都死了肯定去不了。而新老大……新老大讓雯姐先去，說自己隨后就到，但他卻壓根沒露面……”

    “那場交易是個陷阱?！庇嗌?。

    小個子點了點頭，“我覺得是這么回事。老大不現(xiàn)身，雯姐帶的那幾個人只是組織里的小嘍啰，就算被抓也只是些蝦兵蟹將，大魚還藏在后頭等著看好戲呢。”

    余生默然聽他說完，卻不發(fā)一言，仿佛陷入沉思。

    “喂，你在想什么？”小個子有些費力地從后視鏡中觀察著余生的神色。

    余生沉默片刻，終于開口問了一句：“是巧合嗎？”

    “什么？”

    “我是說，販｜毒組織內(nèi)部黑｜吃｜黑和那場害死我媽的交易正好趕在同一天，是巧合嗎？”

    “應(yīng)該不會那么巧吧……”小個子遲疑地說，“如果不是剛好在那天溫老大被人干掉，事情肯定不會發(fā)展到那種地步……要是提前一點，雯姐至少能有些應(yīng)變的時間；而要是推后，雯姐能順利跟著溫老大去進行交易的話，警察早就抓住他了?！?/br>
    “沒錯。如果兩件事沒有趕到一起，她就不會騎虎難下。那場交易，她是為了避免暴露才不得不去參加。可她沒想到的是，她其實已經(jīng)暴露了。販｜毒集團的新老大知道她的身份，因此故意采取借刀殺人的方式來除掉她……”

    余生在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把跟小個子的對話變成了自言自語，“可是新老大怎么知道我媽是警察？她是什么時候暴露的？為什么會暴露？出賣……被自己人出賣——”

    說到這里余生忽然回過神來，猛地扳住小個子的肩頭：“你剛才說的‘自己人’，是指警方內(nèi)部嗎？”

    “當(dāng)然了，雯姐——”小個子頓了下，似是猶豫再三后改口道：“梁警官……又不真是組織的人……她的自己人，肯定是警察?！?/br>
    “是誰？”

    余生幾乎是從齒縫中擠出來的這兩個字。

    他只覺得渾身血氣都在激烈翻涌，只待小個子給他一個名字，他就可以立刻沖到對方面前將其碎尸萬段！

    是誰？？

    那個將他害得家破人亡的王八蛋究竟是誰？！

    “我……”小個子的余光捕捉到余生可怕的神情，開口時有些猶豫：“我不知道那個人叫什么，但應(yīng)該是派雯——梁警官來組織臥底的上線……因為偶然一次，我撞見過梁警官跟她上線通電話的情景，就在那場交易的前幾天……我記得當(dāng)時聽他們通話的內(nèi)容，好像是電話那頭的人讓梁警官再多堅持一段時間，抓住下一次交易機會，爭取拿個人贓并獲。但是梁警官說，她察覺到最近組織內(nèi)部的氣氛有些緊張，可能不適合立刻行動，想再多觀望一段時間。但她的這個提議應(yīng)該是被對方否決了……”

    “等等?！庇嗌蝗淮驍嗔怂?，泛著寒光的刀刃幾乎要擦到小個子脖子上的皮膚。

    “你撞見了我媽和她上線通電話？”

    “嗯……我——”小個子一怔之后瞬間反應(yīng)過來，慌張道：“但不是我告的密！絕對不是?。∥也豢赡鼙撑仰┙悖。【退阄抑浪蔷?，我也一點怪她或是恨她的想法都沒有！真的！我當(dāng)時還想著要幫她隱瞞，生怕這件事被組織的其他人發(fā)現(xiàn)——”

    “我沒法信任你。除非你給我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為什么不揭穿她？”余生握刀的手收得更緊，小個子感覺到那一抹透骨涼意已將他脖子最外面的那層皮膚給劃破了。

    “你先冷靜——先冷靜一下好嗎！我說我說！我把實話都告訴你?。　毙€子抬手緊緊向外拽著余生的手臂，語速趕得好像喉嚨里被誰點了把火，“不嫌丟人地說，我以前在組織里面地位特別低！在雯姐去之前，我一直都是個能被人隨意使喚、隨便欺負(fù)的角色……只有雯姐把我當(dāng)人看，真心對我好！有一次我犯了錯，要不是雯姐幫我說好話還替我彌補損失，我早就被老大干掉了……所以，我心里是真把雯姐當(dāng)親人的。不管她是組織的人也好、是警察的人也罷，我都向著她！”

    “是么？”余生語氣中仍透著懷疑，手卻放松幾分。

    “我說的都是真的！”小個子咽了口唾沫，“更何況，雯姐——哦不，是梁警官……她知道我已經(jīng)知道她的身份了……她那會兒還說服我去當(dāng)污點證人，她說只要我到時候肯站出來作證，她就可以保證不會讓我受到太重的懲罰！她還勸我重新做一個正直的人，只可惜……”

    小個子說到這時似乎牽動了某處情腸，聲音哽咽起來，眼圈也紅了。

    余生從后視鏡里將他的變化看得一清二楚。

    默默待了一會兒，余生的語調(diào)平和許多：“對了，昨天看你給我發(fā)的信息，你叫阿海？”

    “是……我本名叫連海，大家都喊我‘阿?！?。”

    余生微微點了點頭，眉頭卻忽然收緊，“阿海，就算我相信你剛說的都是真的，可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你早知道我媽的死有內(nèi)情，也一直替她打抱不平，那為什么當(dāng)年事情剛出的時候你不去公安局說明真相，反而要等到四年后的今天突然來找我說出這一切？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連海欲言又止地看看余生，目光閃爍，嘴唇翕動，似乎內(nèi)心還下不了決斷。

    “看你的樣子，來見我應(yīng)該冒了不小的風(fēng)險?！庇嗌鷮徱曋麄?cè)臉表情的變化，將語速放慢：“你該不會，想臨陣脫逃吧？”

    “不會！”連海用力搖搖頭，眼神比之前堅定了些，從后視鏡里看著余生。

    “我很有耐心，但不是對你。十秒。十秒之內(nèi)，你不開口，我就下車?！庇嗌蛔忠活D道。

    連海聽罷嘴唇緊緊抿了一下，在余生倒數(shù)到“三”的時候，終于低吼一聲：“好！我說！”

    “嗯?！庇嗌鷮⒌度邢蛏咸Я颂?，示意他繼續(xù)。

    連海雙手牢牢地抓著膝蓋，好像如果不這么做他就開不了口一樣。

    “其實，雯姐那天在去交易之前，曾給過我一張紙條。她當(dāng)時特意囑咐我，萬一她自己遭遇不測，就讓我找機會把那張紙條交給時任刑警隊長余有文?！?/br>
    “你說什么？”余生渾身神經(jīng)都在瞬間繃緊了，“什么紙條？那上面寫了什么？？”

    “寫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雯姐沒說。不過都是些數(shù)字，看上去像是幾個日期。”

    “日期？”余生完全摸不著頭腦，又問：“那紙條去哪兒了？你把它交給警察了嗎？”

    “沒有……”連海低下頭，“雯姐只讓我把紙條交給余有文，可余有文跟雯姐都死在那次交易中……我那會兒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辦，雯姐不在了，也沒人能替我在條子那邊說上話，我不敢去自首，更不敢讓新老大發(fā)現(xiàn)我私下跟那頭有接觸……所以，我只好暫時把紙條藏了起來，想著或許有朝一日，那上面的信息還能派上用場。這樣的話，我也不算辜負(fù)雯姐臨死前的托付了……”

    “可你已經(jīng)辜負(fù)了?！庇嗌淅涞氐?，“說白了，你就是因為膽小才把這件事隱瞞了足足四年。而你這次來找我，也絕非良心發(fā)現(xiàn)，是有什么讓你無法抗拒的理由吧？”

    連海聽了面露愧色，等了片刻才小聲說：“沒錯，我是怕死……但這也是人之常情吧？換做是你，恐怕也會這么做……”

    “行了別廢話?！庇嗌驍嗨澳悻F(xiàn)在只需要回答我兩個問題。第一，紙條在哪兒？第二，為什么突然找我？”

    “我可不可以先回答你第二個問題？”連海將頭向后轉(zhuǎn)了些。

    余生定定看了他兩秒，才答道：“可以?！?/br>
    “嗯……那我說?！边B海雙手在大腿上絞緊，“我之所以這次突然來找你，是因為有事想請你幫忙。你得先答應(yīng)我，否則你這輩子都別想見到那張紙條。”

    “呵。看不出來，長了幅受氣包的樣子，居然還敢威脅我。”余生眉梢迅速一挑。

    不待連海開口，他已接著說道：“不過，你是不是哪里搞錯了？現(xiàn)在是你有求于我。雖說我的確很想知道那張紙條上的內(nèi)容，但也不是非得到不可。既然已經(jīng)清楚當(dāng)年我爸媽的案子另有隱情，那么就算是拼上這條命，我都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線索或多或少無所謂。反正，結(jié)果都不會變?！?/br>
    連海在余生溫度驟降的話音中微微打了個冷顫。

    他用余光看向后方，卻正好撞上余生冰冷的視線。

    “要么你說，要么我走。選吧?！?/br>
    連海明白余生不是在開玩笑。他咬咬牙，突然嘆聲央求道：“我是想求你！求你救救我外甥！”

    “救你外甥？”余生皺了下眉，“這又是唱哪一出？”

    “余生。”連海的聲音里能聽出懇求的味道?！拔沂菑慕M織里逃出來的……前幾天我喝多了，不小心說漏了嘴，我說我知道雯姐的死沒那么簡單！結(jié)果……結(jié)果就被人盯上了……”

    余生聞言眉心一緊，“你被誰盯上了？”

    “不知道……我一開始以為是老大派人來滅口，可是很奇怪，我從y省一路逃到這里來，路上始終感覺有個尾巴跟著我，但又一直沒發(fā)生什么事……”

    “會不會是你的錯覺？”余生問。

    “不可能。”連海斬釘截鐵地回答，“過慣了我們這種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生活，對危險的感知跟普通人是不一樣的。如果只是我自己的錯覺，我不會感受到那么強烈的威脅……”

    “也就是說，你覺得有人想殺你，但直到今天都沒有動手？”

    “沒錯……”連海點點頭。

    “那他們不動手的理由是什么？”余生這句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連海默默搖了搖頭。

    過了幾秒余生忽然又問：“紙條的事你還跟誰說過？”

    “沒別人了。這件事有多大干系我還是明白的，怎么可能到處去說——除了……”連海的聲音一下子小了，眼睛往后瞄著余生，“你剛才問紙條在哪兒，其實就在——”

    “等等！”余生猛地打斷他，在連海驚愕的表情里，沖他輕輕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先說說你外甥是怎么回事吧。”余生說完，又用口型道：檢查竊聽器。

    連海的臉色“唰”得白了，嘴唇都開始哆嗦：“你、你該不會以為……”

    “以為什么？你其實沒有外甥？”余生警告地盯著他，一只手已經(jīng)開始在他身上摸索著。

    連海這下也反應(yīng)過來，仍有些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當(dāng)、當(dāng)然有……我這、這就告訴你……”同時雙手也在衣服里外仔仔細(xì)細(xì)地檢查。

    一邊檢查，一邊還得繼續(xù)話題：“我外甥，是我姐年輕不懂事的時候在賭場跟一個法國佬懷上的。我姐生我外甥的時候才剛滿十八歲，這在我們老家那兒可是個大丑聞……本來，那個法國佬答應(yīng)我姐說，等孩子生下來就帶他們一起回法國?？蓻]想到，我姐生完孩子不過一個月，那王八蛋就自己跑路了……聽說是在地下賭場欠了一屁股債，人家準(zhǔn)備讓他拿命來抵……”

    “可是他跑了，你姐和孩子不是很危險嗎？”余生手上沒停問道。

    連海這時在勾著腰摸褲腿，頭努力向后偏著說：“是啊……人家很快就找上門來了，讓我姐替那混蛋還債?？晌医隳膬河绣X??？她一個女人家，同時養(yǎng)著我和我外甥，平時光生活就已經(jīng)入不敷出了，根本還不上那筆錢……后來我姐帶著我們離開老家，在外頭東躲西藏了三、四年，可最終還是被那伙人找到了。我知道，這一次他們絕不會輕易放過我們，拿不到錢，就得要命。當(dāng)時我想了又想，實在想不出別的法子，只能找到他們老大，跟他說我愿意跟他走，從此替他賣命，用自己的下半輩子來替我姐還債。還好他答應(yīng)了。這件事，才算是了了……”

    余生默默聽完，問：“你說的‘那伙人’難道是？”

    “沒錯……就是我現(xiàn)在待的組織……”

    “看不出來，你居然能為你姐做到這一步?！?/br>
    連海搖搖頭苦笑，“我姐是我唯一的親人。我爹媽走得早，jiejie大我七歲，我是被她一手拉扯大的。我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她們孤兒寡母被人欺辱……”

    余生：“那后來怎么樣了？你姐和外甥安全了嗎？”

    連海點點頭，又搖了搖頭，“他們只過了兩年安生日子，我姐就因病去世了……我外甥成了孤兒，被當(dāng)?shù)氐墓聝涸菏震B(yǎng)。因為是混血的緣故，他總被其他孩子排斥在外，過得肯定很辛苦……”

    “好了?！痹谒f完這句話時，余生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應(yīng)該沒東西?！?/br>
    連海不禁長長舒了口氣，如釋重負(fù)地趴倒在方向盤上吁聲道：“嚇?biāo)牢伊恕銥槭裁磿岩晌疑砩嫌懈`聽器？”

    “我是覺得很奇怪。”余生微蹙著眉，邊思索邊道：“如果有人想害你，卻又遲遲不下手，有很大的可能性是你身上有他們想要的東西，并且只能在你活著的時候拿到。你之前不是說自己喝多說漏了嘴么？我在想，跟著你的人，目的說不定也在當(dāng)年那件案子上。換作是我，肯定會認(rèn)為你手上掌握了某些線索或證據(jù)，足以把當(dāng)年的案子翻過來。如果這個推測沒錯，那么在你說出決定性的線索或證據(jù)以前，我都不會動你。但也不會讓你從我的視線里消失?！?/br>
    連海被余生的話嚇出一身冷汗，身子都快從座椅上滑下去了，警惕地看著車窗四周問：“現(xiàn)、現(xiàn)在應(yīng)該……沒人跟著我吧？”

    “不好說?！庇嗌部粗囃?。

    地下停車場的光線本就不太充足，角落這里更是陰暗，按理應(yīng)該不易被人發(fā)現(xiàn)。

    可是就怕萬一。

    在生死攸關(guān)的問題上，余生更傾向于做悲觀假設(shè)。

    “這樣，你先把你外甥的事說完?！庇嗌牧伺囊呀?jīng)癱倒在座位上的連海，“既然你jiejie去世了，你作為他唯一的親人，為什么不把他帶在身邊，而是要送去孤兒院呢？”

    “把他帶在我身邊？那不是等于把他也拉進火坑嗎？”連海在經(jīng)過剛才的驚嚇之后聲音依然發(fā)虛，有氣無力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怎么能讓他也入這一行？再說了，即便我干的不是這要命的買賣，我也不敢讓他來……”

    “為什么？”

    “我……我說不好……”連海忽然猶豫起來，“這只是我的一種感覺……組織里之前也收留過一些孩子，但是過段時間總會少那么一兩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你說，我們那兒又不是孤兒院，平白無故為什么要收養(yǎng)他們？之后又為什么送走？總不會有人從販——那什么……組織里□□吧？所以，我不敢讓我外甥跟我在一塊兒，我怕他有天也會無緣無故地失蹤。把他留在孤兒院里，雖然日子是不好過，可我已經(jīng)把我能給的錢都給他們院長了，多少還能關(guān)照一下……”

    余生越聽眉頭蹙得越緊。

    “孩子怎么會無緣無故失蹤……”他喃喃道。

    連海扭過頭欲言又止地看著他，等了等才道：“梁警官，當(dāng)年也問過同樣的話?！?/br>
    余生一怔，“你跟我媽也說過這事？那她后來有去查嗎？”

    “查沒查過我不清楚，但她的確問過我一些情況?？上抑赖囊矝]比她多多少，后來就沒再聽她提起過這事。”連海揉了揉自己的指關(guān)節(jié)?！澳銥槭裁磳@個感興趣？”

    “沒事。隨口問問?！庇嗌纳袼加行┯坞x。

    他隱約記起四年前——那場變故發(fā)生之前的一段時間，從余有文回家與人通話的只言片語里、還有茶幾上偶爾掉落的文件里，他似乎看到過一些內(nèi)容。

    會有關(guān)聯(lián)嗎？

    “余生，我外甥的事……”連海見余生半天不吭聲，便主動提醒他：“你答應(yīng)幫忙了嗎？”

    “什么？”余生回過神來，“哦……等一下，我還沒弄明白。你外甥在孤兒院里為什么需要人救？難道你是怕那伙人去找他？”

    “嗯……”連海點點頭，“雖然我沒跟任何人說起過他的所在，可是，以現(xiàn)在老大的手段，要找一個人應(yīng)該不難……更何況他還只是個孩子，一旦被找到，肯定毫無還手之力……”

    “可是我能怎么救他？”余生此刻的表情格外嚴(yán)肅，“說不定在我們談話的工夫，你那個組織的人已經(jīng)去找你外甥了。你現(xiàn)在向我求助，不覺得太遲了嗎？既然你手上有線索，直接去找當(dāng)?shù)毓矙C關(guān)報案、申請做污點證人豈不是更快也更安全？”

    “我說了我不想找警察！”連海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當(dāng)初雯姐就是被警察給害死的！你再讓我拿著線索去報警？那不等于自投羅網(wǎng)嗎？？我又不知道那幫警察里頭到底誰好誰壞，說不定里面就有跟我老大勾結(jié)在一起的人，我哪兒還敢乖乖送上門去？”

    余生定定看著他，“可我只是一名警校的學(xué)生，我沒有能力——”

    “不。你有。你必須有?！边B海的音量小了下來，咬字卻格外用力?！坝嗌?，我知道你不會放過這個案子。在這個世界上，你是唯一不可能對這個案子置之不理的人。所以我才來找你。你要想知道那張紙條上到底寫了什么，就先去把我外甥找來，確保他的安全之后，我才會告訴你?！?/br>
    “我說了，我只是一名警校的學(xué)生?！庇嗌Z速緩慢地重復(fù)一遍。

    連海這時卻好像已經(jīng)想開了，不再像方才那樣戰(zhàn)戰(zhàn)兢兢、唯唯諾諾，反倒有幾分破釜沉舟的意思?！澳阋趺醋鍪悄愕氖?，反正我肯定不能再回去了。等你把他帶出來，安頓好，我一定告訴你紙條在哪兒?！?/br>
    “——當(dāng)然，”像是猜到余生要說什么，連海在他開口前就搶先道：“你可以說你不在乎，看不看紙條都無所謂。那樣的話，萬一我外甥出了什么事，就當(dāng)是他命不好，隨我姐。放心，我不會把責(zé)任推到你身上?！?/br>
    “呵……”余生聽到這里，竟然低低笑了一聲?！罢f了這么半天，就剛剛那兩句說得像個爺們兒。”

    連海的神情又緊張起來，“你這話什么意思？”

    “話說到這份兒上，我要是再不答應(yīng)，未免顯得太不孝、也太不仁義了。”余生說著已經(jīng)把刀刃收了起來，放回口袋里?！案嬖V我你外甥在哪兒，我來想辦法?！?/br>
    “你、你是認(rèn)真的？？”連海沒想到余生會突然這么痛快，見他又點了點頭，這才覺得整個人踏實下來。

    余生從上衣內(nèi)側(cè)兜里掏｜出一支中性筆和一個小的黑皮筆記本，翻開一頁遞給連海，“保險起見，你把地址寫在這上面?！?/br>
    “好?！边B海接過去刷刷幾筆寫完，還給余生，“拜托了。”

    “嗯?！?/br>
    “對了，有件事，我想還是應(yīng)該先告訴你?！边B?？粗嗌压P記本放回上衣兜，語氣有幾分遲疑?！捌鋵崱写瘟壕僭诟暇€打電話的時候，我好像聽到她叫了那個人的名字……”

    余生一愣，“什么名字？？”

    “我離得有些遠(yuǎn)，聽不太清楚，但好像是叫什么……‘老邢’——”

    連海那最后一個“邢”字都沒說完，只聽“砰”的一聲巨響，還伴隨著玻璃的炸裂聲，余生只覺得眼前一紅，右邊額角上瞬間傳來的劇痛讓他整個身子都抽成一團。

    這種劇痛一直持續(xù)到他失去意識。

    可能只有短短幾秒。

    但這點時間，已足夠讓余生看到連海那失去生氣的臉，以“慢動作”的形式緩緩落了下去。

    從他額頭那個洞里噴濺出來的血液，有些灑在了余生的臉上。溫?zé)?，又迅速冷卻。

    前后不過一眨眼。

    余生以為自己也即將命喪于此。

    在這座舉目無親的城市里，在這個陰暗的角落里，在這輛破舊的捷達(dá)車?yán)铮Y(jié)束自己短暫的一生。

    可是，如果聶傾知道他死了，該有多難過……

    不甘心啊。

    ※※※※※※※※※※※※※※※※※※※※

    盆友們，你們的大總攻，又回來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祝大家狗年大吉闔家幸福心想事成萬事如意?。?！?(^?^*)

    大年初一頭一天，你是拿壓歲錢的那個，還是給壓歲錢的那個？【真不想這么扎心的hhhhh

    然后，關(guān)于復(fù)更，本來想攢存稿的我這幾個月來實在是……_(:3」∠)_說忙也忙，但也確實進度感人……ojz負(fù)責(zé)任地說，目前存稿只有……六章……所以在這六章更完之后，咱更新的頻率大概就是寫完一章發(fā)一章的節(jié)奏了。。。_(:3」∠)_

    不過不管怎么說復(fù)更第一章的這個字?jǐn)?shù)還是很有誠意的對不對！?。　颈礞湣?/br>
    就問你們看得開不開心?。?！【湊表鏈——

    咳。whatever,新年新氣象！希望今年碼字無論從效率還是質(zhì)量上都能有質(zhì)的飛躍！望諸君共勉之！~(@^_^@)~愛你們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