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計
九月三十日天陰,悶得人喘不過氣。 蔣妤同的心情很好,五點十五起來挑衣服。精心選了件v領白襯衫,用來配他的表。是他的表。這個認知讓她滿心歡喜。 五點三十五到班,人已經齊了。滿耳讀書聲,震得樓都在抖。 這大概就是青春的底色吧,瘋狂而有韌勁。 早自習讀一個小時下來,聲音都有些發(fā)啞。喉嚨澀澀的發(fā)疼,心卻是滿的。 蔣妤同喜歡這種緊湊而又充實的飽滿感,這讓她覺得自己是鮮活的,真正存在著的。 重新投入學習是件很幸福的事,刷題、改正、反思、總結。她近乎嚴苛地重復著這個過程,做了整整三套成卷。 陸昂幾人在旁邊看的目瞪口呆,他們不明白為什么有人能頭都不抬地沉浸在題里,一做就是一上午。也見證了她秒英語閱讀的恐怖速度。 “多做,多總結,沒什么別的辦法。”蔣妤同回答道。 她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是用汗水和重復換來的。天才畢竟是少數(shù),多數(shù)人僅碌碌無為之輩。普通人若想做出成績,唯勤而已。 午休時間班內睡倒一片,仍有幾個人強撐著做題。蔣妤同掏出之前那本小說繼續(xù)看蓋世太保。作者是一位著名的法國評論家,他獨有的浪蕩鋒利感令她為之著迷。 下午化學課,李懷恩通知了國慶后要摸底考試,全市統(tǒng)一排名。 班里頓時沸騰起來,有人畏懼有人期待,都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上躥下跳個沒完。 蔣妤同頭都沒抬還在看書。 陸昂覺得她太過安靜,完全沒有考前的躁動?!斑€有一個多星期就考了,你不擔心嗎?” 蔣妤同:“擔心。可我們只能盡人事,然后聽天命咯。強求不來的?!?/br> 陸昂:“說的也是,有多少實力考多少分,盡力就行了。” 他感覺勒在脖子上的繩松了一些。 下午依然在刷題中飛速流逝,聽到放學鈴的蔣妤同還有些茫然。 蔣妤同去旁邊的營業(yè)廳辦了張新卡。回到家,她來到陽臺,把新卡塞進手機。 天氣預報上說今晚八點大暴雨,預計12小時內降水量會超過130 mm。默默算了算,應該會比那天大。 對著便利貼一個數(shù)字一個數(shù)字的輸入手機,點了撥號。 首先傳來的是震耳欲聾的音樂聲,有人唱得鬼哭狼號。 “喂?” 聲音順著電波灌進耳里,低啞曖昧。只一個字,蔣妤同瞬間骨軟筋酥,覺得自己沒救了。 “喂,你好,我是之前下雨天的那個女生。” 經她提醒,程回終于想起來?!岸?。”他懶懶應聲,放下手里的酒杯,又說:“你等一下?!?/br> 她聽到房門開關聲,音樂瞬間遠去,電話里只剩他的呼吸聲。 程回曲起一條腿倚在墻上,仰起頭,眼尾瀲滟泛紅。 “你說?!?/br> “恩……那個。請問你今天有空嗎?!?/br> “學校要交補課費,所以……錢可以今天給我嗎?” 他喝了不少,腦子混混沌沌,壓根沒注意聽她說了什么,只知道要錢的來了。 “行。來森和園b棟314室,我在這等你?!?/br> 蔣妤同一怔,不響。 “怎么?怕我把你給賣了?”程回低低笑起來,眼底眉梢都透著愉悅。 這可真是個寶貝。 蔣妤同搖頭:“我信你?!币残盼易约骸H缓髵炝穗娫?。 天邊烏云密布,一層又一層的疊在一起,馬上就要坍下來砸到路人頭上。 樓下的婦女吆喝著喊孩子回家吃飯,遠處倦鳥歸巢。隔壁人家開始做飯,許是排氣管道架設得不好,油煙兜頭蓋臉地撲過來。 蔣妤同咳嗽著眼淚忽地落下來。 她覺得委屈。 好東西要她自己去爭去搶,從沒有人主動送到她手上。分數(shù)如此,人亦然,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程回還維持著那個姿勢,躁郁地揉亂頭發(fā),他走回去打開房門說:“你們先走吧,我等會有事兒?!?/br> 房間里就幾個人,都是跟他玩得好的。 周路偉放下手里的牌問:“啥事兒啊?!?/br> 程回搖頭,不愿意說,喝過酒頭更暈了,坐下來揉太陽xue。 曹博安:“你說你喝多了就頭疼,還喝那么多干嘛?!?/br> 程回:“沒事。” “行,那你呆著吧,我們走了?!?/br> 他們走得跟來時一樣快,轉眼屋里就空了,到處亂糟糟一片。 蔣妤同特地穿了一字肩的長袖襯衫,在鎖骨處抹了點高光。沒帶傘,手機藏在包里。 一路上忐忑不安。 拖著時間到森和園,八點十五,仍不見一滴雨。她有些慘淡地吐了口氣,天心不許人意。 蔣妤同站在314房前。門是普普通通的防盜門,毫不起眼。 她敲門。咔嗒一聲,程回出現(xiàn)在門后。 他沒說話,低頭睨她一眼就轉身踢踏著拖鞋回到沙發(fā)上,支著頭歪在沙發(fā)上,連正眼都沒瞧她一眼。頭疼,鬧脾氣,不想理人。 蔣妤同踩在玄關地毯上,剛進門就聞到一股煙酒混合味,濃得嗆人。 房子打通了隔壁315室,面積雖大卻沒有多少東西。家具多為黑白灰三色,單調到不近人意。 外賣、奶茶、啤酒瓶雜七雜八地堆在茶幾上,煙灰缸是滿的,可家里安安靜靜,似乎只有他一個人。 程回沒醒酒,撩起眼皮看她,“錢在你手邊,拿了就走吧?!?/br> 蔣妤同低頭看,旁邊有個信封袋。 她說:“表放這了?!?/br> 程回:“恩?!?/br> 天空仍然沉默,像一個啞子。 蔣妤同把錢塞進包里,不知道還能做什么。她感覺自己泡在冷水中,身體一寸寸涼下去。喊不了,叫不出,得不到。 總是這樣。 擰開門,吹來一陣過堂風,雨神像得了信兒。 “嘩——”天真的坍了。 雨水瓢潑而下,砸在天臺上,砸在地面上,砸得路人抱頭鼠竄,砸得車棚噼啪作響。 雨,全是雨。 黑夜一片亮晶晶。 在瀕臨窒息的那一刻,蔣妤同被撈上來,大口喘氣。 她定了定神,輕聲問:“下雨了,可以借我一把傘嗎?” “下層柜子里有,自己拿。” “謝謝你,再見?!?/br> 等會見,她在心里說。 蔣妤同關上門。 外面雨很涼,風也大,卷起雨斜著撲過來,她連小區(qū)門都沒走出去就濕了一半褲子。 下的越大越好。 漫無目的地走著,兩邊小店的燈牌亮著。紅的,紫的,白的,黃的各不相同,將雨夜劃分成一個個色塊。 腿上濺著泥,襯衫濕到胸口。感覺差不多了,她折回去。 在b棟樓梯口里,蔣妤同生生折斷一根傘骨。 程回躺在沙發(fā)上,頭越來越暈,眼前黑白交織。他想不起那個女生的臉,卻記得她的鎖骨,比昨天更漂亮。 有人敲門,他不想理。門外人卻不罷休,活像來討債的。 cao。 一開門,哦,是小鎖骨回來了。 兩個人不過一臂距離。程回甚至能看清她襯衫下的顏色。 他擰眉:“有事?” 蔣妤同俏生生地立在那,唇色泛紫,身體凍到發(fā)抖。 “你可以收留我一晚嗎,雨下的太大了,傘也壞了?!笔Y妤同對上他的視線,眼帶期盼。 程回嗤了一聲,當他是開招待所的嗎說住就住。大晚上住在陌生人家,不長腦子的??? “你打車回去,網約車?!?/br> “沒手機?!笔Y妤同說得可憐巴巴,還有一絲控訴的意味。 “……”程回捋了把頭發(fā),氣笑了。 “我給你約車,或者你去門口酒店湊合下,我掏錢?!?/br> 蔣妤同不響,低頭,委屈的很。 程回仔細一看,哭了。這還真他媽是個討債的,壓下火氣把她拉進來:“行了別哭了,意思意思得了。” 蔣妤同被他拽得一個踉蹌,站穩(wěn)后還是細聲細氣地道謝。 她渾身濕的厲害,袖口還在往下滴水,像只水兔子。 程回站著看她幾秒,折返進屋,出來扔給她一套洗漱旅行裝和一件衛(wèi)衣?!耙路]穿過,你住那,里面有浴室?!?/br> 蔣妤同再次道謝,進去了。 程回倚在沙發(fā)上點了根煙,看著它燃盡。兀自心煩,又沒辦法?;绎h得到處都是。 蔣妤同洗完澡站在鏡子前,鏡面發(fā)霧,她用手指一筆一劃地描繪出自己的臉。清秀寡淡,不見血色。 他會對她心軟,她能確定。心軟就好,哪怕只有一點點。這一點點就足夠讓她看到希望。 他若是拒絕,自己說不定就此打住,以后再也不會有什么交集??伤褪谴饝?,答應的毫無防備,這讓她怎么好收手。 蔣妤同從包里翻出口紅抹上,看著鏡子里的臉不再那么蒼白,微微笑了。她本無意出格,卻想借極端的輕浮來振奮情緒。 用紙擦去口紅,唇上還剩一點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