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一大早，如前兩日，姬楚的妻子親自下廚，熬粥、做餅，炙了一條昨天專門買來的新鮮鯔魚，調(diào)拌了一碟生韭雜菜，又取上一份必不可少的醬料。

    幾樣飯菜做成，置入食盒。

    姬楚與妻子作別，提著這頓早飯，前去考功曹的客舍。

    客舍看門的吏員已與姬楚熟識，見他來到，笑道：“郎君又來給姬君送飯么？”

    姬楚作了一揖，答道：“家兄這些年都在外縣仕任，少有歸家，想念家里的飯食。昨天特別交代於我，想吃條鯔魚。這不，今天便給家兄帶了一條?！?/br>
    門吏含笑點(diǎn)頭，目送姬楚進(jìn)門。

    初夏晨光下，一個裹幘白衣、手提食盒的少年背影，不知怎的，給了這個門吏頗是溫暖之感。

    門吏嘆道：“素聞姬家兄弟的感情好，果是不假?。　?/br>
    推門進(jìn)到室內(nèi)，一gu酒味入鼻而來。

    姬楚一眼看到，姬韋伏在案上，像是仍在熟睡。

    知道段承孫昨晚來見姬韋了，瞅了眼案上的酒瓶、酒壇和案下的烤羊腿架子，姬楚只當(dāng)是他兩人舊友痛飲，姬韋喝多了，以是伏案不起，昏睡至今。姬楚遂放下食盒，端起臉盆，先出去打了盆水進(jìn)來，以便姬韋醒后洗漱，然后才到姬韋身邊，輕聲喚道：“阿兄，阿兄。”

    半晌無人回應(yīng)。

    姬楚心中奇怪，晃了一晃姬韋的胳臂，姬韋還是沒有反應(yīng)。

    姬楚好笑地想道：“怎么喝成這樣！”

    打算把姬韋扶到床榻上，吃力地把他架起，不經(jīng)意轉(zhuǎn)眼，看見了姬韋的面龐。

    姬楚頓時驚嚇地睜圓了眼睛。

    只見姬韋面se烏青，雙目緊閉，嘴角流下兩條血痕，衣領(lǐng)都被染紅了。案上亦有一灘血漬。

    姬楚雙腿發(fā)軟，勉強(qiáng)支撐，把姬韋小心地放到床上，探指去試姬韋的鼻息。

    哪里還有呼x1？

    姬楚呆呆地在床前站了片刻，驀然發(fā)出一聲大叫。

    叫聲傳出室外，遠(yuǎn)處客舍門口的門吏聽到，趕緊奔了過來。

    進(jìn)到室內(nèi)，門吏看到這等場景，心頭一沉，知道大事不妙。

    “這是怎么回事？”

    姬楚流下眼淚，哽咽答道：“我也不知道?！?/br>
    風(fēng)吹入室內(nèi)，并不涼，僵y的姬韋躺在床上，姬楚與門吏立在榻前，這幅場景卻生y森。

    ……

    宋閎告了病假，已經(jīng)半個多月沒有出門了。

    莘邇的諸項舉措下來，收獲很大，宋閎的政治敏銳x是很強(qiáng)的，早就感受到了切實(shí)的威脅，和宋方相同，也早把莘邇當(dāng)做了阻撓宋家重回巔峰的真正敵人。

    他的“告病”，其實(shí)只是借口。

    成天錦衣玉食，家中自有醫(yī)士，補(bǔ)藥不斷，又每天都練五禽戲，宋閎盡管五十多歲了，換了尋常鄉(xiāng)農(nóng)，到這個年齡，或是少不了這病那病，但他的身t卻還是健康得很，半點(diǎn)毛病也無。

    之所以告病，無非以退為進(jìn)。

    純粹因是見莘邇近月風(fēng)頭漸盛，不僅得到了麴家的同盟，兵權(quán)愈重，并且通過勛官制、考功曹、換中正等政措，同時在民間豪強(qiáng)、底層官吏、寓士與寒士的群t中也聲望愈高，他隱約地察覺到，也許快要到宋家與莘邇直面相對的時候了，故此先退一步，靜觀時局，以作應(yīng)變。

    未料時局尚未觀辨清楚，一個讓他萬萬想不到的惡劣消息就傳到了耳中。

    饒是以宋閎之城府深沉，也不免吃了一驚。

    匆忙跑來報訊的那個宋家黨羽到時，宋閎剛起床不久，在后宅院中挺頸展手、蹲腰曲腿地打五禽戲。聽完消息，他止下拳腳，不敢置信地問那吏，說道：“你說什么？姬韋si了？”

    “是?！?/br>
    “中毒si的？”

    “是?！?/br>
    “自殺還是他殺？”

    “剛被姬楚發(fā)現(xiàn)，考功曹的曹掾氾丹、右曹史張道將現(xiàn)在應(yīng)還沒到客舍。具t是自殺還是他殺，現(xiàn)下尚不知曉。唯一知道的是……”

    “是什么？”

    “聽說姬韋昨晚見過的最后一人，是牧府曹掾段承孫。姬楚發(fā)現(xiàn)姬韋身si時，客舍里仍還留著他倆昨晚吃剩的羊腿和空的酒壇、酒瓶?！?/br>
    “段承孫？”

    “是。”

    宋閎當(dāng)機(jī)立斷，說道：“你立刻去谷y縣寺！叫竇理馬上帶人，到考功曹的客舍！”

    竇理，是宋閎妻子的侄子，現(xiàn)任谷y縣的縣令。

    “是。”來報訊的那吏，入了宋家門后，乃是一路小跑到的后院，到現(xiàn)在還是氣喘吁吁的，他擦了把額頭的汗水，請示地問道，“敢問明公，請竇令到考功曹后，叫他作些什么？”

    “這還用我交代么？”

    宋方給顯美縣長了一個全國最差評，顯美翁主因此大怒，幾次要尋宋方的麻煩，莘邇?yōu)槠蕹鰵?，因把顯美縣長召到京中，要給他重新考評。這件事在王城，如今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偏在主持重考的y洛到前，顯美縣長姬韋中毒身si。

    除非是個笨蛋，否則，誰都能感到此中必有玄虛。

    報訊的那吏不是笨蛋，在獲悉姬韋si在客舍的當(dāng)時，就已經(jīng)t會到了這一點(diǎn)。

    他深知此事關(guān)系重大，一個處理不好，可能就會后患無窮。因是，在聽到宋方“還用我交代”一句話后，他楞了下，心道：“你不交代明白，我怎么去給竇理說？”

    既是為了獲得個明確的指示，也是不敢擔(dān)責(zé)，他說道，“是，是。敢請明公交代?！?/br>
    宋閎忍住氣，說道：“你去告訴竇理，命他帶上仵作同去，查明姬韋的si因，看是否自殺！”

    那吏聽明白了，忙不迭應(yīng)道：“是，是，依下官看，實(shí)際不必查，姬韋定是自殺?！?/br>
    “哦？”

    “姬家，亦武威郡的名門是也，此回考課，姬韋得了個殿，他必是應(yīng)召回到王城后，見到弟弟，良心發(fā)現(xiàn)，感到愧對祖宗，w了姬家的清譽(yù)，故是自殺了事?！?/br>
    這個理由也太牽強(qiáng)了吧？

    對姬韋身si之事，宋閎心中有疑，懶得理他，揮了揮手，說道：“你去罷！”

    那吏應(yīng)命而去。

    出了宋家的門，這吏坐上牛車，一邊吩咐前去谷y縣寺，一邊不由想道：“怪哉！此事才剛出來，到底怎么個情況，還不清楚，明公為何就急著叫竇理去給姬韋定一個自殺的si因呢？難不成？”盡管覺得以宋閎的處事作風(fēng)，他不可能g下毒殺姬韋的事，可在想到姬韋最后見到的人是段承孫后，也不敢再往下想了。

    宋閎自是不會做出這等事，可不能保證宋家會不會有別人g下此事。

    那吏不敢繼續(xù)往下想，是因為如果順著段承孫繼續(xù)想的話，他知道他一定會能想到一個嫌疑對象。

    這個嫌疑對象，也正是宋閎所疑的。

    打發(fā)走了報訊之吏，宋閎急喚仆隸，命令立刻找宋方來見。

    半個時辰后，宋方到了。

    宋方這一個多月來，在人際交往上大下功夫，幾乎每天都會請一群王城的名士、高官，宴飲清談，昨晚亦不例外，喝酒喝到半夜才休，去找他的仆隸到他家時，他還沒有睡醒。

    這會兒也還頭昏昏沉沉的，他在堂中見到宋閎，下拜行了一禮。

    站起身來，宋方尋個坐榻，一pgu坐下，宿醉口渴，催促侍奉的小婢捧茶湯上來。

    宋閎閉目養(yǎng)神，默不出聲，等宋方連飲了三碗茶湯，聞他還要再喝，受不了了，睜開眼，吩咐婢nv們退下，目光嚴(yán)厲，盯住宋方，沉聲問道：“事情你知道了么？”

    宋方莫名其妙，問道：“什么事？”

    “姬韋服毒而si的事！”

    宋方一驚，繼而大喜，說道：“姬韋中毒si了？”

    “中毒”和“服毒”，看似說的是一回事，究其內(nèi)涵，卻是不同的。服毒者，自己食毒；中毒者，被人下毒。宋閎是故意說的“服毒”，結(jié)果宋方卻說了個“中毒”。

    宋閎心頭一緊，說道：“是段承孫g的么？”

    “段承孫g的？g什么？”宋方旋即明白了宋閎的意思，說道，“怎么可能會是他！”

    “事到眼下，你還不說實(shí)話，哄騙於我么？”

    宋方冤枉地叫道：“阿父！我騙你什么了？”

    “你適才不說‘服毒’，而說‘中毒’，你是怎么知道姬韋不是服毒，而是中毒的？”

    “?。俊?/br>
    “姬韋昨晚見到的最后一人，是段承孫。你既說‘中毒’，不說‘服毒’，那下毒之人，不是段承孫，還能是誰？”

    “阿父！冤枉?。∵@事兒真不是段承孫g的！不錯，我是叫段承孫昨晚去見姬韋了，但我沒讓他下毒?。∥抑皇墙兴麕О讯特敖o姬韋，做個威脅罷了！絕對沒有叫他下毒??！我沒有叫他下毒，他又怎會下毒！……阿父，你聽誰說的？說是段承孫g的？此事斷然無有！”

    “真不是段承孫g的？”

    “真不是！”

    “姬韋中毒此事，與你沒有關(guān)系？”

    “我昨晚在家中飲宴，直到夜半。姬韋身si這事，要非剛才聽阿父說，我到現(xiàn)在還不知曉！阿父，此事怎會與我有g(shù)？”

    宋方冤枉的神情和語氣不似作假，宋閎相信了他，終於把心放下。

    “此事若真與你無g，那自是最好。”

    “阿父，你為何會懷疑於我？”

    “我方才說了，姬韋最后見到的人是段承孫。段承孫與你什么關(guān)系？還用說么？h奴，恐怕現(xiàn)下不止我疑心你與此事有g(shù)，凡是得悉此事的人，十個里邊有八個都得懷疑是你做下的！”

    宋方的酒勁不翼而飛，他的頭腦逐漸清醒起來。

    想到了事情的嚴(yán)重x，宋方b0然起身，大聲說道：“不用想了！阿父，此事必定是田舍奴做下的！”

    “你怎知道是他？”

    “不是他，還能是誰？他定是yu以此事來誣陷於我！”

    “你有證據(jù)么？”

    “……，查！肯定能查出證據(jù)！”

    “你不要想著去查他的證據(jù)了。當(dāng)務(wù)之急，你要先把你從這中間脫身出去！”

    誠如宋閎所言，只要是知道此事的，怕大多都會懷疑到宋方身上。眼前的第一要務(wù)，不是找此事與莘邇有無g系，而是首先要把宋方本人，從此事中剝離出去。

    宋方含冤帶怒，顧不上宋閎在上，罵出了粗口，說道：“他娘的！狗東西！”

    宋閎思慮已成，較與宋方，倒是沉穩(wěn)地多，他皺眉說道：“你坐下！”

    宋方恨恨坐回。

    “h奴，現(xiàn)在有三件事，需要咱們?nèi)プ觥！?/br>
    “哪兩件？”

    “我已命竇理趕去考功曹的客舍，我早先疑心是你所做，因此命令竇理，叫他給姬韋定個自殺?，F(xiàn)今看來，此事如真不是你做，此舉倒是不必了。立刻再派人去給竇理帶話，叫他只需控住現(xiàn)場，搜集證物即可。余下的事情，之后再說。這是第一件?！?/br>
    “對！一定要控住現(xiàn)場，掌住證物！只要能從中找到一個、兩個與田舍奴有關(guān)的線索，……這狗日的，誣陷我？老子反咬……，呸！甚么反咬！老子順藤m0瓜，必把他繩之於法！看他還誣陷不誣陷我，看他還囂張不囂張！總歸要讓他、讓姓氾的、姓麴的、姓張的，讓懷二心的，統(tǒng)統(tǒng)都知道與咱家作對的下場！”說到興起，宋方轉(zhuǎn)恨為喜，只想現(xiàn)在就開始著手查辦。

    “這是以后的事了！”

    “阿父，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二件，你從現(xiàn)下起，直到案子查明，不能再見段承孫。記住，一面都不能再見！”

    宋方很快明白了宋閎此話的意思。

    他知道段承孫與此事無g，但別人不知。

    而段承孫是最后一個見姬韋的人，若是查辦此案的話，段承孫必然會被牽涉到。

    為了洗脫嫌疑，也是為了顯示坦蕩，當(dāng)下確是不好再與段承孫見面。

    宋方應(yīng)道：“是。”

    “第三件事嘛，挑幾個信得過的人，下午就上書朝中，請求朝中把此案的偵破權(quán)交給谷y縣寺！”んáIㄒánɡSんúщ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