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走，辜南野就一路同溫斂說著燕妙妙的事情。

    譬如她五十年前修煉法陣時誤燒了一片藥園，野火將一整塊地的靈力燒盡，如今便換種了地瓜。

    譬如她總是逃早課，每每被師尊逮著，就以自己摔下山崖留了頭疼的后遺癥為理由。

    譬如她與丹房的明黎師叔時常吵架，因為她每次去找他都會偷摸順走丹藥。

    當(dāng)然也有辛苦的事情。

    也曾因為習(xí)練過度而累暈在練武場上。

    也曾因為擅自下山而被罰抄了五百遍經(jīng)書。

    也曾因為修煉cao之過急而走火入魔廢過修為。

    他隔了五百年的時間，從別人口中重新開始了解她。

    溫斂回身看了看昆侖仙門的山水草木。

    和孤鴻境截然不同。

    在他沒有找回她的這數(shù)十年中，她披霜覆雪、負(fù)重獨行。

    有些怨恨自己沒有盡早找到她，讓她獨自走了這么遠(yuǎn)。

    卻也有幾分慶幸沒有盡早找到她，讓他越過百年終能窺見真實。

    她和以前不一樣，卻終究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寫感情寫到頭禿。

    第65章

    回到燕妙妙房中的時候, 她已經(jīng)醒了，正半靠在榻上，四周圍了一圈昆侖山小弟子。

    “……說時遲那時快, 你們師姐我只見到眼前虛影一閃，接著就是一陣腥風(fēng)撲面而來。我這定睛一瞧, 好了不得——原是一條吊睛白額大蟲——啊不，原是那羊角魔沖將了上來……”

    “……道是生在陽間有散場、死歸地府為異鄉(xiāng), 那羊角竹竿二魔委實陰險, 竟是在此時起了玉石俱焚的念頭。便見二魔周身魔氣此時一陣倒灌, 直將那rou海星吹鼓，生生以他渾身腐rou為兵器，徑直朝我們飛射而來……”

    “……師姐我術(shù)法高強，這點偷襲能奈我何？可是你們宋師弟就不行了，我在場中一瞧，好么！便見宋師弟站在原地毫無防備，一雙短腿抖若篩糠、直嚇得屁滾尿流——”

    “——屁滾尿流？”

    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燕妙妙說書說得正興起，冷不丁被人一打斷, 下意識地抬起頭，正對上宋儼的質(zhì)疑的眼神。

    周圍一圈小弟子亦是齊刷刷看向宋儼。

    “師弟你抖得站不住了？”

    “膽子真那么?。俊?/br>
    “屁滾尿流可還行？”

    戲謔之聲驟起。

    躺在榻上的燕妙妙頓了頓，忽然臉上一陣扭曲，捂上心口, 做出虛弱的模樣看向宋儼，口中還在無聲叫喚。

    宋儼面無表情。

    燕妙妙又撩起袖子，默默指了指自己手臂上雖施術(shù)愈合了、卻仍留下了一條泛白的新鮮傷痕。

    他嘆了一口氣, 終究還是屈服了。

    “對，是我，我屁滾尿流了?！?/br>
    又過了片刻，燕妙妙簡單說完了結(jié)局，便叫圍坐在榻邊的小弟子散了，只余下柳梢一人。

    房中一下空曠下來，燕妙妙才注意到，宋儼的身后還跟著辜南野和……溫斂。

    燕妙妙眨了眨眼：“真君你怎么在昆侖山？”

    敢情是從頭到尾都不知道溫斂的存在。

    辜南野上前解釋：“當(dāng)時疏明真君也到了無定海，師姐你受傷暈倒之后，是真君將你送了回來，還在師姐榻邊守了整整一日。”

    ……整整一日嗎？

    燕妙妙略帶幾分驚訝地看向溫斂。

    后者淡淡一笑。

    還沒等兩人說些什么，宋儼已經(jīng)正色開口。

    “師姐，關(guān)于你的傷勢，我這有兩個壞消息?！?/br>
    “等等，”燕妙妙打斷，“這套路不對——不應(yīng)該是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嗎？”

    宋儼沉默片刻：“好?！?/br>
    “現(xiàn)在有兩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br>
    “第一個壞消息是——傷到你的是魔界至邪的殘刖魔，體內(nèi)血rou可污法寶、腐靈力……”

    “是呢，”柳梢接話，“三司鼎已經(jīng)不能用了?！?/br>
    宋儼繼續(xù)道：“……所以師姐你受了這殘刖魔的腐rou觸體，靈力被污，暫時不能動用術(shù)法了。”

    “第二個壞消息是——師尊與明黎師叔在丹房研究了一日，終于確定我們救不了你，你得去趟妖界的洗靈泉，方可除去體內(nèi)濁氣?！?/br>
    燕妙妙皺了眉：“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宋儼回頭看了一眼溫斂，淡定道，“……疏明真君會陪你去?！?/br>
    *

    在燕妙妙為救宋儼身受重傷、失了靈力的消息傳出去之后，昆侖山的仙君和弟子們就開始往她院里送靈藥。

    不過短短半日，燕妙妙就過上了嗑補藥如白蘿卜的富裕生活。

    尤其還有知道燕妙妙怕苦的師妹，特意切了參片漬在蜜糖里給她送來，才兩個時辰就被她吃下了半罐子去。

    在同溫斂商議過后，兩人決定第二日就出發(fā)。

    自從幾百年前仙魔兩界翻臉、在人界沖突不斷之后，妖界便愈加封閉、幾乎不對人界開放，燕妙妙想要入內(nèi)去尋洗靈泉，倒是必須得有一位仙君領(lǐng)著。

    依照以往出遠(yuǎn)門的習(xí)慣，到了午后，燕妙妙又照舊開始整理起乾坤袋來。

    如今她不能動用術(shù)法，同尋常人無異，即便是有溫斂在旁，她自己也得多準(zhǔn)備一些法器符咒什么的用來防身。

    正當(dāng)她要進入乾坤化境之時，房門卻忽然被敲響。

    開門一看，是溫斂。

    “真君怎么來了？”

    溫斂道：“我想著你如今沒了靈力，便尋了幾樣法寶，看你合不合用?！?/br>
    “好巧，”燕妙妙笑著讓他進屋，“我也正收拾呢。”順手甩了甩手上的乾坤袋。

    誰知溫斂進門后，卻是看也沒看那乾坤袋，徑直走向了燕妙妙的榻邊。

    接著拎著燕妙妙的鞋走了過來。

    “不要赤足?！?/br>
    燕妙妙一愣，低下頭，見著自己的腳正露在裙擺外邊。

    她吐了吐舌頭，接過溫斂手上的鞋趿了進去。

    其實按理來說，溫斂的行為實在有些不恰當(dāng)。

    即便是理解為長輩對小輩的愛護有加，燕妙妙也絕難想象神霄真君拎著自己鞋的模樣。

    可偏偏溫斂動作神態(tài)極其自然，她要是這時候推辭多話，反倒顯得矯情。

    見她穿上了鞋，溫斂這才開口：“我聽阿弋說，你乾坤袋中法寶眾多，也不知道我給你尋來的這幾樣合不合適。”

    “法寶哪有嫌多的？”燕妙妙說著展開了乾坤袋，看向溫斂，“真君，我是第一次去妖界，不知道能用上什么，你幫我挑挑吧？”

    兩人進入乾坤化境中。

    這倒是燕妙妙第一次領(lǐng)人進自己的乾坤袋。

    進來之后，溫斂先是被化境中那座高聳入云的山巒給驚了片刻，隨后再被這散落滿地的法寶奇珍又驚了片刻。

    阿弋說得不錯。

    單看燕妙妙這乾坤袋中的東西，就是將整座孤鴻境給她搬過來，恐怕也不大能誘惑到她。

    ——不過這也不能為南葛弋親身上陣色誘師姐的罪行開脫。

    他隨意掃了一眼地上凌亂的物事，目光放在了那山上。

    “這山中有什么？”乾坤袋里裝了一座山，總不能說光是為了好看。

    燕妙妙狡黠一笑：“我?guī)氵M去看看。”

    兩人走到山前，溫斂這才發(fā)現(xiàn)這峰巒側(cè)面有一隱蔽洞口，僅能容一人入內(nèi)。

    洞中涼意森森，隱隱有靈氣緩緩泄出。

    燕妙妙熟門熟路地從洞口處摸了兩塊火石，又從洞壁上拿了一盞油燈點燃舉在手中。

    洞中漆黑，她領(lǐng)著溫斂向前走，兩人一前一后，寂靜之中，呼吸清晰可聞。

    偶爾能踩到地上的碎石，喀啦喀啦的聲音在洞中回響。

    “這洞里的東西是我給柳梢備著的，”溫斂看不見燕妙妙的神情，卻也能聽出她的愉悅來，“她是器修，鍛煉法寶需要大量的靈礦，老聽她抱怨礦中品質(zhì)上佳的礦石太少，我就給她備了一個?！?/br>
    燈火搖曳之中，甬道漸漸向下傾斜。燕妙妙一手舉著油燈一手攀著洞壁，小心翼翼朝下走。

    巨大的晶石逐漸映入眼簾。

    山洞之中漸漸寬闊起來。到了深處，數(shù)丈高的洞窟之中，壁上掛著無數(shù)晶瑩剔透的礦柱，燭火映照之下，礦柱泛著幽幽粼光，在空中交疊反射，激出道道流光，如繁星閃爍。

    “我想在再養(yǎng)上幾年，等到柳梢的百歲生辰，送給她做禮物?！边@洞中靈礦大多還未完全成熟，個頭不大，如今開采有些可惜。

    姑娘眼神明亮，在這遍天的晶瑩之中，仍舊熠熠生光。

    “你總是對師弟師妹這么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