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梅青曉低下頭去,烏黑的發(fā)散落成云,還略帶惺忪的臉有著不同往日的隨意。夫妻恩愛了些,就是不尊重嗎? 她很是喜歡阿慎那樣對她,半點不覺得他不敬重自己。納妾的事她想都沒有想過,更不可能拿這種事情去討好阿慎。 僅從她的表情中,梅老夫人很難猜出她在想什么。 事實上,梅老夫人已經(jīng)漸漸看不懂自己親手帶大的孩子。不知從何時起,阿瑾越來越有主見,甚至不惜忤逆長輩。 皇家的媳婦不好做,壽王生母不在,在宮中和陛下跟前連個替他說話的人都沒有。要是阿瑾再沒有立起來,只怕是虞皇后那里很快會塞人進府。 “我看靜心和凝思二人都是好的,她們的娘老子同是你的陪房,一家子的身契都在你手上,你拿捏起來也容易?!?/br> 大家女子身邊的丫頭,大多都是為日后準備的。自小培養(yǎng)出來的感情,多半不會輕易背叛。這一點梅青曉早早就知道,在前世里從不曾覺得有何不妥。 然而如今的她卻是不愿,她不愿同任何人分享自己的男人,哪怕是自己最信任的丫頭。什么賢良大度,什么淑惠知禮,她統(tǒng)統(tǒng)都不想遵循。 “祖母,王爺并無納妾之意,我何必上趕著?!?/br> “阿瑾你還年輕,許多事情不知輕重。你應(yīng)當(dāng)知道當(dāng)家主母最要緊的是什么,是府中的掌家之權(quán),是趕緊生下嫡子,眼下你當(dāng)務(wù)之急是養(yǎng)好身體懷上孩子。女人家總有不方便的日子,總不能讓男人冷了床席。時日久了,等王爺先提出來,你反倒落了下乘。” 梅青曉抬起頭,看向自己的祖母。祖母以前的教導(dǎo)她都記得,祖母教過她后宅的平衡之術(shù),借力打力、東風(fēng)壓西風(fēng)等等,無一不是與自己丈夫的女人周旋。 皇后也好,世家主母也好,哪個不是這般。 妻妾和樂了,做妻子的便得世人一聲賢惠的贊嘆。妻妾相爭鬧大了,做妻子的就會落下一個不容人善妒的名聲。 “祖母,我…我不愿意。” 梅老夫人聞言,長長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心里不愿意,世上沒有哪個女人愿意給自己的丈夫塞人。哪個女人給自己丈夫納妾是心甘情愿的?只是世道如此,咱們女人唯有自己想開。就算咱們女人不提,男人們自己就不找了嗎?再是不納妾的男子,后院里難道就真的沒有其他的女人嗎?” “祖母,我們梅家就沒有?!?/br> 梅家后院干凈,從來沒有妾室一說。不僅梅仕禮的后院里沒有妾室,就是往上兩代也沒有妾室的存在。梅家的祠堂里,只有正室及正室的子女,連一個庶出的子孫都沒有。 梅老夫人面上帶著幾許惆悵?!吧岛⒆樱芳抑詻]有妾室,那是因為我們是梅家百年清流,祖訓(xùn)上刻著四十無子才可納妾。” 正是因為這一點,許多貴女才視梅家為上等的姻緣,若不然當(dāng)年虞國公府也不會把嫡女下嫁到梅家。 “既然梅家的男人能做到,為什么別人就做不到?” 梅青曉很想說,她的阿慎和別的男人不一樣。她相信他不僅沒有納妾的心思,甚至根本不曾注意過別的姑娘。 世人說她善妒也好,說她不容人也好,反正她壓根沒有打算與別的女人分享她的阿慎。光是想想都覺得呼吸困難,難以忍受。 梅老夫人苦笑,“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你祖父也好你父親也好,他們確實沒有妾室。但你祖父是有通房的,一個是自小陪著他一起長大的丫頭,一個是我做主開臉的。你父親也有三個通房,兩個是原來的丫頭,一個是你母親的人。她們都在前院侍候,打掃書房紅袖添香?!?/br> 梅青曉震驚,“祖母,您是說前院那幾個人都是父親的通房?” 梅老夫人點頭,“是啊,她們很少來后院,也不會給你母親添堵,更不會生孩子。等她們年紀大了,就送出府外榮養(yǎng)。這是梅家男人給自己妻子最大的尊重,也是梅家女人最大的體面?!?/br> 梅青曉知道前院有幾個清秀的大丫頭,專門侍候父親讀書時端茶遞水的,萬沒想到那幾人居然是父親的通房。 說不震驚是假的,活了兩世她才知道原來梅家也是妾室的。她還以為梅家的清貴,是麓京城中的獨一份。 沒想到,出乎她的認知。 這一世,到底還會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冒出來。世間種種,她都可以不在乎,唯獨不能和阿慎有關(guān)。 不知為何又想到棺材鋪,想到喜悅樓。 阿慎和她看到的一樣嗎? 忽然之間,她不確定起來。其后梅老夫人在說了什么,她都有些聽不進去。她敷衍著,直到送走祖母。 望著偌大的王府,紅墻青瓦假山松石。這些都是前世沒有見過的景致,卻成了她今生的歸宿。如果阿慎和她堅信的不一樣,他以后也會和別的男人一樣納妾,一樣會有庶子庶女,她怎么辦? 她站在園子里,心下一片茫然。男人納妾,天經(jīng)地義。田舍翁多收了幾擔(dān)糧食,尚且想著再易一妾,何況高門大戶里的男人。 世人若是罵她善妒,她不在乎。 她只怕歲月磨平年少時的感情,在這高墻之內(nèi)日復(fù)一日,終將有一天他會厭倦她。更怕她越陷越深,真到那一天變成自己都憎惡的樣子,明知他已變心還死抓著不放。 少年郎脫去了些許稚嫩,在朝堂的淬煉之下越發(fā)的沉穩(wěn)??∶罒o雙的長相,清冷如竹的氣質(zhì),還有那說不出來的復(fù)雜氣勢。她愛極戀極,目光癡癡追隨著他的身影。 葉訇覺得自己的妻子今天有些怪怪的,這樣迷戀的眼神他不陌生,但迷戀之中似乎有種難以言喻的失落。 “聽說今天祖母來了?!?/br> “嗯,祖母來看我。”梅青曉癡迷的目光有所收斂,微微垂著眸,”我原來不知道,父親竟然有通房。不僅是父親,就連祖父也是有通房的?!?/br> 葉訇看過來,與她的目光撞到一起。 “祖母說男人的情愛不會長久,再是年少時相濡以沫恩愛不疑,到了后來也會磨盡,終將平淡如水。她還說世上沒有不納妾的男人,也沒有相愛白首一生一雙人的夫妻。你覺得她說得對嗎?” 竟是如此,怪不得阿瑾這般表情。 他慢慢走過來,靠近她。 她不知為何突然緊張起來,他的眼神好深好深。琥珀色轉(zhuǎn)為暗黑色,像暴風(fēng)雨欲來般黑沉沉的令人害怕。 幾乎是下意識,她連連后退,一下子退到桌邊再無可退。 “阿慎,我就是隨口問問…” 葉訇一手撐在桌上,一手托起她垂低的下頜。男人身上噴薄的氣息將她湮沒,她心跳得很快,不知是害怕還是期待。 下頜被迫抬起,她睫毛顫動著不敢看他。 他聲音低沉,“阿瑾,是你先招惹的我?!?/br> 第71章 悸動 他原本身處黑暗 , 早已習(xí)慣暗夜前行無人相伴。是她硬生生破空而來,踏碎黑暗來到他的身邊,照亮他的前路。 他見過了光明, 那光照進了他的心,他不允許再收回去。 梅青曉身體酥軟, 兩人這樣的姿勢很容易讓她心猿意馬。她的腦海中都是那些臉紅心跳的情景,暗暗唾棄著自己又忍不住心肝亂顫。 他的眸是那么的深, 像漩渦一樣將她的魂都吸了進去。 “我…是我先招惹的人, 我承認…” “所以你休想把我推給別人?!彼穆曇粲州p又啞, 像羽毛一樣拂過她的心上,引起一陣陣的悸動。 “阿慎,我…” 她要說的話沒在他瘋狂急切的唇齒之間,她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情緒。那種小心翼翼中帶著害怕失去的恐懼。 一切盡在不言中。 “…阿瑾,你說過我只能是你的,你說話要算數(shù)?!?/br> 她還能再說什么,他的表現(xiàn)他的舉動已經(jīng)說明自己之間的擔(dān)心是多么的多余。她怎么能不信他,如果他都不能信, 那么她重活一世還有什么意義。 是夜,她在他的懷中絮絮地說起今日和祖母的對話,待說到子嗣二字時,他的眸中似乎閃現(xiàn)不一樣的光芒。 傳言像被風(fēng)吹著跑, 一陣又一陣。 東宮紋絲不動,壽王府風(fēng)平浪靜??此苾赡袪幰慌值荇]墻的戲碼,偏偏當(dāng)事人無動于衷。倒顯得有些索然無味, 傳著傳著變了風(fēng)向。 流言之所以是流言,盡在于世人的口舌之間。原有的戲碼沒濺起水花,倒是暈蕩開來。人們說著壽王府的事,轉(zhuǎn)到了葉訇的身世上。再從葉訇的身世,轉(zhuǎn)到梅青曉的身世。 梅青曉生父不詳,再一次引來世人的猜測。 民間的風(fēng)向始終吹不到宮中,幕后之人等不急了。在一日梁帝難得臨朝時,燕國公冒死進諫,上折進言道士及禍國之源,氣得梁帝當(dāng)場摔了折子。 已經(jīng)走火入魔的梁帝哪里聽得進此等大逆之言,他自以為自己馬上就要得道長生,更加不把世間蕓蕓眾生看在眼里。 正當(dāng)他要下旨斬了燕國公時,太子站出來。 太子附議燕國公,以自身經(jīng)歷闡述修道長生純屬無稽之談。天下道士之中,十有七成是假道士,不足為信。 隨后葉訇梅仕禮等人支持太子,齊刷刷跪了一半有余。 太子這一出頭,局勢逆轉(zhuǎn)。 梁帝的怒火對準自己的兒子,氣得要廢太子。虞國公假惺惺地勸說,實則是火上澆油,把梁帝的火拱得更旺。 太子見陛下執(zhí)迷不悟,很是痛心。要不是梅大人等人眼疾手快一把將人拉住,只怕太子真要一頭撞死在大殿上。 梁帝大怒退朝,聽說一回到長生殿就吃了兩顆丹丸。 燕國公原本打算死諫,再一頭撞在大殿上,以此激起民憤。他料定梁帝已迷失本心,根本不可能采納他的進議。他要的就是梁帝降罪他們燕家,他們燕家才可順應(yīng)民意推翻梁朝。 千算萬算,沒算到太子會站出來。更沒想到的事,太子像是洞察他的打算,居然用了同樣的招術(shù)。 散朝后,朝臣們議論紛紛。 有人猜測太子此舉必是失了陛下的心,指不定真一怒之下廢了太子之位。如果那般的話,壽王就有了出頭之日。 麓京城中最不凡耳眼聰靈之人,原本清靜的壽王府突然變得炙手可熱。 在一片猜疑聲中,壽王府謝絕所有主動示好之人。連女眷走動都斷了,梅青曉也不再見任何上門拜訪的女客。 眾說紛紜之時,李將軍回京了。 李將軍常年鎮(zhèn)守邊關(guān),其長子驍勇無比,二子足智多謀,三子身手不凡。李將軍回京,隨行的是次子和三子,長子留守邊關(guān)。 李家一向低調(diào),因為李如楠與京中貴女們鮮少往來,許多世家們幾乎都快把他們遺忘。李將軍一回京,李夫人就辦了一場宴席,宴請麓京的世家夫人和姑娘。 說也應(yīng)當(dāng),李家的二公子和三公子常年隨父在邊關(guān),二人都未娶妻。李夫人宴請女眷,無非就是替兒子們相看。 梅青曉身為壽王妃,自是接到請?zhí)?/br> 自打那一日見過后,她聽人說李如楠又去找過兄長幾回。兩人每次見面都要比試一番,竟然真的成了好友。 李夫人將門主母,自是颯爽之人。李如楠跟著母親迎客,見到梅青曉時,二人交換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與李家交好的燕國公夫人親自前來,自那一日燕國公殿前死諫過后沒幾日,燕旭就陪著母親回京。 梅青曉心知肚明,燕家出師不利失了先機。眼下連起事的由頭都沒有,怕是要再次蟄伏,以待下一次時機成熟。 燕國公夫人看上去很是慈眉善目,但她絕不會把對方當(dāng)成簡單之人。膝下一個庶子都沒有的世家主母,不可能是泛泛之輩。 庶子沒有,庶女倒是有兩個。那兩個庶女養(yǎng)得很是不錯,聽說她們的生母都是燕國公夫人的心腹。 燕國公夫人與梅青曉見禮時很是熱情,在外人看來,燕旭和梅青曄交好,兩家的關(guān)系肯定錯不了。 “臣婦有些日子沒見王妃娘娘,娘娘瞧著容色更勝從前?!?/br> 真話假話未可知,畢竟京中都在傳她天天以淚洗面,過得別提有多凄慘。梅青曉笑著與對方寒暄,關(guān)心地問了幾句近況。 “勞王妃掛記,臣婦前些日子生了一場小病,在京外養(yǎng)了一段時日。幸好旭哥兒懂事,一直在莊子上陪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