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明明怕打雷的是她,還敢嘲笑別人,周之衍忍不住將下巴擱在她的肩上低語:“孤也是人,生老病死,愛人分離,也會有怕的時候?!?/br> 短短一句話,卻仿佛將他拉下儲君的神壇,往日游刃有余,運(yùn)籌帷幄的太子與說這番言論的模樣實(shí)在大相徑庭。 謝窈心里頭復(fù)燃的一絲恐懼,又被他撲滅。 她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周之衍給予她的縱容與知曉秘密的權(quán)利已經(jīng)太多,遠(yuǎn)遠(yuǎn)不是一個妾室應(yīng)得的。 “殿下是否告知嬪妾太多了,嬪妾有些……受寵若驚?!敝x窈有些遲疑,也有些不知所措。 就像是她只妄想得到一小塊玫瑰酥,但周之衍不僅給她一碟玫瑰酥,還為她端上一盞茶,最后還留了藕粉糖糕。 “良娣是嫌孤煩了?”運(yùn)籌帷幄的太子殿下第一次覺得如此委屈,心情復(fù)雜。 他對她真的是束手無策,想慢慢靠近她,對她好,但她似乎對此十分謹(jǐn)慎,總是先悄悄退后幾步,慢慢消化后才靠近他一點(diǎn)點(diǎn)。 幸好周之衍有的是耐心。 “夜深了,睡吧。” 但回復(fù)他的并非是一聲乖順的“是”,而是她翻身后突如其來的擁抱。 謝窈的眼眸澄凈明亮,定定地望著他:“嬪妾希望殿下只同嬪妾說這些話。” 或許這些縱容背后是蓄謀已久,但她卻不想去知曉,也不想抵抗。 她想將這些溫暖占為己有。 起碼此刻在她心中,周之衍真的很好,就算最后周之衍真的賜她□□,她也會感激他為她報(bào)仇雪恨。 周之衍目不轉(zhuǎn)睛地直視她,良久啞聲道:“好。” 許是昨夜說話說得晚些,第二日醒來時,早已是日上三竿。 周之衍早就走了,即使如今不上朝,但政務(wù)也需他去處理,謝窈呆坐在床上片刻。 尚未回過神來,念秋卻一陣風(fēng)似的跑進(jìn)來,氣喘吁吁道:“良娣,快些起身罷,張mama回來了!” 謝窈剛要道張mama回來與我何干,外邊傳來一道極沉穩(wěn)的女聲:“這個時辰曾良娣還未起身嗎?” “回姑姑的話,良娣已經(jīng)醒了,正在里邊梳洗?!笔菭柇偟穆曇?,但聽上去有些心虛。 “既然如此,那請姑娘通報(bào)一聲,容老奴進(jìn)去給良娣請安。”這道聲音愈來愈近,顯然人已經(jīng)走進(jìn)外間了。 謝窈大驚失色,立即趿鞋下床,疾步走至妝臺前,揚(yáng)聲道:“爾瓊,把人請進(jìn)來?!?/br> 侍女們端著銀盆手巾青鹽盂盅等物魚貫而入,其中一位身著黛色褙子的婦女不緊不慢地撩裙走進(jìn),身形高瘦,一雙眼睛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謝窈。 謝窈端坐在妝臺前,白若脂玉的臉上脂粉未施,一雙杏眸因?yàn)閯倓偹堰€盈著瀲滟嬌柔的水光。 確實(shí)有獨(dú)寵東宮的資本。 只是敢睡到日上三竿,也確實(shí)得意忘形。 張mama面上不顯,恭謹(jǐn)?shù)馗I硇卸Y。 “張mama此次來,是來取回賬冊的嗎?”謝窈對著銅鏡戴上丁香耳墜,聲音嬌嬌柔柔:“爾瓊,把賬冊拿來?!?/br> 張mama平穩(wěn)道:“良娣,是太子殿下命奴婢來服侍您。” 謝窈的手頓住了,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什么?” 張mama心中直搖頭,她想起今日剛回東宮,周之衍就為了這個良娣,親自來見她。 張mama從小帶大張皇后,也是看著周之衍長大的,在張皇后最艱難的那段日子里,也是她扶持著慢慢捱過來,因此周之衍對她也是敬重有加:“孤知道您要?dú)w鄉(xiāng)養(yǎng)老,但孤確實(shí)放心不下她,勞煩您去照顧她一段時日,也好安她的心。” 她在京中待久了,一時間也放不下,也就應(yīng)允下來,但周之衍最后說的話卻讓她震撼。 “她性子軟,就請您當(dāng)作教導(dǎo)皇后那般教導(dǎo)她吧?!?/br> 這是認(rèn)定這個良娣當(dāng)未來皇后了,張mama才發(fā)覺,這個良娣在太子心中實(shí)屬不一般。 但今日一見,也知道周之衍為何請她來,這個良娣還道阻且長,首先就是哪個未來皇后會睡至日上三竿的? 而現(xiàn)在謝窈相當(dāng)慌張,她雖然有些恃寵而驕,但膽子也不會肥到讓張皇后的陪房來伺候她。 “張mama,這怎么敢當(dāng)?” 張mama卻十分淡然,趁著謝窈發(fā)愣間,從容接過侍女遞上帕子,遞到謝窈手邊。 謝窈十分遲疑震悚地接過,清清嗓子試探道:“mama探親一路回來奔波勞累,還是先回去歇著吧,晚些再來我這兒,如何?” 她總算反應(yīng)過來,打算先找個由頭將張mama請回去,再去問問周之衍是怎么回事。 張mama笑了笑,沒有推辭,欠身離去。 謝窈才松了口氣,轉(zhuǎn)頭就吩咐爾瓊念秋:“爾瓊你去書房告知姜公公,我想同殿下用午膳,問問殿下得不得空。念秋替我梳妝。” 各人領(lǐng)命,念秋上手為她梳上發(fā)髻,不似謝窈的憂愁,反而十分欣喜道:“殿下此舉倒是昭示您的分量不一般,張mama可是皇后娘娘的陪房?!?/br> “但殿下這般抬舉我,我心下卻不安?!敝x窈簪上珍珠發(fā)釵,蹙眉道:“往后太子妃進(jìn)門,只怕會落人口舌?!?/br> 這尊大佛,她這小廟確實(shí)供不起。 她端起瓷碗,悶悶地舀著粥,等著爾瓊回來。 但爾瓊回來道周之衍今日在校場,并不在書房。 謝窈猶豫一瞬,擱下喝粥的湯匙,帶著人往校場去。 謝窈遠(yuǎn)遠(yuǎn)望見周之衍挺拔的身影,一身玄衣,拉弓搭箭。 謝窈止住欲上前稟報(bào)的姜仲,道:“我等一陣就好,不必去打擾太子殿下?!?/br> 她抬眼注視他的背影,雖聽顧妤道他騎射極佳,但她也只見過周之衍在書案前看文書的模樣,而如今的他卻與平日不同。 片刻,周之衍轉(zhuǎn)身與她遙遙相望。 姜仲笑道:“看來您與殿下心有靈犀啊?!?/br> 謝窈只得走過去欠身行禮。 周之衍沒有問她為何而來,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問:“你想射箭嗎?” “殿下,嬪妾不會射箭?!敝x窈還未說完,整個人就被環(huán)在周之衍懷中,他一臉認(rèn)真沉靜,長長眼睫微垂,低聲道:“孤教你?!?/br> 略帶薄繭的手引著她拉弓搭箭,但她從未碰過這些,她的手每日精心保養(yǎng),涂抹手膏,而現(xiàn)在弓弦勒得她嬌嫩的手指生疼。 “射箭要全神貫注,看準(zhǔn)目標(biāo),不要看孤?!敝苤苣坎晦D(zhuǎn)睛,眼神是少有的銳利。 謝窈不禁一噎,轉(zhuǎn)頭全神貫注地望著不遠(yuǎn)處的靶心,手指輕顫,箭矢倏地飛出,劃出一道細(xì)響,伴著周之衍語調(diào)淡淡:“讓張mama去蘭軒,是想著孤離京的日子,讓她幫著看顧你。” “啪”地一聲,羽箭正中靶心,而謝窈的心弦微顫。 第15章 先兆 原來周之衍是怕他不在的時候,她將東宮弄得一團(tuán)糟。 謝窈心下稍安,但還是推辭道:“這事讓皇后娘娘知道恐怕不妥,不如張mama還是照常掌管東宮內(nèi)務(wù),嬪妾會和她商量著?!?/br> “不妥?”周之衍慢慢吐出這兩個字,語氣喜怒難辨。 “……還是殿下做主?!?/br> 周之衍淡淡掃了她一眼,轉(zhuǎn)身往回走,謝窈立刻跟上,早有內(nèi)侍捧著銀盆供周之衍浣手。 謝窈以為自己又惹他生氣了,猶豫片刻,抽出素帕親手為周之衍拭汗,奈何周之衍比她高出許多,她只能微微踮起腳,仰著臉認(rèn)真地為他搽拭。 周之衍浣手的動作微頓,任由那極其軟柔的帕子在他的額角拂過,還帶著一點(diǎn)玫瑰香。 “殿下何時啟程離京?嬪妾也好替殿下打點(diǎn)。” “不急?!敝苤艽鬼谅暤?,旋即抬眼看她:“手還疼嗎?” 謝窈搖搖頭,輕聲道:“蘭軒已經(jīng)備下午膳,不知殿下是否賞臉?” “殿下,今日陛下在望仙臺召見了戶部侍郎謝大人與禮部尚書趙大人,還有皇后娘娘?!苯傩⌒囊硪淼胤A報(bào),大氣都不敢出:“而現(xiàn)在戶部侍郎謝大人正在東宮,求見殿下?!?/br> 聽見這熟悉的名字,謝窈頓了頓,柔聲道:“既然殿下政務(wù)在身,那嬪妾就……” “把蘭軒的午膳擺到書房暖閣去,孤陪良娣用膳?!敝苤軅?cè)身看她:“走吧?!?/br> 謝恪身著紫色官服,如挺拔青松,見了周之衍,恭謹(jǐn)行禮。 他先公事公辦地回稟先前賑災(zāi)的收尾事務(wù),但周之衍察覺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徽帝在望仙臺不問世事,但今日卻破天荒地召見大臣和張皇后,這極其不對勁。 而與他素來沒有交際來往的謝恪卻前來東宮和他扯些有的沒的,周之衍眼中隱有探究之色。 能與外界聯(lián)系的只有協(xié)助徽帝修仙的玄華道人。 今日的反常必定與玄華道人有關(guān)。 果不其然,謝恪終于開始步入正題。 “除此之外,微臣還有一事需要告知殿下?!敝x恪嘴角噙著溫雅笑意,慢條斯理道:“今日陛下召趙大人同微臣前往望仙臺,是聽聞玄華道人道東南方向紅鸞星動,乃是東宮有婚嫁之喜,陛下言語之間有為殿下賜婚之意。” “哐當(dāng)”一聲,外間傳來茶盞破碎的聲音。 “是誰在外邊?”周之衍音色清冷,顯然心情不佳。 片刻,謝窈柔和的聲音傳來:“是嬪妾不小心推倒茶盞了,驚擾了殿下與謝大人?!?/br> 周之衍沒有在意,但侍女卻驚呼:“良娣!您的手受傷了!” 周之衍一下子站起來。沒有理會立在一旁的謝恪,快步掀起湘妃竹簾,見謝窈嬌小一團(tuán)蹲在案前,牙白素羅裙裾如盛開的梔子鋪于烏磚上,眼睫微垂望著滲血的指尖。 謝窈聽見響動,抬首看向周之衍,輕聲道:“您怎么出來了?” 周之衍闔眼,放緩聲道:“讓下人收拾就好,姜仲,帶良娣去處理傷口。” 回首對上謝恪的深沉眼眸,唇角微平。 謝恪越發(fā)覺得眼前的太子討人厭。 謝恪看似表面溫潤如玉,實(shí)際也是挑剔得很。小到吃穿用度,都是講究的,大到人生大事,他也挑挑揀揀拖到如今。 更不用說謝窈的婚事。 之前的林寓,他本就看不出哪里好,更何況后邊把謝窈逼上絕路,而眼前這個儲君妹夫,他也喜歡不起來。 若說林寓是灘爛泥,死死扒著惡心人,那周之衍就是深不可測的沼澤,若不留心便深陷其中,無法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