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劍名隨便
于是,魏無羨真就抬起竹篙,準備劃回江澄身邊。 藍忘機差點沒管住手去拉住他,正在此時,一名門生喊道:“網(wǎng)動了!” 果然,網(wǎng)繩急劇一陣抖動。魏無羨精神一振:“來了來了!” 黑色絲綢般的濃密長發(fā)在數(shù)十艘小船邊齊齊翻涌,一雙雙慘白的手掌扒上了船舷。藍忘機反手拔劍,避塵出鞘,削斷了船舷左側十幾只手腕,只留下手指深深摳入木中的手掌。正要去斬右側的,一道紅光閃過,魏無羨已收劍回鞘。 水中異動止息,網(wǎng)繩也重新平靜下來。方才魏無羨那一劍出得極快,但藍忘機已看出他所背的必是上品靈劍,肅然問道:“此劍何名?” 總算讓他找到一個正經(jīng)的話題了。 魏無羨道:“隨便?!?/br> 藍忘機看他。魏無羨以為他沒聽清,又說了一遍:“隨便。” 藍忘機凝眉,拒絕:“此劍有靈,隨意稱呼,是為不敬?!?/br> 魏無羨“唉”了一聲,道:“腦筋轉個彎嘛。我不是說叫你隨便叫,而是我這把劍名字就叫‘隨便’。喏,你看。”說著遞過,讓藍忘機看清這把劍上的文字。劍鞘紋路之中刻著兩枚古字,果真是“隨便”二字。 藍忘機半晌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找到的正經(jīng)話題,似乎又聊不下去了,再說點什么呢? 魏無羨體貼地道:“你不用說,我知道,你肯定想問我為什么叫這個名字?每個人都問,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含義。其實吧沒有什么特殊含義,只不過江叔叔給我賜劍的時候問我想叫什么?我當時想了二十多個名字,沒一個滿意,心說讓江叔叔給我取個吧,就答‘隨便!’。誰知道劍鑄好了,出爐了上面就是這兩個字。江叔叔說:‘既然如此,那這劍就叫隨便吧。’其實這名字也不錯,對吧?” 藍忘機忽然有點好奇魏無羨取的那二十多個名字是什么,不過不用問,也知道一定都是比“隨便”還要令人難以接受的名字。 半晌,藍忘機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荒唐!” 魏無羨把劍扛在肩上,道:“你這人太沒意思了。這名字多好玩,套你這樣的小正經(jīng),一套一個準,哈哈!” 這時,碧綠的湖水中,一片長長的黑影繞著小船一閃而過。江澄斬完了他那邊的水祟之后,仍在留神有沒有遺漏,一見那條黑影,立刻喊道:“又來了!” 幾名門生撐蒿而劃,用網(wǎng)去追逐那水中黑影。另一邊又叫起來:“這里也有!” 那邊水中也是一片黑影一翻而過,數(shù)只細舟拖著網(wǎng)飛駛而去,卻是什么也沒網(wǎng)住。魏無羨道:“怪了。這影子的形狀,不像人形。而且忽長忽短,忽大忽小……藍湛你船邊!” 藍忘機背上避塵應聲出鞘,刺入水中。片刻之后,又銳嘯著從河中飛出,帶起一道水虹。卻是什么也沒刺中。 他握劍在手,神色凝肅,正要開口,一旁另一名門生也飛出長劍,朝河水中一條倏地游過的黑影刺去。 可他這一劍入水之后,卻再也沒有出來。催動劍訣,再三回召,也沒有任何東西從水里被召出。他那把劍竟像是被湖水吞了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名門生瞧著是個與魏無羨他們差不多大的少年,失了佩劍,臉越來越白。一旁有年長的門生道:“蘇涉,目下都沒查清水里是什么東西,你為何擅自催劍入水?” 蘇涉像有些發(fā)慌,神色卻還算鎮(zhèn)定:“我見二公子也催劍入水……” 他沒說完便明白過來,這句話有多不知深淺。無論是藍忘機,還是避塵劍,都不是旁人能比的。藍忘機可以在不明敵物之時召劍入水無事,其他人卻不一定。 他臉色蒼白里又透出些羞恥的紅,仿佛受到了什么侮辱,瞅了藍忘機一眼。 藍忘機卻沒看他,凝神望水,須臾,避塵再次出鞘。 這次劍身并沒插入水中,而是劍尖一挑,將一片躥過的黑影從水底挑出。濕淋淋黑漆漆的一團“撲通”一聲,摔在船板上,竟然是一件衣服。 魏無羨踮起腳看過來,頓時笑得險些一頭載進河里,他道:“藍湛,你好厲害!我第一次看到捉水鬼把水鬼衣服扯上來的?!?/br> 藍忘機暗自盤算著要不要一劍把那貨抽下水去,隨即收回心神,仔細察看避塵的劍尖有何異樣。 他習慣先辦正事,斷然不能亂了心神,于是不去理會魏無羨。 豈料被江澄鉆了空子,他道:“你閉嘴吧。剛才水底游過來的,確實沒有水鬼,只有一件衣服!” 魏無羨當然也看清了,他只是不逗藍忘機兩句渾身不舒服,道:“剛才溜來溜去的,就是這件衣服?怪不得網(wǎng)抓不住,劍刺不中,形狀變來變去??梢患路?,總不能吞掉一把仙劍。這水里肯定還有還有別的東西?!?/br> 此時,船只已飄至碧靈湖的中心。湖水顏色極深,墨綠墨綠。忽然,藍忘機微微抬頭,道:“現(xiàn)在立刻回去。” 藍曦臣道:“為何?” 藍忘機道:“水中之物是故意把船引到碧靈湖中心來的?!?/br> 話音剛落,所有人感覺船身猛地一沉。 水流迅速蔓延入船,魏無羨忽然發(fā)現(xiàn),碧靈湖的湖水已經(jīng)不是墨綠色了,而是接近黑色。尤其是接近湖中心的地方,四周不知不覺生出了一個巨大漩渦,十幾只船都順著漩渦正在打轉,邊轉邊往下沉,就像要被一只黑色的巨嘴吸下去! 出鞘聲錚錚響成一片,各人陸陸續(xù)續(xù)御劍而起。 危險關頭,藍忘機下意識地靠魏無羨近了些,雖然心知這廝應當不至于關鍵時候掉鏈子,但就他那飄忽不定、不按牌理出牌的性子,還是不能大意。 果然,魏無羨已升到空中,忽然折了回去,看得藍忘機大驚。 俯首下望,卻見那名驅劍入水的門生蘇涉站的船板已被吞下了碧靈湖,他雙膝過水,滿面驚慌卻也沒出聲呼救,不知是不是嚇到了。 只見魏無羨不假思索一彎腰、一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拖了起來。 多帶了一個人,他腳下劍身陡然一沉,藍忘機下意識地就要飛過去拽他,卻見他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地升了起來。 藍忘機止住往魏無羨方向飛行的動作,心下松了口氣。 看來他那把劍,是以靈動為主,力量卻并不突出。 可沒上升多久,就見魏無羨的身形陡然一歪,像是被一股大力往下拉扯,險些將他拉了下去。這時藍忘機因為剛剛心虛,飛得遠了些,當下驚得臉都白了。 蘇涉的下半身已沒入湖中那個黑色漩渦里,漩渦愈轉愈急,他的身體也愈沉愈深,仿佛什么東西潛伏在水底,正抱著他的腿往下拖。江澄原本踩著他的三毒,好整以暇地升到湖面上空二十丈左右的高空,低頭一看,滿心不快地沖下去,道:“你又在干什么?!” 江澄太清楚魏無羨的實力,他絕不認為魏無羨會應付不來這點狀況,卻沒想到那廝居然幾番折回去,還要去救別人。 從碧靈湖里傳來的吸力越來越大,魏無羨這把劍勝在輕靈奇巧,恰恰弱在力量不足,幾乎生生被壓到了逼近湖面的低空。他一邊穩(wěn)住身體,一邊雙手并用拽住蘇涉,喊道:“誰來搭把手!再拉不上來,我可要放手了!” 藍忘機飛快地折回,出手如電,迅速抓起魏無羨的后領,將他騰空提了起來。 魏無羨扭頭看向藍忘機,后者早已飛快地轉了目光,若無其事、甚為冷淡地看向別處。 這時,魏無羨道:“藍湛,你這劍力氣挺大的???謝謝謝謝,不過你為什么要揪我的領子?拉著我不行嗎?你這樣我好不舒服。我把手伸給你,你拉我吧。” 藍忘機瞥了眼他那雙剛剛拉過蘇涉的手,冷聲道:“我不與旁人觸碰?!?/br> 魏無羨道:“我們都這么熟了,還算什么旁人呀?!?/br> 藍忘機道:“不熟?!?/br> 魏無羨一臉受傷道:“哪有你這樣的……” 藍忘機心中一動,正待說什么,江澄也飛了過來,罵道:“哪有你這樣的?。?!被人揪著領子吊在半空中的時候能少說兩句嗎?!” 一行人御劍迅速撤離碧靈湖,落到岸上。藍忘機放開抓著魏無羨后領的右手,從從容容地轉身,對藍曦臣道:“是水行淵?!?/br> 藍曦臣搖頭:“這便棘手了?!?/br> 彩衣鎮(zhèn)一帶的人都熟諳水性,從來極少有沉船或落水慘事,這附近不可能養(yǎng)得出水行淵。既然水行淵在此出現(xiàn)了,只有一種可能:它是從別的地方被趕過來的。 水行淵一旦養(yǎng)成,那便是整片水域都變成了一個怪物,極難除去。除非把水抽干,打撈干凈所有沉水的人和物,暴曬河床三年五載。而這幾乎是不可能辦到的事。不過,卻有一個損人利己的法子可以解一時之憂、一方之患。那就是把它驅趕到別的河流和湖泊里,叫它去禍害別處。 藍忘機問道:“近日有什么地方受過水行淵之擾?” 藍曦臣指了指天。 他指的不是別的什么,正是太陽。魏無羨與江澄對視一眼,心中明了:“岐山溫氏?!?/br> 仙門之中,大小世家,星羅棋布,數(shù)不勝數(shù)。然而在此之上,有一個絕對凌駕于它們的龐然大物,岐山溫氏。 溫氏以太陽為家紋,意喻“與日爭輝,與日同壽”,仙府占地甚廣,可比一城,名為不夜天,又稱“不夜仙都”。據(jù)說城中無黑夜。說它是龐然大物,因為無論門生人數(shù)、力量、土地、仙器,其他家族都是望塵莫及,沒有能與之抗衡者。不少修仙之人都以位居溫氏客卿為無上榮耀。以溫氏行事的風格,彩衣鎮(zhèn)的水行淵,極有可能就是他們趕過來的。 雖然已知此地水祟根源,眾人卻反而默然了。 若是溫家人干的,無論怎么控訴譴責,也是于事無補的。首先他家不會承認,其次也不會有任何補償。 一名門生不忿道:“他家把水行淵趕到這里來,可要害慘彩衣鎮(zhèn)了。若是水行淵長大了,擴散到鎮(zhèn)上的河道里,那么多人,就會天天都在一個怪物身上討生活,這真是……” 攤上這種別人扔過來的疑難雜癥,姑蘇藍氏從此以后必然麻煩不斷,藍曦臣嘆道:“罷了。罷了?;劓?zhèn)上吧?!?/br> 他們在渡口上了新船,朝鎮(zhèn)中人口密集處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