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靈落塵
瞭望崖邊,冷滄瀾迎風(fēng)而立,雙目凝視遠(yuǎn)方,像一只等待獵人的獵物,從容淡定。 冬日暖陽下,晨露冷霜漸漸消融,卻依舊冰寒刺骨。 那個人為何還不來?冷滄瀾已經(jīng)記不得自己這是第幾回站在這個地方等待那個不愿歸家的人。 “冷風(fēng)滋味如何?”幾道黑霧滾滾而來,落于地面化作人形,卻也是俊朗瀟灑的少年郎。 “落塵,我知道你會回來的。” 冷滄瀾冰封的臉上忽然漸暖,一抹微笑自嘴角而起。 “我本不欲再回來,可你卻詛了我的計劃!你知道我現(xiàn)在想干什么嗎?”落塵欺身向前,一雙充滿怨怒的眸子盯著冷滄瀾的臉,幽幽哼道:“我想殺了你!” 這是一句充滿了怨毒的話,煞氣深重。 “落塵,你如今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年少,收手罷……我……我……求你……”冷滄瀾面上的笑容不過瞬息之間,取而代之的依舊是一身的孤冷冰寒,雪白衣袂迎風(fēng)鼓動,像是一具沒有熱血的孤墳野鬼。 “瞧你這副犯賤的模樣,哪里有半點當(dāng)年的影子,你不要讓我瞧不起你?!甭鋲m抬手掐著冷滄瀾的下顎,迫使他直視自己的目光。 冷滄瀾面上依舊古井無波,死水無瀾,被高高抬起的下顎讓他說起話來十分艱辛,但他還是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當(dāng)年的我還不是一樣沒能讓你愛上……” 為你犯賤又如何,不過是心甘情愿罷了。冷滄瀾眼尾涌上一抹緋色,遂地垂下眸子,不再看落塵。 落塵聞言心頭一震,即便是十惡不赦的罪人,他堅如磐石的心竟然也會有松懈之時。 眼前這個白衣男人,癡心迷戀自己幾千年,他的心不是沒有被觸動過。 世人皆罵他,恨他,唾棄他,一個個巴不得將他挫骨揚(yáng)灰,就連葉少漓也離自己而去,可這世上偏偏還有個比他更執(zhí)著的傻子,愛他,敬他,護(hù)他,毫無原則地包容他,他竭盡全力為自己擋下流言蜚語和刀光劍影,為他甘愿放棄了所有。 如今,他非人非仙非妖非魔,竟是連個鬼也算不得,他不過是一縷惡魂,寄居在一個死人身軀里罷了。 落塵倏地松了手,冷滄瀾一個身形不穩(wěn),跌倒在地。 “你……怎么連站立都不穩(wěn)?”落塵驚愕,自己并沒有用力,冷滄瀾何至于如此? 邪魅的目光落在了冷滄瀾霜白的鬢發(fā)間,雖然他知道冷滄瀾為自己做了多少傻事,可從未有一次如此令自己心神不寧。 “你對自己做了什么?!”落塵俯身抓過冷滄瀾的冰涼的手腕,一股魔氣自他的奇經(jīng)八脈探入,直到他的丹宮處,卻是無一絲靈力! 這分明就是一個廢人。 “冷滄瀾!”落塵一臉悲憤地揪著冷滄瀾的衣領(lǐng):“誰讓你這么做的?你不要以為你給我唱了這么一出苦情戲,我便會聽從你的意愿,做一個坐吃等死的老廢物!你休想!” “如今你這副身軀也不錯,你只需祛除邪念,好好修煉,他日也是能得道飛升的,不老不死指日可待,你就別……”冷滄瀾被落塵揪緊的衣領(lǐng)卡的滿面血紅,聲音愈發(fā)嘶啞,低沉。 “你少給我提這副身軀,不過短短幾十年便破敗不堪,又肥又丑,我受夠了!”落塵將冷滄瀾提起來,一字一頓道:“我要郎郁塵的身體!” “我可以幫你,你只需要忍個三五百年,并非一定要侵占郎郁塵的身體,你信我?!崩錅鏋懱指采下鋲m的手背,滿目期許與眷戀。 這個人到底要如何才能回歸正道?究竟何時才能看透與清醒? 冷滄瀾凄然嘆喟,倘若落塵再如此沉迷下去,自己怕是要見不著了…… “為什么你要阻止我?就因為我是惡,他是善?你說你愛慕我,為何不成全我?”落塵掰開冷滄瀾的手,退后幾步,望向冷滄瀾的目光卻忽然火熱異常:“你若幫我,我便同你圓滿……” 冷滄瀾被這撩人心弦的話驚的失了心神,他緩緩仰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竟然愿意為了那具身軀要與自己圓滿?雖然這個愿望在自己心頭縈繞了幾千年,他想著,盼著,最后為之魔怔。 可,這不是他的落塵。 落塵不會如此墮落。 冷滄瀾穩(wěn)住心神,那雙熱辣又魅惑的眸子是如此的陌生,他苦笑一聲,道:“我不過是個廢人,我?guī)筒涣四恪!?/br> 語畢,冷滄瀾便決然地轉(zhuǎn)身離去。 “你與葉少漓果然是親兄弟,你們都不過是個偽君子,假深情,真涼?。 ?/br> 這句話如寒劍,鋒利無比,一下一下地戳進(jìn)了冷滄瀾的心間,在他靈魂深處刻下無數(shù)道入骨的傷痕。 血早已淌干。 冷滄瀾眼尾的緋色愈發(fā)濃重,仿佛下一刻就要淌出猩紅的淚珠。 我與葉少漓當(dāng)然不是一樣的,不一樣!幾千年來他依然癡心未改,他不信前世今生,也不愿意接受。 在他心里,落塵只有一個,無論善與惡,他都認(rèn),并且至死不悔。 可他不能讓落塵奪了郎郁塵的身軀。 葉少漓,他不僅僅只是他的親哥哥。 冷滄瀾自出生以來一直被所有人鄙夷,受盡了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他們嫌棄他的出身,因為他的母親不過是一只山野精怪,還是一只金銀相錯的雜色狐貍,化為人形尚且勉強(qiáng),更別提為尊貴的天帝誕下子嗣。 他是一條血統(tǒng)并不純的龍,他的本相還有一半是白狐,只是在他修為尚可的時候被他親手撕裂,那刻骨銘心的痛讓他看起來比任何人都能忍耐。 只是他不能理解的是,他母親如此不堪,天帝為何還是容許他的母親誕下了自己? 幾萬年前,天后派一萬天將下凡捉拿他的母親,卻被天帝阻止,并且將她帶回天宮,封了天妃,此事激起了九重天上所有仙家的反對,可天帝都壓了下來。 他母親卻并未因此過上尊貴奢華的日子,相反,她每日如屢薄冰,謹(jǐn)小慎微地活著,卻被天后安下一道又一道地罪名。 那日,他親眼所見自己的母親被天帝掐死在懷中。 他跪地求饒,磕頭如搗蒜,求他,不停求他放過他的母親,但,不過是徒勞。 他的母親死了,徹底死了。 從此滄瀾君,九重天上的二殿下,他多了一個姓。 我姓冷,請叫我冷滄瀾。 滄瀾君已死。 即便如此,天后依舊未能放過他,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三界之人從來就只知道第一戰(zhàn)神葉少漓,卻鮮少有人知道這萬年間他冷滄瀾斬殺了多少妖魔鬼怪,最兇狠的妖魔從來都是他去,待他廝殺的差不多的時候,葉少漓總是適時地出現(xiàn),毫不費力地拿了本屬于自己的榮耀。 已經(jīng)記不得自己多少次差點死于妖魔之手了。 他恨葉少漓,深深地痛恨。 不愧是天后之子,竊人成果都如此堂而皇之。 忽然有一天,葉少漓攜帶他一同去了神殿,將一本功德簿親手交給了天帝,當(dāng)著眾仙家的面,如實陳述了這萬年間冷滄瀾所做的一切,包括他的冒名頂替之舉,他也毫無顧忌地坦白。 那一日,天后面色出奇地難看,滿目尷尬怨恨,就是那厚重的鳳冠也歪了幾許,那是冷滄瀾此生最痛快的一天。 后來冷滄瀾才知道,這些年葉少漓之所以與天后沆瀣一氣,不過是因為天后答應(yīng)葉少漓不再傷及自己的性命,而每次他在最危險的時候葉少漓總是能及時出現(xiàn),他事后想想,一切原來如此。 天后,這個九重天上最尊貴的女人,她有著最高貴的血統(tǒng),傳聞她乃朱雀之后,授其鳳位當(dāng)之無愧,十萬年前便是這帝君之位也有一半她的功勞。 所以,縱然天后再肆意妄為,天帝也不過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他能茍活到今天,多半是靠葉少漓的庇護(hù),最兇險的那一萬年間,葉少漓更是與他日夜相對,形影不離。 葉少漓對天后道:如冷滄瀾身隕,他便永遠(yuǎn)不登帝位,即是這太子之位,他也棄之不顧。 此后的一萬多年里,他便安然無恙地活了下來,再也不必惶惶不可終日。 日子原本就這么平靜下來,直至葉少漓與落塵結(jié)了這么一道孽緣后,自己也不知何緣由竟一起深陷泥淖,三人彼此糾纏了一萬年。 他知道落塵愛的不是自己,即便是他低微到了塵埃,也分不到半點落塵對葉少漓的愛,他只能將自己的深情掩埋。 可最后葉少漓卻辜負(fù)了落塵。 他知道,葉少漓生來只為蒼生而活,他沒得選擇。 可自己有,他又將那份愛戀重新拾起,并為之瘋狂。 結(jié)局無疑是悲慘凄涼的。 落塵死了,死了! 他的哥哥葉少漓也因此瘋魔了幾百年,直到郎郁塵的出現(xiàn)。 兩人都明白,所謂的轉(zhuǎn)生不過是一縷靈魂寄托罷了,郎郁塵畢竟不是落塵。 不是,絕不是,至少冷滄瀾堅決不認(rèn)。 可葉少漓卻猶如絕望中抓到了救命稻草,他那無處安放的心又活了過來。 冷滄瀾實在不忍充滿惡念的落塵毀了郎郁塵,那是他的哥哥最后的希翼,如若不然,恐怕葉少漓將再也振作不起來了。 他無法想象葉少漓再受一次打擊的后果。 落塵就是落塵,無論善惡。這只是他的想法。 他的哥哥葉少漓卻不這么想,他心中的落塵應(yīng)該是純真善良,深情如許,其實冷滄瀾又何嘗不明白,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