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內(nèi)，一襲黑衣沒有感情的軍官坐在白蓁蓁對面，右手握著一支鋼筆，盯了她大概一分鐘左右才開始審。

    “名字？”

    “白小花”

    “……你上回說你叫鈴木有幸”

    啥玩意兒？

    白蓁蓁細細端詳起了他的臉。挺俊俏的一小伙兒，就是眉峰生的過于凌厲了，看著總令人不自覺地心底發(fā)怵，還真別說，確實有那么點面熟。她想起來了，這不是上次在路邊遇到的想嫖她的那誰嗎？

    “上回我騙你的，我可是正經(jīng)人家的姑娘”

    對方輕嗤一聲，明顯是不信，“正經(jīng)人家的姑娘半夜爬圍墻？”

    “我那是懷念母?！?/br>
    軍官無視了她的辯白，叩了三下桌面，強調(diào)性地對她加重語氣，“趕緊的，名字！”

    白蓁蓁不情不愿地道出了真名，問清楚她的名字是哪三個漢字以后，軍官神情古怪地問起了她的戶籍。

    “上海人？”

    “是”

    這下他直接停了筆，站起身來整整衣襟，朝著門口守衛(wèi)的士兵低聲交代了一些什么，帶上門便出去了。被留在原地的白蓁蓁呆愣著，戴著鐐銬的手抓了抓頭發(fā)，暫時猜不出來這到底是個什么套路。總不能因為她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上海人，所以審都不審直接拉去槍斃？一想到這兒，她彷徨四顧的茫然眼神忽的落在了手里的鐐銬上。

    小說里用頭發(fā)絲撬鎖的辦法到底可不可行？

    結(jié)果還沒等白蓁蓁用頭發(fā)絲試出個深淺，審訊室的門便從外面被推開。原先的軍官，門口的士官，還有她千盼萬盼終于等來的長官沃爾納，三雙眼睛齊刷刷地看過來。空氣突然變得好安靜，連她不小心扯斷了頭發(fā)絲的聲音都能聽見。白蓁蓁向來是個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奇妙少女，瀟灑地將頭發(fā)往身后一甩，劃出一條優(yōu)美且散發(fā)著淡淡玫瑰香氛的弧度，從容不迫地，鎮(zhèn)定自若地開口，“我只是忽然發(fā)現(xiàn)我今天的頭發(fā)格外柔順，可能是用了飄柔的緣故?！?/br>
    全場死寂。

    克里斯蒂安按了按沃爾納的肩頭，沉痛說道，“你的眼光糟透了。”

    沃爾納斜睨一眼肩頭的手，“彼此彼此，二百五十一?！?/br>
    克里斯蒂安抽了抽嘴角，“我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壞到這種程度？”

    兩人一同坐到了審訊桌前，巍然不動，像兩尊活著的門神?？死锼沟侔舶唁摴P和審訊表齊齊推到了沃爾納手上，拍著胸口保證，“審吧！不管審出什么我都不會告發(fā)你的！”

    沃爾納遲遲沒有提筆。白蓁蓁朝著那位叫做克里斯蒂安的軍官高高舉起了手，“長官！我想申請讓這位長得很好看的德國boy單獨一個人來審我！”

    你長得沒他好看我不要你審。

    “不行！”這位克里斯蒂安軍官兇巴巴地拒絕了她，白蓁蓁從鼻孔里哼出了一聲，呵，男人！

    “你不覺得你在這里像個二百五十一瓦的電燈泡嗎？”沃爾納在一旁氣定神閑地說，克里斯蒂安捂著心口，一臉的不可置信，“你居然為了這個女人罵我？你這么做跟雄性激素分泌過多的弗朗茨能有什么區(qū)別？我怎么總能遇上這種人！”

    哥們兒你是gay嘛？為什么臺詞這么讓人誤會？還扯到了弗朗茨？莫非這是場刻骨銘心的三角戀？在德國這樣一個反對同性戀的大環(huán)境里，有勇氣的人不多了，白蓁蓁登時對克里斯蒂安肅然起敬。在他憤恨離去的眼神中，她甚至看到了自己的不堪，她覺得自己像個第三者；不，她連第三者都排不上號，她是個第四者。

    門被克里斯蒂安大力摔上，沃爾納置若未聞，兀自往審訊表上填著什么，白蓁蓁峰回路轉(zhuǎn)的腦回路被他猜了個十成十，“我的性取向很正?！?/br>
    “……你琵琶成精啊彈的這么準？”

    他不應(yīng)她，神色淡淡，調(diào)轉(zhuǎn)了審訊書的方向移到她面前。

    “簽字。”

    滿篇的波浪文，白蓁蓁對著燈光看了三遍，愣是一個字母都沒瞧清楚，“哥哥您這寫的這啥？”

    “你到底想不想出去？”

    “想！哥哥說是啥就是啥！”

    她握著筆，龍飛鳳舞地快速簽下自己的名字，最后還不忘在末尾按上指紋，興沖沖地抬起頭，“哥哥我什么時候能出去？”

    沃爾納作思索狀，“大概兩個多月吧”

    白蓁蓁知道事態(tài)很嚴重，但她沒有想過這么嚴重，悔的腸子都青了仍然抱著向沃爾納討價還價的一絲渺茫希望。

    “……哥哥打個折成嗎？兩個月我要發(fā)霉的！白毛女你聽說過嗎？”

    沃爾納掰開了她的手，“那就一個月”

    白蓁蓁咬咬牙，一個月就一個月吧！

    她隨著守衛(wèi)離去的背影像趕赴刑場是那樣壯烈，莫名讓人看出了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的悲壯感，快到門口了突然又扭頭‘蹬蹬蹬’地跑了回來，腳踝上的鐐銬絆了她一跤，爬起來的時候臉都黑了。

    “碧塔呢？她怎么樣？”

    “碧塔是誰？”

    “那個跟我一塊兒被抓的女孩！”

    她問的有些急，但改變不了沃爾納沒見過碧塔的事實。剛才克里斯蒂安上樓來找他的時候只說了白蓁蓁這個名字。

    “犯人的審訊不歸我管，我只是下來幫你的。她是猶太人嗎？”

    “……嗯”

    白蓁蓁答的有些遲疑，她其實從一開始就心里沒底，摸不準沃爾納對猶太人的態(tài)度。

    沃爾納的瞳孔浮起一絲微妙的厭惡，他不是一個暴戾的種族主義者，但同時也不是一個對猶太人抱有好感的人，“我不希望你跟猶太人扯上關(guān)系。你知道的，他們……很麻煩”

    這話算是很客氣了，更難聽更具有侮辱性的詞匯白蓁蓁在外邊聽到過不知多少次，簡直就是不把猶太人當人看。她也能理解沃爾納的難處，在這種全民排猶的不良風(fēng)氣中，若是執(zhí)意求一個黨衛(wèi)軍出身的軍官去幫猶太人，難免給他惹出一身腥。

    兩相權(quán)衡之下，她心里的天平明顯是更愿意偏向沃爾納的。

    她沒有再提起碧塔半個字，待在監(jiān)獄的日子悠閑自在還不用上學(xué)，她養(yǎng)了一只灰黑色的小老鼠，并給它起名叫做杰瑞，《貓和老鼠》里的那個杰瑞。杰瑞是只可憐的老鼠，白蓁蓁進來那天，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它縮在床柱后畏畏縮縮的小身影。

    這間囚室已經(jīng)有三個月沒有新人來了，想想都知道肯定是一間非常特殊的vip囚室，杰瑞餓的都瘦了。門口的獄警是沃爾納特意安排的，和沃爾納本人一樣長著一張冰塊臉，寧愿杵在門口玩木頭人也不跟她多說一句話，他在一天里跟她說的話絕對不超過三句，而這三句分別是：

    “早餐?！?/br>
    “哦”

    “午餐?！?/br>
    “哦”

    “晚餐。”

    “……哦”

    待在監(jiān)獄的一個星期里，白蓁蓁每天都抱著杰瑞靠在牢房的小窗子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xué)，再從人生哲學(xué)談到柴米油鹽，周而復(fù)始，從不厭煩。一個星期之后，當沃爾納來監(jiān)獄接她的時候，向門口的獄警詢問白蓁蓁最近的近況，獄警詭異地沉默了。

    “……長官，說起來您可能不相信，白小姐寧愿跟老鼠說一整個星期的話也不肯跟站在門口的我進行交流”

    “見笑了，她的腦子里一直不好，可能是進太多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