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姝_分節(jié)閱讀_80
“本王到了,別跟了。”臨到周氏醫(yī)館門前,他溫言教誨,“好好磨練醫(yī)術(shù),一步一個腳印走穩(wěn)當,走踏實,免得半路摔倒。宋忍冬前車之鑒猶在,你切莫走他的老路。行醫(yī)看病,最重要的是精湛技藝與一顆仁心,而非好聽的名頭。待你醫(yī)術(shù)大成那日,本王定然會請你前去問診?!?/br> 主子還是那樣溫柔,令有姝臉紅心跳,不能自已,差點就被對方洗腦,真以為自己除了一張吹牛皮的嘴毫無可取之處。他連忙回神,擺手道,“不不不,我醫(yī)術(shù)真的很好,您的病真的只有我能治。” 郕王搖頭失笑,深深看他一眼后才在跑堂小伙的帶領(lǐng)下前去醫(yī)館后院。 有姝本想跟進去,卻被店里的伙計攆了出來,只得垂頭喪氣地往回走。恰在此時,一輛豪華馬車??吭诼愤叄瑤酌贻p貌美的丫鬟并一位衣著奢華的貴婦攙著一名年輕男子緩緩下地。男子皮膚蒼白,身形單薄,眼窩深深凹陷,顯得非常憔悴。與有姝擦肩而過時,他略微抬起胳膊,令寬大的衣袖滑落,從而露出半截枯瘦如柴的腕子,打眼看去竟似一具行走的骨架。 “小的見過王夫人,見過王公子。公子,您怎么瘦成這樣?”跑堂伙計連忙迎出來。 王公子氣若游絲地道,“我餓,快給我吃的……” “咱們這兒是醫(yī)館,不是飯館,您莫非走錯了吧?” 攙扶他的王夫人連連催促,“快,趕緊讓周大夫給我兒看看。這半個月以來他時時喊餓,無論吃下多少東西都像沒吃一般,不但肚子不顯,連身體也急速消瘦。這不,他現(xiàn)在連個人形都沒了,還喊著要吃呢……”說著說著已是眼眶發(fā)紅,聲音顫抖,可見急得狠了。 跑堂伙計見王公子面如金紙,氣息微弱,連忙跑到后院去喊人。另有幾名打雜的小姑娘走過來,把王公子安置在躺椅里。這屬于急癥,無需拿號排隊,等會兒周大夫頭一個給他看。 有姝趁亂擠了進去,仔細觀察片刻,斷言道,“王夫人,您別白費力氣了。王公子這病,世上唯有我能治?!?/br> “你誰???”王夫人一臉莫名。 旁邊有人笑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宋神醫(yī)’,專治不治之癥那個!” 王夫人顯然也聽過立牌子那事,不免露出鄙夷的神色,“你個黃毛小子也敢與周神醫(yī)叫板,《藥經(jīng)》、《醫(yī)經(jīng)》你可曾背熟了?沒背熟的話趕緊回家去吧,莫出來丟人現(xiàn)眼?!?/br> 有姝額角抽搐,越發(fā)覺得難以與這些凡人溝通,正待進一步解釋,卻見周妙音匆匆趕來,擺手道,“我的病人不勞宋大夫cao心,還請回吧。來人,把王公子抬到病房里去?!?/br> 幾名壯漢抬著擔架跑出來,把身形纖弱的有姝擠到一邊??粗麄冏哌h,有姝扯著嗓子喊道,“王夫人,我把話撂這兒了,王公子的病,普通的大夫可治不好。您若是哪天走投無路,只管來仁心堂找我?!?/br> “呸!你才走投無路!”落到最后的丫鬟沖他啐了一口。王夫人也很不悅,卻因擔心兒子,沒功夫與他計較。 有姝孤零零地站了一會兒才在眾人的指指戳戳,冷嘲熱諷中離開,踏入冷清空寂的仁心堂,忽然平添一股“眾人皆醉我獨醒”之感。 以往若是遇見亟待救治的病人,周妙音都會撇下王爺前去工作。王爺也不離開,而是饒有興致地觀看,仿佛對她很是欣賞,但今日卻只坐了半刻鐘就起身告辭離,而且表情莫測、神思不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妙音沒去送他,心里卻有些焦躁,勉強定了定神,這才走入診室。王公子已經(jīng)脫掉外袍,只著褻衣褻褲躺在診斷臺上,薄薄的布料貼合在體表,令根根骨頭暴露無遺,看著十分可怖。 即便見多識廣的周妙音也不免露出驚訝的神色,仔細檢查一番,又問了許多問題,末了斷言,“暴食癥,得從生理和心理兩方面進行調(diào)節(jié)。先給他輸液,補充補充營養(yǎng),然后再去辦理住院手續(xù)。他若是吃下東西,你們就得把他看緊,切莫讓他偷偷吐掉?!?/br> “我沒吐,我不是暴食癥!”王公子氣若游絲地反駁,卻被周妙音摁回病床,不予采信。 滄州城的人都知道,若是遇見重癥患者,周大夫會把人留在醫(yī)館觀察幾天,這叫“住院”。王夫人滿口答應(yīng)下來,然后命丫鬟回家取被褥。醫(yī)館的被褥太多人用過,不如家里的干凈。 周妙音開了幾張固本培元的藥方,讓伙計帶丫鬟去前堂抓藥,心里暗暗忖道:所幸我空間里的靈泉能殺菌消毒、補充元氣,否則這暴食癥還真治不了。把靈泉稀釋后喂給王公子,應(yīng)當能盡快讓他豐潤起來,心理方面日后慢慢調(diào)節(jié)便可。 剛安頓好王公子,門外又有人大聲哭鬧,周妙音連忙跑出去查看,卻見一名婦人懷里抱著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踉踉蹌蹌跨入門檻,“周神醫(yī),求您救救我兒吧!他剛才掉進河里去了!” 幾名渾身濕透的少年緊跟而來,其中一人滿臉絕望,應(yīng)當是小男孩的親屬。他試圖去抱孩子,卻被婦人推開,怒吼道,“你滾!這輩子我再也不想見你!若非你貪玩,怎會讓弟弟掉入河中?待你父親歸來,我怎么向他交代??!” 少年噗通一聲給周妙音跪下,磕頭道,“周神醫(yī),我愿用我的命換我弟弟一命,您若是能救活他,我這輩子給您當牛做馬,絕無二話!” 周妙音顧不得扶他,伸手去接孩子,然后臉色大變,“他什么時候落水的?” “小半個時辰前?!眿D人顫聲道。 “沒用,他的尸體已經(jīng)僵硬,尸斑也出現(xiàn)了,再怎么救都沒法活過來。你們把他帶回去安葬吧?!敝苊钜舭押⒆臃旁谠\臺上,用白布蓋住。 婦人腦袋一陣發(fā)暈,尖利地喊道,“這世上怎會有您周神醫(yī)都救不活的人呢?當初孫家小子掉進河里,不也是您吹氣吹活的嗎?您是不是擔心我付不起銀子?您先施救,我這便回家去拿!” “不不不,不是銀子的問題。我是人,不是神仙,怎么能讓死人活過來呢?這位嫂子,還請您節(jié)哀順變?!泵慨斶@個時候,周妙音都覺得十分難受。 婦人啼哭哀求,少年連連磕頭,均不肯離去。其實他們自個兒也明白,小男孩氣息早已斷絕,尸體都已冷透,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但心中難免存了一絲妄念。這人可是周神醫(yī)啊,號稱無病不醫(yī)、無所不能的周神醫(yī),她定然會有辦法。 周妙音正左右為難,卻聽門外有人喊道,“這位大姐,你不如去仁心堂看看。宋掌柜的醫(yī)術(shù)也很精湛,號稱專治不治之癥呢!” “是啊是??!人家可是放出話來,說可以‘活死人rou白骨’,與其為難周大夫這一介凡人,你不如去求那尊真神?!贝嗽捯怀?,有人附和,有人叱罵,還有人暗暗忍笑,還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周妙音雖然反感少年急功近利的行為,卻不愿把自己的麻煩轉(zhuǎn)嫁他人,連忙解釋,“這位嫂子,您別聽他們胡說,宋掌柜年紀小,胡亂寫著玩兒的。您還是趕緊把孩子帶走安葬吧,免得他神魂無依?!?/br> 哪料婦人竟似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二話不說就抱起幼子朝仁心堂走去,闖了大禍的少年爬起來緊追。圍觀眾人亦蜂擁而上,莫不等著看一場好戲。 周妙音躊躇片刻還是跟了過去,準備幫少年解圍。 第113章 醫(yī)術(shù) 只要一想到主子去了周氏醫(yī)館,與周妙音孤男寡女、親親密密地待在一塊兒,有姝就酸得不行,想派幾只小鬼過去查看。 “大人,不是小的們不愿替您分憂,而是那郕王的氣息與您太像,小的們不敢靠近!您好歹還有陰陽眼,走路啥的能避著點,郕王可不一樣。小的們一到他跟前便被他的氣息壓得動彈不得,他若是無意中走過來,莫說碰一碰,踩一腳,便是被他袖風掃到也會魂飛魄散,不得超生?!别I死鬼膽戰(zhàn)心驚地道。 有姝能靠精神力控制紫薇帝氣,若是不想讓鬼怪察覺,只管往丹田里一收,看著便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但主子卻懵然無知,故而氣息很是可怖。他本已把帝氣渡給有姝,卻在有姝的幫助下幾次稱帝,失去的力量自然而然就倒流回去?,F(xiàn)在,二人身上的紫薇帝氣可說是各攤一半,互為補充。 有姝既覺得欣慰又暗暗擔憂,只得搬來一張小凳子,坐在仁心堂門口干等。 郕王甫一出門就見少年雙手托腮,一副望眼欲穿的表情,看見自己,黑亮的大眼睛熠熠生輝,仿佛很是歡喜。他連忙捂住微漾的心臟,一步一步朝少年走去。 “今天可有人前來看???”他溫聲詢問。 “沒有?!庇墟瓱o奈搖頭。 “把牌子換掉吧。若是真有誰得了不治之癥找上門來,而你又治不好,可該怎么收場?”郕王忍了又忍,終是伸出手,撫摸少年柔軟的發(fā)頂。 若現(xiàn)在還是小狗,有姝身后的尾巴能甩上天。他臉頰微紅,眼珠發(fā)亮,大言不慚地道,“王爺您放心,這世上沒有我治不好的病。我知道您現(xiàn)在不相信我,等過一陣兒我名傳天下了,您再來找我吧?!?/br> 噗嗤!站在一旁的張貴噴笑一聲,其余侍衛(wèi)也都聳著肩膀強忍笑意。這黃毛小子莫非腦子有?。窟@話連周大夫都不敢說,他竟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復(fù),若是哪一天真有誰找上門來,看他怎么收場! 有姝對旁人的嘲笑毫不在意,看見有賣糖葫蘆的經(jīng)過,連忙拽住主子衣袖,“王爺,我請您吃糖葫蘆吧?”末了不等郕王答應(yīng)便幾步奔上前,把老漢扛著的整垛糖葫蘆全買下來,臉上帶著獻寶一般的表情。 郕王抬起手,遮了遮眼簾。少年現(xiàn)在這副模樣像顆會發(fā)光的小球,閃亮得很;又像一枚赤紅的炭團,熱力四射,對他這種冷心冷肺的人而言格外具有吸引力。他不自覺就會想著他,看著他,然后心情躍動。為了控制病情,他從不會讓外物干擾自己心緒,活到二十五六,連最基本的喜怒哀樂都沒有,像現(xiàn)在這般神思不屬、心浮氣躁還是頭一回。但只要一看見少年晶亮的眼眸和腮邊的小梨渦,想遠離這份躁動的心自然而然就淡了下去。 他揉了揉蕩漾不已的胸口,待悸動平復(fù)之后才去取草垛上的糖葫蘆,卻被少年握住指尖,勸說道,“不要拿這根,這根有些酸。我?guī)湍闾粢桓钐鸬?。?/br> “所有糖葫蘆都是一個樣兒,你怎知道哪根最甜?”他眼含興味,似乎忘了自己的手指還被少年握在掌心。 好不容易牽到主子,有姝哪能輕易把他放了,越發(fā)握緊了些,然后把草垛遞給張貴,用空出的左手挑挑揀揀,猶豫不決。他自然有秘法能辨識出哪根糖葫蘆最甜,卻又舍不得放主子離開,只能拖得一刻是一刻。 偏在此時,一名婦人抱著一個小男孩踉蹌跑來,大喊道,“宋神醫(yī),哪位是宋神醫(yī)?求您救救我兒!”圍觀路人也蜂擁而至,臉上莫不帶著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 郕王心道麻煩來了,正想讓侍衛(wèi)把人攔住稍作冷靜,末了將他們送往周氏醫(yī)館安置,卻見少年箭步上前,把小男孩抱入懷中。 入手一片濕冷僵硬,并出現(xiàn)不同程度的尸斑,顯然已死了半個時辰以上,普通大夫斷不會接手,但有姝卻覺得不是什么大問題。他把孩子抱入仁心堂,擺放在木板床上,冷靜地詢問,“是不是溺水了?” “對,溺水了!”婦人忙不迭地點頭,然后偷眼打量宋神醫(yī),末了心中咯噔一下。這位宋神醫(yī)也太年輕了些,秀麗的眉眼尚帶著幾分稚氣,臉頰粉嫩多rou,越發(fā)顯得幼小。他今年多大歲數(shù)?十四還是十五?醫(yī)書背熟了嗎?看過幾個病人?其醫(yī)術(shù)真能與遠近聞名的周大夫一較高下? 聽見門外傳來路人的嘲笑聲,婦人終于意識到自己似乎被誤導(dǎo)了。這都是些什么人啊,豈能拿人命開玩笑? 郕王也心生不悅,見周妙音夾在人群中,立刻沖她招手,“你去幫有姝看看,他恐怕應(yīng)付不過來?!?/br> “回王爺,民婦也應(yīng)付不了,那孩子死了已有大半個時辰,救無可救。” 郕王對周大夫自是深信不疑,心道待會兒這婦人若是鬧起來便讓侍衛(wèi)前去處理,還有門口這塊牌子也得收起來,免得再攤上這種麻煩。二人推開人群往里走,卻見少年極為淡定,一面詢問婦人小孩兒是在哪里溺水的,一面取出一張黃符紙描繪。 等等,怎么是黃符紙?宋掌柜究竟是大夫還是道士?婦人被少年不慌不忙的態(tài)度感染,這會兒也有心思想別的。 周妙音走近一看,見他寫的并非藥方,而是一串鬼畫桃符,臉上不由露出古怪的表情。好些路人擠進來湊熱鬧,此時紛紛起哄,“宋神醫(yī),人還放在床上呢,你怎么不救?你畫的這是什么玩意兒?”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家是真神,不用開藥,畫幾張符給孩子灌下去就能好!”此人明著解釋,實則一通暗損,蓋因前一陣周大夫剛與一個神棍斗過法,把那人臊得再也不敢踏進滄州府一步。周大夫還說了,生病就得看大夫吃藥,別相信那些所謂的和尚、道士,更別喝他們給的符水藥丸,非但無用,有的還帶毒。 偏有人聽不出真意,火急火燎地規(guī)勸,“這位嫂子,千萬別信宋掌柜這一套!前些天有個道士也說能用符水治百病,結(jié)果差點把林家小子毒死,還是周大夫及時趕到才把人救回來。周大夫說了,符水就是臟水,喝了只會生病,你孩子已經(jīng)遭了這樣大的罪,莫讓他死了都不安生!” 婦人到底是當事人,哪里想得通透?雖然也對宋大夫持有疑慮,卻強忍著不去阻止。 然而她不開腔,自有人上前阻攔。周妙音快步走到桌邊,低不可聞地道,“宋掌柜,迷信是不可取的,你給大伙兒陪個罪,就說這塊牌子是寫著玩兒的,末了好聲好氣把這位嫂子送走,大家看在你年齡小的份上必不會苛責。你若一意孤行,今兒這事就成了你這輩子最大的笑柄,日后就算醫(yī)術(shù)精進了,大伙兒也再難信任于你。開醫(yī)館沒什么訣竅,一靠醫(yī)術(shù)過硬;二憑進德修業(yè),其余都是歪門邪道,只會令你越走越偏。” 有姝自顧畫符,抽空還給了周妙音一個蔑視的小眼神。郕王看不下去了,上前摁住他肩膀,規(guī)勸道,“有姝別鬧,你這是在拿自己的信譽開玩笑。一個大夫若是沒了信譽,又怎么撐起仁心堂,你莫非忘了宋忍冬的下場?” 主子竟然當著一個外人的面否定自己?有姝越想越氣,將他放置在自己肩頭的大掌抖開,朝小男孩走去。 郕王當真有些無奈,正想讓侍衛(wèi)把圍觀的人群趕走,卻聽周妙音揚聲規(guī)勸,“大伙兒都散了吧,沒什么好看的。宋掌柜這塊牌子是寫著玩的,等會兒就會撤掉。他年紀小,家中又遭逢變故,大伙兒體諒體諒。” 郕王原也想把牌子收起來,卻并不似周妙音這般自作主張,而是準備與有姝懇談過后再說。有姝是個很有想法的孩子,他需要別人的尊重。 果然,有姝一聽這話就炸毛了,一字一句緩緩說道,“這塊牌子我看誰敢動!今天我把話撂這兒,你周妙音能治的病,我能治,你治不好的病,我也能治,在我跟前擺神醫(yī)的譜兒,你還早著呢!” 嚯,好大的口氣!圍觀路人先是怔愣,繼而發(fā)出群嘲聲。周神醫(yī)活人無數(shù),聲名遠揚,這黃毛小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驕橫的德行。話說得太滿小心被唾沫星子淹死。 郕王扶額,心道這孩子真是任性,好想帶回去打屁股是怎么回事兒?周妙音表情略顯尷尬,但到底還是丟不開手。宋有姝的兄長是因她而死,看見瘦弱的少年一人支撐門楣,每天空落落地等待又孤零零地回去,她就于心難安,不知不覺便把對方當成小輩照顧。但實際上,這份情對方恐怕不想領(lǐng)吧?自己在他心中大約是滅家仇人不共戴天的存在。 周妙音還要再勸,卻聽婦人尖聲道,“我愿意請宋神醫(yī)看病,干卿底事?你們都給我滾,別耽誤宋神醫(yī)施術(shù)!”末了狠狠推開周妙音。 周氏醫(yī)館的跑堂伙計連忙上前攙扶,指責道,“這位嫂子,你還講不講道理?我們周大夫是怕你兒子死后遭罪才前來規(guī)勸,你怎么不領(lǐng)情呢?實話告訴你,你兒子早就死得透透的了,大羅神仙來了也難救。” 另一邊,有姝已把符紙貼在小孩額頭,高聲催促,“家屬在哪兒?趕緊喊他名字!” 一直守在弟弟身旁的少年立刻嚎起來,“狗剩兒,狗剩兒,快回來吧,哥哥錯了,哥哥以后天天帶你去掏鳥蛋。” “連名帶姓喊,喊小名沒用。”有姝提點道。 少年慌忙改口,“李狗剩兒,李狗剩兒,快回來吧,哥哥錯了,日后定然好生照顧你,再不把你撇下了!”婦人也走過來跟著一塊兒喊,邊喊邊哭,神情哀慟。 等著看熱鬧的路人漸漸被感染,莫不收起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暗道方才那般嘲諷喧鬧是不是有些不大地道?孩子早就死了,連周大夫都救不活,旁人哪有辦法?與其給人家一個希望又面臨絕望,還不如勸她把尸體抱回去好好安葬呢。 于是有幾個婦人揚聲喊道,“宋掌柜,別裝神弄鬼騙這母子倆的眼淚了,你好好把人勸走便罷,誰也不會與你計較,人早就死了,又不是你治死的。” 有姝不為所動,抬手略一掐算,篤定道,“回來了。”話音剛落就有一股冷風從人群中穿過,把好些人的衣擺吹得呼呼作響,更有冷徹骨髓的寒意透體而入。 “嘶,方,方才那是什么?”被陰風蹭過的人莫不抱緊雙臂,臉色煞白。還有人左看右看,疑神疑鬼。本還吵吵嚷嚷的街道霎時安靜下來。 郕王只管坐等善后,見此情景不由站了起來。那陰風刮到門口便不敢進了,左繞右繞徘徊不去,被它卷起的沙塵形成一柱灰色煙痕,清晰地標示出它的行動路線。 這一下,路人越發(fā)膛目結(jié)舌,驚駭難言。誰也不會把這股陰風錯認成外頭隨便吹來的西北風,蓋因它仿佛有神智一般,一會兒走上臺階,一會兒又走下臺階,仿佛躊躇不前。 “竟,竟真的把魂兒叫回來了!”不知誰呢喃一句,眾人這才回神,忙不迭地倒退,生怕被小鬼蹭到。 “宋神醫(yī),是我兒嗎?他怎么不進來?”婦人想擁抱陰風形成的煙柱,又怕把它碰散了。 有姝走到主子身邊低語,“王爺,您是貴人,身上祥云繚繞,光芒萬丈,恐會沖了鬼魂。您站在這兒它便不敢進來,還請您回避片刻?!?/br> 張貴頭一次用正眼打量宋掌柜,越看越覺得邪門,若非王爺穩(wěn)穩(wěn)站著,他剛才差一點被嚇得屁滾尿流。郕王也不留難,舉步朝門外走去。那煙柱果然很懼怕他,連忙繞開,待他退到足夠遠的地方才嘩啦啦入了仁心堂。 “進去了,真的進去了!原來剛才是害怕王爺?shù)馁F氣!”路人驚呼。 “莫非宋掌柜果然有起死回生之能?”不少人已經(jīng)信了。 “且再看看。”還有人半信半疑。 周妙音素來不信鬼神,即便陰風刮到眼前,還當這是偶然形成的小旋風,臉上露出不以為然又莫可奈何的表情。古人見識短淺,稍微一糊弄就被騙了過去,要想把現(xiàn)代醫(yī)術(shù)發(fā)揚光大,救治更多人,恐怕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她不想再旁觀這場鬧劇,一面搖頭一面舉步,卻聽婦人尖叫起來,“狗剩兒睜眼了,他活了!” 我的娘哎,還真活啦?路人很想擠進去看,又怕染了晦氣,一個二個伸長脖子望眼欲穿。 宋掌柜把人扶起來,揭掉他額頭的符箓,指尖一抖便令它無火自燃,然后扔進一碗清水里攪合。這番動作既流暢高妙,又詭譎莫測,叫大伙兒看直了眼。 “這符怎么忽然燃起來了?好神異的手段!”路人驚嘆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