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姝_分節(jié)閱讀_65
景帝面對這群表面孝順溫良,實則虎視眈眈的兒子,忽然感到了莫大的恐慌與疲憊。當一個人不可避免地步入衰老期,尤其他還曾高高在上、呼風喚雨,再要從云端走下來,哪怕只是一個勢頭,也足以令他體會到墜入深淵一般的危機感。 景帝很想發(fā)火,卻又克制住了,看見安安靜靜坐在一旁,從懷里掏出一把小梳子,兀自替膝上的小狗打理毛發(fā)的老七,這才緩和一點。近年來,他的身體的確大不如前,除了老七、鄧朝山、幾個心腹,再沒有旁人知曉。若非老七幫著處理朝政,諸位皇子怕是早就斗起來了,哪里還有現(xiàn)在的太平盛世? 他對老七是極為放心的:一,他沒有母家可以依靠;二,他沒有康健的身體;三,他沒有野心,除了懷里的小狗,對任何事都是可有可無。也因此,景帝愿意對他和他的小狗稍加縱容。否則,一般的小狗若是穿上堂堂大燕國的親王朝服,恐怕早就被打死了。 “老七,大家都在商談?wù)?,你怎么給你的小狗梳起辮子來了?朕告訴過你多少次,寵它也得有個限度,你看看你現(xiàn)在,心思全撲在養(yǎng)狗上面,身邊連個暖床的人都沒有?!本暗蹱钏朴柍?,實則滿臉都是無可奈何的微笑。 方才還盯著皇上不放的大臣和皇子們?nèi)嫁D(zhuǎn)頭去看端親王,雖已見慣不怪,卻還是覺得啼笑皆非。只見端親王手里竟捏著彩綢,慢慢把小狗腦袋兩側(cè)的毛發(fā)編成小辮兒,垂落在紫金冠兩旁,這下不僅衣著,連發(fā)型都與他自己像了個十成十。 有姝被人盯習慣了,用爪子把眼睛一捂,準備睡上一覺。七皇子沖景帝微笑,“父皇,兒臣就這一個心肝rou,還請您多多擔待。立儲之事與兒臣無關(guān),兒臣聽聽也就罷了?!?/br> 諸位皇子陸續(xù)沖他釋放善意,均認為在奪嫡之路上能拉攏這位才能超凡卻又淡泊名利的皇弟(皇兄),便是如虎添翼。 景帝見眾人又把注意力轉(zhuǎn)了回來,沉吟道,“事關(guān)重大,朕還需考慮幾天。老七,你母后甚為想念你,待會兒去坤寧宮陪她說說話再走?!比欢屎笊詈藁坼?,又怎會對她的兒子心存善念?還不是為了給大皇子的未來鋪路?端親王智多近妖、運籌帷幄,且還深得皇上信任與朝臣擁戴,把他拉攏過來,其余幕僚也就不夠看了。 這等用意,不僅景帝了然,其余皇子也都心知肚明。景帝雖然疑心甚重,卻也惜才愛才,老七這樣的治世之才,他定然會好好保護培養(yǎng),然后留給下一任帝王。無論繼任者多無能平庸,只要有老七在,大燕國總不會差到哪兒去。 皇后把老七叫去,除了拉攏親近,更想把嫡親侄女兒指給他當正妃,好把他綁在大皇子的船上。景帝明明知道她的打算,卻并不加以阻攔,且還極力促成,是不是表明他屬意的儲君是大皇子? 思及此,除了大皇子那一派系,其余人等皆心緒不定,目光晦暗。景帝仿佛毫無所覺,略交代幾句就親自推老七離開,不忘把大皇子也叫上。 大皇子居嫡居長,于情于理都是最合適的儲君人選,卻架不住他與皇后曾經(jīng)失寵十幾年,根基不夠穩(wěn)固。不說各位皇子心里不忿,便是那些早早站了隊的大臣也都頗有異議,回去之后紛紛開始琢磨對策。 這大燕國的天,怕是要變上一變了。 見父皇把自己推到岔路口,轉(zhuǎn)個彎兒就上了坤寧宮的繁花小徑,七皇子連忙拱手,“父皇,您與皇兄先行一步,兒臣想去看看母妃與皇弟。” 老七就是太過重情,即便慧妃與老八那般對他,這些年來他依然時時去探望,叫景帝極為觸動。當然,為了防止慧妃與老八將當年那些丑事宣揚出去,他早已命人在他們的吃食中下了啞藥,雖不至于完全說不了話,卻也只能發(fā)出簡短的幾個單詞。倘若他們提到敏感的字眼,諸如太后、靖國公、luanlun等等,自然有宮人會上前阻止。 yin亂宮闈倒也罷了,卻還要添上一條逆亂人倫之罪,事情傳出去不但有辱皇室形象,更會讓百姓對皇族血統(tǒng)產(chǎn)生質(zhì)疑。素來以姬姓為榮的景帝斷然不會讓列祖列宗蒙羞,更不會讓先皇名譽受損、死不瞑目,于是只好犧牲掉慧妃母子。 他沒殺人滅口,只是把二者幽禁宮中,倘若祖宗顯靈,恐怕還會罵他一句“婦人之仁”。也因此,景帝并不認為自己做錯了,更不會覺得愧對誰,但見老七如此仁義,卻還是深有感觸。老七越是這樣,他越是恨鐵不成鋼,同時也越發(fā)倚重信賴。 “去吧,看一眼得了,免得又被傷到?!本暗蹪M臉無奈,大皇子也露出同情之色。 七皇子頷首答應,讓小順子推自己去冷泉宮。冷泉宮,顧名思義便是被冷清湖水包圍的宮殿,除了一條鋪設(shè)在水面上的游廊,并無別的出路。進了這里等于入了囚籠,求生不得求死無門,除了熬日子便只能熬日子。 慧妃今年也才三十五六,卻已經(jīng)雙鬢斑白、滿臉皺紋,看著像個垂暮之年的老婦。她正佝僂著身子,給癱瘓在床的八皇子擦洗。八皇子躺得太久,背部與臀部長了一大片褥瘡,血紅的皮rou滲出淡黃膿水,看著十分觸目驚心。他顯然非常痛苦,不斷捶打枕頭,發(fā)出沙啞的低吼,卻喊不出一個字。而僅有的兩名太監(jiān)卻只是站在門口冷眼旁觀,并不肯上前伺候。直到看見緩緩而來的端親王,他們才慌了神,一個去打熱水,一個去拿藥。 聽見響動,慧妃露出欣喜的神色,扔下帕子迎出去。 “老啊,你啊啦(老七,你來啦)?!彼龔埧?,發(fā)出的卻是一串怪聲,只得羞愧地低下頭去,見老七的小狗正扒拉著四只爪子,想翻過門檻,立即彎腰去抱。 “別碰他,他自己能行?!逼呋首诱Z氣淡淡,眸色卻有些冷厲。他極為不喜旁人碰觸有姝。 慧妃尷尬地收回手,掌心貼在裙擺上用力摩擦。她記起來了,這雙手剛才還幫老八清洗過褥瘡,實在是骯臟不堪,哪里能去抱老七的寶貝疙瘩?思忖間,殿內(nèi)一如往常般傳來老八尖銳地嘶吼,原來小狗已經(jīng)翻過門檻,徑直跑到內(nèi)殿去了。 它踩著小碎步走到老八床邊,晃了晃頭上的紫金冠和彩綢小辮,又抬了抬穿著親王袍服的前爪,仿佛在炫耀,然后快速搖著小尾巴,從床尾走到床頭,又從床頭走到床尾,務(wù)必讓八皇子看清自己金貴的行頭。 上帝說人有七宗罪,除了天使,每個凡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沾染了一點,卻也有一些極為偏執(zhí)者會陷入其中,無可救贖。而七皇子已經(jīng)落入妒忌的深淵,即便外人不去折磨他,他自己也能妒恨欲狂,生不如死。 眼見老七十三歲封王,十六歲入閣,連他的小狗都穿著親王朝服,戴著親王冠冕,在宮中備受追捧。反觀自己,卻只能躺在床上茍延殘喘,這與他曾經(jīng)設(shè)想的未來完全不一樣。老天爺是不是把他們的命運弄顛倒了? 他瞪視小狗,恨不能用意念絞死它,卻被匆忙走進來的慧妃擋住。 七皇子抱起小狗,臉色極為陰沉。老八看向有姝的目光已隱隱觸及他的底線。他在床邊坐下,像往常那樣詢問二人近況,又吩咐兩名太監(jiān)去御藥房領(lǐng)些上好的藥材回來。老八的褥瘡再不治就晚了。 不要你假好心!八皇子想罵他,發(fā)出的卻是一串啊啊聲,反倒顯得更為無力,只能鼓著血紅的雙眼瞪視。 七皇子定定看他,半晌不說話,一只手輕捏小狗粉嫩的rou墊,一只手敲擊桌面,神色極為莫測。八皇子被看得渾身發(fā)毛,明明恐懼到極點,卻還是硬著頭皮叱罵,“看啊啊看(看什么看)!” 慧妃也很不安,一會兒偷覷老七,一會兒乜著老八,臉色漸漸白了。 七皇子湊到八皇子耳邊,正欲說話,卻立刻閉了氣,然后從懷里掏出一根熏了龍涎香的手帕,捂住有姝口鼻,淡聲道,“老八,你太臭了,看把我家有姝熏的?!?/br> 有姝兩只前爪抱著主子的手帕,整個腦袋埋了進去,顯然對八皇子的味道很嫌棄。 八皇子氣地吐血,眼睛一再鼓出,仿佛快脫眶了?;坼B忙替他拍撫胸口,卻也并不敢吱聲。她算是明白了,現(xiàn)在老七的一條狗也比他們兩個加起來金貴。 解開前襟,把有姝塞進去,又用香帕蒙住他口鼻,七皇子這才低不可聞地繼續(xù),“老八,現(xiàn)在朝堂上都在談?wù)摿χ?,本王在想,你是不是有些擋本王的路了??/br> 八皇子目疵欲裂,也恐懼至極,隨即想起什么,朝他雙腿看去。七皇子笑而不語,轉(zhuǎn)臉去看慧妃,“你說本王該不該去爭?” 慧妃思忖片刻,眼里忽然爆出灼亮的光芒。老七從來不是無的放矢之人,他不說,不代表他做不到,他說了,那就代表他一定能做到。兒子有一爭之力,為何不爭?兒子當了皇帝,自己就是太后,再也不用在冷泉宮里受苦了! 復又想起什么,她渾身僵硬,然后朝老八看去?;噬鲜翘煜轮?,天下之主必然是獨一無二的,又怎么能有一個人與他長著一模一樣的臉?即便老八癱瘓了,做不出混肴皇權(quán)、偷天換日之事,但他的存在就是對老七的辱沒。老七要爭位,首先就得把他除掉。 自己該如何選擇呢?時隔多年,慧妃再次陷入兩難境地,但在痛苦的折磨下,仿佛又沒有第一回那般猶豫不決。 已經(jīng)想明白關(guān)竅的八皇子撐起手臂連連后退,即便磨破了褥瘡痛不可遏,也還是艱難地后退。他終于怕了,原來性命捏在別人手里,而自己卻只能任人宰割、求助無門的感覺,竟是如此惶恐而又絕望。 他噙著淚看向母妃,卻發(fā)現(xiàn)母妃偏過頭去躲避;看向取了藥回轉(zhuǎn)的兩名太監(jiān),卻發(fā)現(xiàn)二人無動于衷,目不斜視。原來冷泉宮早已被老七掌控了嗎?這還不算,他一句話,竟把母妃也制住了!這些年,他之所以不下殺手,恐怕不是因為仁善,而是留著自己受盡折磨吧?待時機到了,他一句話就能決定自己的生死。 直到此時,八皇子才悔恨難當,若是早知道老七是這樣一條毒蛇,當年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去招惹對方!當個閑散王爺,安安穩(wěn)穩(wěn)地活著,那該多好??! 眼見八皇子竟嚇尿了,七皇子這才低低笑出聲來,“老八,方才本王與你開玩笑呢。本王已經(jīng)這樣了,還爭個什么?”話落沖兩名太監(jiān)招手,“你們照顧好他,沒有本王的命令,可不許讓他死了?!?/br> 二人低聲應諾,表情惶恐。 慧妃追到門外,遙望兒子遠去的背影許久不動。怎會不爭呢?怎么能不爭呢?得知這只是個玩笑,她非但沒覺得松口氣,反而失望至極。待她重回殿宇,八皇子已經(jīng)被打理干凈了,正用仇恨而又恐懼的目光注視母妃。 空氣漸漸凝固,心臟慢慢僵冷,曾經(jīng)親密無間的母子兩,終于無可挽回地走向猜忌與決裂。他們依然活著,卻活得像兩具行尸走rou。 小順子推著主子離開冷泉宮,一路上欲言又止。他極想問問主子究竟有什么打算,對那個位置在不在意,卻又擔心犯了忌諱。遲疑間,坤寧宮到了,因天氣晴好又未到飯點,皇后提議大家一塊兒去御花園走走。 看見站在大皇子身后的美貌少女,有姝身上的毛瞬間炸起來,連臉頰兩旁的小辮子都翹了翹。七皇子差點噴笑,所幸及時按捺住了。他把毛團子摁回衣襟,沖諸人見禮。 皇后與景帝既然有意撮合他倆,自然不會站在一旁礙眼,到了御花園,隨意找了個借口就相攜離開。大皇子喜氣洋洋地交代表妹幾句,也走了。少女笑得十分嬌俏可愛,但到底因為年紀小,收斂不好情緒,眼里的不甘愿多多少少xiele出來。 “王爺,那處景致甚好,不如去坐坐吧?”見端親王并不主動開腔,她只好指著前方的涼亭說道。 七皇子頷首,到得近前,讓小順子在冰冷的石桌上墊了一個柔軟的蒲團,這才把有姝從衣襟里掏出來,擺放在上面。見少女滿臉好奇,于是溫和道,“天氣有些涼了,直接放在桌上怕凍著他小爪子?!?/br> “王爺果然如傳言一般,對自己的狗十分寵愛?!鄙倥邼恍?,心里卻頗感膩味。她最討厭的就是小貓小狗,臟、亂、吵,見了就恨不得掐死。尤其是眼前這只,頭上竟戴著紫金冠,身上竟穿著親王朝服,脖頸上掛著的血色暖玉全大燕只有一塊,可說是價值連城,不過一個畜生,何德何能? 本來嫁給一個癱子就已經(jīng)夠委屈了,竟還要與一只狗爭寵,少女心中的怨氣之濃可想而知。但為了表兄的前程,也為了家族興旺,她不得不忍辱負重。暗暗吸了口氣,她裝作熱切的模樣說道,“王爺,您這只小狗好生可愛,我能摸摸它嗎?” 七皇子笑而不語。 有姝主動上前幾步,小腦袋左偏右偏,小尾巴搖來搖去,烏溜溜的眼珠定定看著少女,仿佛對她十分好奇。再如何心硬如鐵的人,也免不了被他這幅可愛的模樣吸引,更何況涉世未深的少女。 少女眼底的惡感稍減,慢慢伸出手去摸他腦袋旁邊的小辮,卻不防他忽然炸了毛,張開嘴,發(fā)出尖利的吠叫。這變故發(fā)生得太快,令少女嚇了一跳,差點打翻手邊的茶杯。有姝這才扭著屁股跑到主子身旁,嘴巴一咧,竟是笑了。 “瞧你那熊樣兒!你能阻止你家主子養(yǎng)別的小狗,還能阻止他大婚不成?他總得有女人,有子嗣吧?”飄在半空的老鬼哭笑不得。 七皇子卻完全沒覺出不對,強忍笑意抱起有姝,在他腦門上親了親,然后才看向少女,嘴里說著道歉的話,語氣中卻唯有寵溺與回護。少女為了保持優(yōu)雅端莊、雍容大度的形象,只得強行按捺。 二人說來說去都是些套話,極為枯燥無聊。有姝聽了半晌就耐心全失,順著主子大腿滑落地面,一腦袋扎進草叢里。七皇子隔一會兒便看他一眼,隔一會兒又看一眼,完全的心不在焉。當少女絞盡腦汁想出一個比較有趣的話題時,卻見他臉上露出焦急之色,然后掏出一枚玉哨吹響。 哨音十分尖銳,刺得少女頭疼欲裂,她轉(zhuǎn)頭去看才發(fā)現(xiàn)是小狗不見了,幾名太監(jiān)正在花叢里尋找,此時已急出滿頭大汗。素來是人群焦點的少女,頭一回品嘗到被忽略的滋味,且還是因為一只狗。婚前都這樣,婚后又當如何?她微微垂頭,掩飾自己怨毒的目光。 七皇子正因找不到有姝而心中焦急,并未注意旁人,反復吹了幾回哨子,才見有姝從灌木叢里蹦出來。他徑直跑到少女身旁,先是抬起爪子撓她小腿,待她垂頭看來,才把嘴里的東西放在她拖曳于地的裙擺上。 少女仔細一看,竟是一只巨大的黑殼獨角仙,正晃著獨角與節(jié)肢,順著裙擺往上爬。養(yǎng)在深閨的嬌嬌女,哪里有不怕蟲子的?她失聲尖叫,蹦跳而起,想拍又不敢拍,只能向周圍的宮女求助,“來人啊,快把這只蟲子拿下去!救命,救命啊,它快爬上來了!” 一群宮女蜂擁而上,手忙腳亂地拍打。 見有姝轉(zhuǎn)身跑進花叢里,露出一個小腦袋沖自己齜牙咧嘴,七皇子除了扶額苦笑,竟是無可奈何。然而,發(fā)覺有姝對自己懷著同樣強烈的占有欲,他內(nèi)心深處又不免涌上一股甘甜。 罷了,他闖禍,我來善后,這本就是當主子的責任。七皇子如是告訴自己,然后顛倒黑白地道,“看來有姝很喜歡方小姐,不然也不會把最心愛的蟲子送給你。當年本王收到他送的甲蟲時也嚇了一跳?!?/br> “是啊是??!小貓小狗遇見喜歡的人都這樣?!毙№樧右哺驁A場。但他話音剛落,就見王爺?shù)哪樕亮顺粒膊恢木湓捳f得不對。 少女哪里會相信他們的鬼話。她方才分明看見那只狗笑了,是幸災樂禍地笑!它絕對是故意的!不行,一定得想辦法治治它! 這邊廂雞飛狗跳,那邊廂,有姝已順著草叢出了御花園,朝廣陵宮跑去。想當年他抓掉小姑娘一根頭發(fā),先是藏在爪縫里,后來收在雙雪殿,再后來又用荷包裝好,埋在廣陵宮的花圃。如今他想恢復人身,還得靠這根頭發(fā)找人。 老鬼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地數(shù)落,“你啊,可得趕緊把人找到,然后解除妖法,否則再過幾年就真的無可救藥了!你自己沒發(fā)現(xiàn)嗎?你那性子越來越像狗了!哪里有人會隨隨便便把蟲子叼在嘴里,也不嫌惡心!” 想當年,有姝吃過的腐敗食物與變異蟲獸不知凡幾,又怎會嫌棄一只獨角仙,但這些屬于隱秘,不能告訴旁人,便只得裝作沒聽見。 第95章 造畜 有姝在老鬼障眼法的幫助下一路跑到廣陵宮,鼻子這里聞聞,那里嗅嗅,終于找到當年掩埋荷包的地方。所幸前幾天剛下了一場雨,土質(zhì)比較松軟,他不過刨了幾下就把東西翻出來,連忙用牙齒咬住繩索,打開查看。 “怎么樣?頭發(fā)還在不在?”老鬼飄過去,湊近了看。 “還……”有姝只說了一個字,身體就被人撈起來,連忙吩咐老鬼,“快幫我把頭發(fā)收好!” 老鬼雖無法白日現(xiàn)形,卻已能挪動一些重物,不過一根頭發(fā)而已,立刻就被他卷入魂體,隱匿起來,然后看向抓住有姝的太監(jiān),驚疑道,“他不是端王府的下人,抓你干嘛?” 有姝也抬頭打量,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因為頗受主子寵愛的緣故,他在端王府和宮中可說是橫行無忌,大家都知道端親王潔癥嚴重,不喜旁人碰觸他的物品,故而宮女太監(jiān)、甚至包括嬪妃,遠遠見了有姝就會避開,并不敢上前引逗,更別提摟抱撫摸。 他原以為這太監(jiān)是急著回去交差才把自己抱住,但對方不是端王府的人,又為何如此? 不等一人一鬼想清楚,那太監(jiān)已疾奔到一座假山后方,把劇烈掙扎的小狗遞給一名女子,“這位jiejie,咱們可說好了,只能讓你家姑娘抱一會兒,等下端親王問起來,你們就趕緊把狗放了。” “知道。多謝這位公公?!迸影岩粋€荷包遞給對方,順勢接過小狗。 本還在胡亂蹬腿兒的有姝安靜下來,假裝乖巧地趴伏在女子掌心,待她放松警惕之時,忽然張開嘴,狠狠咬她虎口。女子吃痛,連忙把小狗扔出去,卻又被那太監(jiān)地撈回來,用帕子捂住口鼻。 帕子里仿佛摻了迷藥,有姝只吸了兩口就慢慢睡死過去。 “聽說這狗兒極其聰明,今日一見果然如此,若是不制住它,讓它喊起來,咱們就完了。這位jiejie,你沒事吧?我方才也被它撓了許多血道道,疼得很呢?!碧O(jiān)一面試探小狗鼻息,一面去查看宮女的傷口。 “不過一點皮rou傷,無礙。”女子用手帕捂住虎口,等血止住了才把小狗接過來,屈膝道,“這位公公,我走了,待我家姑娘玩夠了,自然會把它放歸御花園,屆時大家只當它走丟片刻,不會牽連到你頭上?!?/br> “那就好?!?/br> 二人左看右看,分道揚鑣。老鬼道行失了大半,就算想救有姝也有心沒力,況且他并非厲鬼,只有執(zhí)念全無怨氣,若是隨意附體,定然會被此人陽氣灼傷,反倒有可能魂飛魄散。眼見女子似乎不想傷害有姝性命,他就亦步亦趨地跟著,先看看情況再說。 女子把昏迷不醒的有姝裝進一個小匣子里,走到前殿與自家主子匯合。老鬼定睛一看,不正是端親王的未來王妃嗎?她眼角還帶著剛哭過的紅腫,顯然被那只獨角仙嚇慘了,身上的裙子也換了一套,正翹首以待。 “抓到了?”等女子走近,她低聲詢問,語氣中難掩怨毒。別跟她說什么不要與一只畜生計較,她今兒算是看出來了,哪怕自己嚇得半死,端親王也不會心疼一分。她這邊還淌著眼淚,對方就已經(jīng)急著去找他的小狗,仿佛少看一眼會少塊rou一般。尚未成婚就把一只狗看得比自己還重,這讓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她如何受得了? “抓到了。”女子舉了舉手里的木匣。 “甚好,咱們即刻出宮,讓端親王自個兒找去吧?!鄙倥渎暥Α?/br> 因之前受了莫大驚嚇,皇后并未多留,只交代侄女兒不要與一只畜生計較。少女自是點頭答應,待馬車駛出皇城,立刻把匣子打開,用一根銀針戳醒小狗。有姝感覺身體一陣刺痛,憶起之前的綁架,連忙爬起來,卻見一張放大的臉龐正沖自己惡毒地笑。 “不過一只畜生,也敢爬到本小姐頭上撒野。親王朝服、紫金冠、血玉,你也配!本小姐今兒就把你宰了,倒要看看那癱子會不會為了你與本小姐翻臉。他算什么東西,也敢肖想承恩公府的嫡小姐,我本是要嫁給表哥當皇后的,全被他攪合了!”少女越說越氣,把有姝摁在矮幾上,三兩下扒掉他金貴的行頭。 她的大丫鬟連忙勸解,“姑娘,何必為了一只畜生臟了手。您把它往外頭一扔,且由它自生自滅去吧。前面就是一條窮街陋巷,里面有許多乞丐,見了這畜生還不立馬殺了吃rou?” 少女一想也是,推開車窗,把迷藥尚未消退干凈的有姝遠遠扔掉。 一直跟在二人身后的老鬼連忙飄過去,順勢接了有姝一把,這才沒讓他摔傷,然后立刻給他施了一道障眼法,免得被附近的乞丐發(fā)現(xiàn)。有姝蜷縮在墻角,腦袋昏沉了許久才找回神智,本打算去找主子,轉(zhuǎn)念一想,何不趁此機會恢復人身再說?他與老鬼在街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終于找到一處廢棄的宅邸暫居。要找人,必須先畫出陣法與符箓,這對現(xiàn)在的他而言是個大工程,還得仔細籌謀一番。 與此同時,七皇子已經(jīng)快把皇宮翻了個底兒朝天,卻依然沒能找到愛寵的下落。他正端坐在坤寧宮正殿內(nèi),表情看似平靜,攏在袖中的雙手卻青筋暴突。若非還保有一線理智,他早已飛奔出去親自尋找了。 “找到了嗎?”每隔一刻鐘,他就會詢問一次。 “啟稟王爺,還沒找到?!币幻O(jiān)上前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