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緊去籌銀子，不夠便把府里的古董玉器珠寶拿去賣了，再不夠便賣田莊房產(chǎn)，還不夠只能動用你的嫁妝?？傊欢ㄒs在那煞星上門前主動把銀子還回戶部！”王子騰斬釘截鐵的道。

    “動我的嫁妝？”方氏尖聲叫喊。

    “你喊什么！咱們已與賈環(huán)結(jié)下血海深仇，你看看他，連五王爺和四位異姓王都不放在眼里，說動刀槍就動刀槍，倘若討到咱們府上，指不定會公報私仇把咱們?nèi)珰⒘?。屆時他只需向皇上道一句‘抗旨不遵’，咱們死了也是白死！你是要命還是要嫁妝？且選一樣！”

    “要命，自然是要命！我這便去籌銀子！”方氏提著裙擺急匆匆下去了。

    在神威侯一連抄了五戶人家后，老神在在的世家勛貴們終于慌了，紛紛效仿方氏四處籌措銀兩，然后主動上繳戶部。許多行商聞聽消息后緊趕慢趕的往京城來，試圖撈些便宜。

    且說二房一家本只想訛詐四成家業(yè)，哪料賈赦那般窩囊，直接把榮國府和爵位全給了，喜的他們一宿睡不著覺。經(jīng)過一年多窮困潦倒、卑微下賤的日子，他們就是做夢也想重回錦繡繁華的賈府，且爵位是王夫人和賈政肖想了一輩子的東西，一夕得了只覺得此生無憾，哪里有空想別的，兩個人抹去所有芥蒂，抱在一起痛痛快快哭了一場。

    寶玉伺候賈母睡下，迫不及待回到以前居住的小院，這里看看，那里摸摸，對跟在自己身后的探春笑道，“我就知道咱們還會回來！瞅瞅，屋里的東西還跟走時一樣！對了，襲人她們在哪兒？我得接她們回來！”

    “你派人去打聽啊，打聽清楚了只管讓母親幫你尋?！碧酱宏庩柟謿獾男ζ饋?。屋子里哪還跟以前一樣？值錢的東西全被那些奴才偷走了，只余下一個空殼?；貋砹擞秩绾危昧司粑挥秩绾?，照樣撐不起這個家。且賈環(huán)是何等陰毒詭譎的一個人，他拋出的東西，二房也敢伸手去接，簡直不知死活！

    想到這里，探春一徑搖頭，一徑詭笑，踩著虛軟的步子走了。

    寶玉聽了她的話心里很不好受，派人去打聽，派誰？茗煙、李貴、掃紅那幾個小廝全都跑了，臨走還放了一把火燒了母親臥房，毀了賣身契。旁的仆役得了消息也都紛紛效仿，把賈府洗劫一空后拖家?guī)Э谶h(yuǎn)遁。

    官府和族人對此事理也不理，冷眼看著他們遭難。而今的榮國府，再也不是當(dāng)年富貴無雙的榮國府了。

    思及此處，心底的歡喜像泡沫般碎裂，寶玉呆呆坐在榻上掉淚。

    121一二一

    探春回屋后把箱籠全拖出來翻找,終于在一只箱子底部找著幾根金釵，沒甚精巧的花樣,就是普普通通的祥云紋，往常都是讓匠人批量打造，然后拿去賞賜下人，造得多了隨手往旮旯里一放，自己都忘了。那樣富貴榮華，無憂無慮的日子，已經(jīng)一去不復(fù)返了。

    探春捏著金釵默默掉淚，片刻后洗了把臉，換了身不起眼的衣裳，悄悄摸到賈環(huán)原來居住的小院，開了后角門出去。

    “掌柜的,死當(dāng)?！彼门磷友谧“霃埬?，將金釵遞進(jìn)柜臺。倘若是往年的探春，定然羞得無地自容，但如今的探春卻是習(xí)慣了。

    “十兩銀子。”掌柜只瞥了一眼便報出一個價。

    “你怎不稱一稱？這幾根加起來少說也有七八兩金子呢！”探春急了，放下捂臉的帕子爭辯。

    “如今神威侯四處在京中討債，欠債的人家見天的拿東西來當(dāng)。莫說金釵這些小物件，就是古董玉器也賣不上價！給你十兩已算是極為厚道，愛當(dāng)不當(dāng)！”掌柜將金釵扔出柜臺。

    探春用手接住，忙不迭的追問，“你說神威侯討債？討什么債？”二房一家衰敗至此，仆役跑得一個不剩，族人和親朋也都老死不相往來，賈政、王夫人、賈母怕丟了臉面，整日里待在家中長吁短嘆，自然耳目不通，消息不靈。

    “你竟不知道么？”那掌柜的來了興致，滔滔不絕的說起來，“今年南方遭了百年難遇的水災(zāi)，國庫空虛，無錢賑災(zāi)，皇上一查才知曉原來國庫銀子都被那些個朝臣支借一空……”

    探春越聽越覺得心驚rou跳，握金釵的手骨節(jié)發(fā)白。

    “幸虧神威侯不怕得罪權(quán)貴，一家一家上門討債，這才給了南方災(zāi)民一條活路。眼下京中勛貴莫不四處籌措銀兩主動歸還戶部，就怕神威侯殺上門去！咱大慶若能多幾個像神威侯這般不畏強權(quán)，剛正不阿的好官，老百姓的日子就好過咯！”那掌柜搖頭嘆息。

    探春心里翻攪著驚濤駭浪，面上卻不顯，將金釵遞回去，道，“十兩便十兩吧，我當(dāng)了?！?/br>
    掌柜兌了十兩銀子，一再叮囑她收好了，莫露了財。

    探春小聲道謝，用帕子捂住臉匆匆離開，到了一處拐角才背抵著墻根大口喘氣。她本欲多存些銀兩防身，如今看來，那地方卻是不能多待了，破家之難就要來了！

    果然，從賈環(huán)手里漏出的東西都沾著劇毒，他愿意給，你才能拿；不愿意給，硬搶了來只能落得個一無所有、生不如死的下場！老太太、太太吃了那么多次虧，怎就學(xué)不乖呢？探春捂臉諷笑，待翻騰的心緒平復(fù)了才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回到原來的小院，從石榴樹下挖出一個鐵皮匣子，揣在懷里輕手輕腳離開。

    “伯娘救命??！”她沒回榮國府，也沒去神威侯府，卻是尋摸到賈赦門前。因大房借住在趙姨娘原來的居所，于她而言也算是熟門熟路了。

    “這是怎么了？”因受了趙姨娘與環(huán)哥兒天大的恩惠，邢夫人忙把探春迎進(jìn)門。就算探春再如何混帳，她終究是趙姨娘的骨血，卻是不能不理的。

    “伯娘，您與大伯為何放棄爵位和榮國府，我已是知道了。之前日子困苦的時候，太太便放言要將我賣去勾欄院，我終究不是她親生的，就是死了也不心疼。倘若真到了傾家蕩產(chǎn)的地步，也不知會如何糟踐我。我沒臉去求姨娘，只能求到您這里，還請您救我一救吧！”探春一邊啼哭一邊跪下磕頭。

    她深知憑賈環(huán)如今的權(quán)勢，大房斷斷不敢得罪于他，不但不敢得罪，還得牢牢依附于他。即便她遭了賈環(huán)厭棄，可她終究與他血脈相連，又有趙姨娘在旁看著，大房絕對不會對她置之不理。

    邢夫人暗嘆探姐兒果然是個人精，總能在絕境中找到出路?？梢舱驗樘髁?，少了許多人情味，才落到今日這等田地。她既尋到府上，看在趙夫人和侯爺?shù)拿孀由弦驳煤蒙仓谩?/br>
    這樣一想，邢夫人忙拉她起來，讓她安心在府里住著，還承諾給她尋一戶好人家，轉(zhuǎn)頭給趙姨娘送了一封信。

    趙姨娘心里悵然，可也沒親自去看，只讓人送了幾箱財物。

    神威侯兩天之內(nèi)抄了五戶人家，一戶乃忠順王府，另四戶乃四大異姓王，都是旁人連根毫毛也不敢碰的硬茬子。他不但碰了，還把人整治的狼狽不堪，有苦難言，那殺神的威名直從邊疆傳入京城。

    第三日，四王八公終于不再罷朝，天還沒亮就與文武百官等在金鑾殿外。

    五王爺站在最前列，身邊圍著東南西北四大王，正小聲說著什么。欠了銀子還未被追債的官員站在外圍旁聽，神情倉惶，目光閃爍。沒欠銀子的大多是清流或新貴，離這些人遠(yuǎn)遠(yuǎn)的，也都聚在一起討論賈侯其人其事。

    兩派人馬互不來往，涇渭分明，由此可見朝堂已呈分裂之勢。

    正討論的熱烈，卻見賈侯穿著一件大紅滾金朝服，一步一步款款而來，也不與任何人打招呼，徑直站在正中間的最前列。他提拔上來的武將紛紛自動自發(fā)立在他身后，那冷肅強橫的氣場，目中無人的架勢，直把老牌世家和清流新貴壓的直不起腰來。

    方才還喁喁不斷的金鑾殿外，此時此刻安靜的落針可聞。

    少頃后，還是五王爺冷冷一笑，打破僵局，“明知自己根基淺薄卻不廣結(jié)善緣，小心爬得越高，摔得越重?！?/br>
    賈環(huán)轉(zhuǎn)頭睨他，忽然大步走到他近前，低語，“你怎一邊放狠話，一邊手直哆嗦？可是怕我？”他拍拍他俊臉，柔聲道，“莫怕，我不與你計較。你一邊裝狠一邊露怯的模樣實在是太可愛了，讓我直想把你揉進(jìn)懷里好好親一親?！?/br>
    這話是咬著耳朵說得，誰也聽不見。五王爺半邊臉都麻了，心臟更是撲通撲通狂跳個不停，一股血氣從丹田涌入小腹，又緊接著涌上頭頂，把他古銅色的肌膚燙的火紅。

    “你，你……”你調(diào)戲我！好環(huán)兒，這話怎不放到私下里說，我現(xiàn)在就想你親親我抱抱我！五王爺心里在吶喊哭求，面上卻做出個猙獰的表情，仿佛自己被對方氣得狠了，一句話也說不全。

    “演技挺不錯，我看好你。”賈環(huán)又拍了拍他臉頰，這才走回原位站定。

    五王爺膚色越發(fā)紅潤，像只煮熟的蝦子，五官猙獰而扭曲，在旁人看來卻是被挑釁威脅后怒焰滔天的樣子。

    清流新貴們挪開一丈躲避。四王八公正準(zhǔn)備上前安撫，順便煽風(fēng)點火，卻聽金鑾殿內(nèi)一陣高昂的通稟聲，“皇上駕到……”

    皇上最先處理的依然是賑災(zāi)事宜，抬起手點向戶部尚書，卻見王子騰捧著一個小匣子越眾而出，躬身道，“啟稟皇上，江南此次遭受百年難遇的洪災(zāi)，危及數(shù)百萬民眾性命。臣憂心如焚，輾轉(zhuǎn)反側(cè)，點算家資后籌措了一百九十萬兩白銀，一為還清戶部欠款；二為皇上分憂；三為江南百姓盡一份心。還請皇上過目?！痹捖鋵⑾蛔优e過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