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業(yè)區(qū)。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徹云霄，硝煙和石塊不斷從裂口揚起和噴濺，將莉莉絲原本白皙的面龐染上了大片大片的黑，因為長時間的大叫她的嗓子已經徹底啞了。

    方姨看著她這副模樣有些于心不忍地將她拖到一邊，“夠了！你們來不及了！不要在白費力氣了——”

    “林應琛已經死了！”

    興許是爆炸聲炸的莉莉絲腦袋暈眩，她竟然從這句話里聽出一絲顫抖和哭腔。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崩蚶蚪z訥訥道，她對方姨的信任在此刻終于全線崩塌，“早在推塔大戰(zhàn)你就看到了吧？”

    “司止的過去，謝栗的死，還有現(xiàn)在林應琛……你統(tǒng)統(tǒng)都看見了。”莉莉絲紅腫著雙眼逼近質問她，“到底是為了什么？！”

    “因為我不想回到那個世界！那個人人喊我‘biao子’‘**’的世界！”方姨右手緊緊攥著煙槍，卻又像是在抓著什么不放手，“你不是最清楚嗎？我們進來‘罪’就是外面那些人選擇的，他們發(fā)表言論，站在道德高點譴責我們辱罵我們，在他們眼里他們自己是正義的判決者！而我們連條狗都比不上??！”

    “在那里，活下去都是一種錯誤！”方姨深埋于心底的話此刻化成一聲聲聲嘶力竭的嘶吼，讓原本忙碌不已的人們都駐足下來看向她。

    或許方姨的話有些雨里霧里，但是莉莉絲明白她的意思。在現(xiàn)實世界里，方姨是一個單身母親，她有一個不滿一歲的孩子。從小就是孤兒的方姨為了養(yǎng)這個孩子做了世界上最不堪的工作。那時的她是旁人眼里最不自愛的女人，卻也是她和孩子心目中最偉大的母親。

    直到她的孩子意外去世，她便失去了母親的身份，成了所謂人人都可以踩一腳的“低級人”。

    “程好，楊捷思，方修佑……”莉莉絲念了好幾個名字，“這些人都是跟楊碧濤一起推塔的人。”

    “你覺得他們到最后都會不知道楊碧濤的目的嗎？”

    方姨被莉莉絲問的發(fā)愣。

    “他們肯定都發(fā)現(xiàn)了，”莉莉絲深吸了一口氣，“但是他們都沒有活著回來。”

    “他們到最后都選擇為自己的信仰而死?！?/br>
    莉莉絲吞下哭腔，右手捶了自己的胸口兩下道，“所以現(xiàn)在，就算是死我也要為自己的信仰而死?！?/br>
    方姨看著那道逐漸遠去的窈窕身影踉蹌后退幾步坐到廢墟之上，他突然有些混亂自己所堅持的到底是什么。

    她突然想到最后一次見謝栗時，那張娃娃臉帶著與之不相稱的堅定，那是他第一次看見謝栗露出那種神情，如此的不可摧毀。她抖著雙手覆上面龐，彎曲的脊柱起伏了好幾下，像是一個不堪重負的老者。

    “別哭了。”

    方姨的肩膀忽然被人按住，她抬頭看去，卻不禁又紅了眼眶，“程好……”

    副本內。

    “楊哥？”魏祁看著那道直指自己喉間的劍芒有一瞬間的惘然。楊碧濤冷峻的臉上仿佛籠著一股寒氣，他沒有看魏祁，而是望向正要前往樞紐位置的季博士，“停下來，不然魏祁就死在這里?！?/br>
    “繼續(xù)走！”魏祁手握住刀面，鋒利的邊緣將他的手割的鮮血淋漓，饒是再震驚他也反應過來了。

    頭頂忽然傳來一震，魏祁趁楊碧濤不注意順勢拔出自己的長劍和他針鋒相對。季博士看了他們一眼當機立斷迅速爬向樞紐位置。

    “你的劍術都是我教的，”楊碧濤依舊從容，“你打不過我，魏祁?！?/br>
    “可我的搏斗不是你教的?！蔽浩钅樕弦讶灰黄C殺，“我一定會贏了你?！?/br>
    林應琛的死，絕不能就這樣被人浪費，至少不應該是在自己手里。

    楊碧濤也不再和他廢話，兩人直接開始纏斗起來，一來一回之間兩人都受了傷。魏祁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畢竟楊碧濤他出于武術世家，無論是劍術還是搏擊都比他來的經驗豐富，不受傷完全就是天方夜譚。

    “讓我過去吧，魏祁?！睏畋虧粗牍蛟诓贿h處卻依舊死死守住樓梯口的男人嘆息，“我不想讓你送死?！?/br>
    “我會不會死不是你說了算?！蔽浩顡沃L劍緩緩起身，魏希在他手里微微顫動發(fā)出清脆的細響。

    “我們的本質是一樣的，魏祁。”楊碧濤對他的頑固感到煩躁，“雖然‘罪’里面有無辜的人，但是罪大惡極的人也有很多，放出去只會讓外面的世界更加混亂?！?/br>
    “你必須要學會舍小為大，魏祁?！?/br>
    “舍小為大？”魏祁嗤笑一聲，眼白的紅血絲讓他看上去有股破釜沉舟的決心，“為推塔而死的前輩們，千贏區(qū)的孩子們，謝栗，司止，還有……林應琛，他們從來不是你口中必要犧牲的人，他們只是我親密的隊友和愛人！”

    “跟你去推塔的前輩們肯定都知道了你的目的，并且豁出命阻止你了吧？知道為什么嗎？”魏祁長劍直指楊碧濤面門，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因為你說的全是屁話?！?/br>
    “轟——”空間的天花板傳來一聲巨響，陽光從破碎的裂口一點點照了進來，大大小小的碎石從天而降——有人從外面突圍進來了，就像是許多年前那一場大戰(zhàn)的重現(xiàn)。

    楊碧濤看見魏祁的增援就要到來，此刻眉宇間也染上了戾氣，“滾開！”

    刀鋒相撞碰觸星星點點的火花，兩人各自堅守著自己的陣地誰也不肯退卻一步，因為沒有人有退路。

    “我現(xiàn)在總算明白方姨的意思了?！蔽浩羁粗矍澳菑埅b獰的臉一字一句道，“早在推塔大戰(zhàn)你就知道從方姨那里看到今天發(fā)生的事了對吧？所以有兩座塔你也是清楚的，那個叛徒就是你。殺了前輩們的人不是系統(tǒng)，是你。你根本就沒想讓我們出去！”

    楊碧濤反手將他一推，怒視著他，“那是因為他們不懂我的苦口婆心！為了外面的人我們必須呆在這里！”

    “解決問題的核心從來不是我們！是外面的人！無論我們有沒有出去，只要他們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就永遠存在不幸！”

    “不幸是無法消除的?！蔽浩畹哪樕驗槭а^多有些蒼白，但他沒有離開堅守的地方半步，“楊哥，世界上最愚蠢的就是盲目的英雄主義者，不要再繼續(xù)下去了?！?/br>
    “閉嘴！”楊碧濤怒吼一聲抬劍就想要朝魏祁劈去，動作卻恍然一頓，眨眼之間，他的腹部插/了一支長箭——他抬頭向射箭的地方看去，入目處是一張熟悉的臉。

    那人順著繩索滑下拿著弓弩站定在魏祁身邊。

    魏祁看著眼前的人下意識喊了一聲，“程哥……”

    程好是在推塔大戰(zhàn)陣亡的玩家，也是魏祁敬重的玩家之一。程好臉上一如既往帶著玩世不恭的笑意，伸手拍了一下魏祁的后腦門，“小兔崽子退后面去，接下來換我們?！?/br>
    話音剛落就有垂下好幾道繩索，好幾張熟悉的面容紛紛落入他的眼簾。莉莉絲也及時趕到，小跑到魏祁身邊給他應急繃帶，紅著眼抽答著鼻子不說話。

    “‘罪’??！”楊碧濤看著站成一排的夕日隊友大喊了一聲系統(tǒng)，他以為系統(tǒng)是和他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就像幾年前那場戰(zhàn)役一般，這次的“罪”也會出手幫自己。

    但“罪”沒有任何回應。

    他不甘心地又吼了一聲，終于得到了一句回應——“滴——”

    “請玩家遵守游戲規(guī)則。”

    站在最前方的程好看著失控的楊碧濤心里一片失望，“停下來吧楊哥。”

    “閉嘴！我沒有錯！”楊碧濤好似被魘住一般，“我殺了你們也沒有錯——”

    “撲哧——”

    楊碧濤下意識看向自己的胸口，心臟處露出尖刀刀頭的銀色光芒，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他緩緩倒下，看向天花板的裂縫，那里有張熟悉的臉正在低頭望著他——那是方姨的臉，只是她是逆光望著他以至于看不清她的神色。有一滴小水滴滴落在他的臉頰之上，楊碧濤不知道那是雨水還是眼淚。

    隨著那人的那一句話，他的心跳歸于靜止，宛如生銹的鐘表在無休止的轉動下終于停下，永遠地指向某一個時刻。

    那人說，“方姨沒有把所有的預言告訴你。”

    如果不是莉莉絲激動的哭出來，否則魏祁就以為那個淡笑著的人是自己的幻覺了。

    那人將沾血的匕首扔到地上，撲過來抱住了他，“我回來了?！?/br>
    伴著最上方季博士的大喊，世界上空傳來一聲熟悉的電子音，一如從前，“?！本r間2045年12月31日，游戲結束?！?/br>
    “恭喜145189位玩家全部生還?！?/br>
    此刻的魏祁早已什么都聽不見，只是死死抱住懷里失而復得的人，不知是慶幸還是激動的淚水劃過他的頰邊，流入懷里人的衣領內——

    林應琛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