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宥圓回頭看了眼緊閉的辦公室大門,晃著表姐胳膊低吼:“你造嗎你造嗎,他在美國就是這樣跟他那只貓講話的,要不是我親手幫它鏟過屎,真的以為那只貓是成了精來以身相許嘞!還是只公仔。” 宥茵臉色凝重,將rou爪子從胳膊上拍掉,看著走在前面的宥廷:“他是不是看出什么來了?” 宥廷不說話,示意她倆到自己房間。 “水月長安的標(biāo),他志在必得,這個勝利對小叔更重要,他想留在國內(nèi)就必須打贏翻身仗。” 宥茵抱臂,蹙眉靠著書架:“是覺得我們送出的誠意不夠嗎?你們說他最想要什么?” “他最想要小未哥?。 卞秷A癱在沙發(fā)里,開了果汁嘬嘬嘬,一臉你們直男直女不懂的錘心表情,“?。““?!小未哥生病的事情我沒跟他坦白,他一定恨死我了,我這個助理怕是要失業(yè),我就快畢業(yè)設(shè)計了啊!我的實習(xí)鑒定啊啊!” 宥廷撐著桌子沉思,半晌抬頭:“所以投標(biāo)不用擔(dān)心了,他想留下來照顧周未,這次就只能贏不能輸。其余等出結(jié)果之后再談,你們覺得……需要再推他一把嗎?” 所謂的推一把,無非就是增加蔣孝期留在國內(nèi)與他們合作的砝碼,動點小手腳給他施壓,能嫁禍反間最好。 宥圓兩手狂擺:“nononono……相信我,不要打小未哥的主意,你們敢動他就死定了!不要問我為什么——” 蔣孝期這次回國,名義上是給祖父母慶賀,老人家欽點要他到場,誰也不好攔著。 aoi在蔣生國際逐漸邊緣,跟總部的業(yè)務(wù)沒法比,不然也不會落到蔣柏平那一支后輩手里,名聲靠海外總部支撐,業(yè)績靠蔣生國際支持。 蔣孝期不否認(rèn)aoi是一把好劍,如果倒回三年前他剛?cè)胧Y家那會兒,他會毫不猶豫選擇掌握它,把它揮出該有的氣勢。 但現(xiàn)在,這還不夠,他想護住自己的東西,就不能永遠(yuǎn)揣著軟肋東躲西藏、任人拿捏,他要回到權(quán)力的核心,跟對方分庭抗禮。 蔣生國際的核心業(yè)務(wù)是房地產(chǎn)開發(fā),這些已經(jīng)牢牢掌握在父親和大哥手里,蔣孝期想來分蛋糕必須有個跳板,流放海外的兩年多,他就站在宥廷和宥茵他們送出的板子上。 這塊板子出現(xiàn)太及時,幾乎是一瞌睡就有人塞枕頭的節(jié)奏,所以他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不想深海翻船。 宥廷他們在猜蔣孝期要什么,蔣孝期也在猜對方要什么,究竟他手里握著什么對方覬覦的,才肯如此幫他籌謀鋪路。 如果僅僅是從蔣柏常這邊分一杯羹,直接去討好蔣孝騰不是更直接? 還是,想喂大他,與蔣孝騰抗衡,兄弟鬩墻,等著坐收漁利?或者,新立太子,享受從龍之功? 蔣孝期想了一會兒,闔眸,在腦中放出周未,二頭身的小人兒乖乖坐在窗邊打著瞌睡曬太陽,吹出一只透明的口水泡泡。 他動了動意念鼠標(biāo),把他戳得像毛毛蟲一樣渾身顫抖,再拖動絨毯將人裹起來。好可愛。 你格式化了也沒關(guān)系,我會重新把自己寫入你的程序里,像病毒一樣復(fù)制,以后你再也忘不掉我。 六點鐘,蔣孝期丟出改好的標(biāo)書,拎著小蛋糕準(zhǔn)時下班。 加班三人組苦逼接手,揮淚道別:“小叔你住哪里?” “酒店,桃子酒店?!?/br> “啊啊啊,快捷酒店,沒星的……不行不行,小舅舅你還是換去蘭友生吧,自家生意何須客氣……話說,為啥非要住酒店吶?” “當(dāng)然是因為離家近!” 宥圓再次抱著表姐飆淚:“茵茵姐,你說我是不是出國太長時間母語退化了呢,小舅舅說漢語我完全聽不懂啊聽不懂!” “我普通話一級甲等也聽不懂,別哭了孩子,零點之前干不完活計是要變燒火丫頭的!” 蔣孝期拎著小蛋糕咣咣咣敲門,把墻灰敲下來,把鄰居敲出來。“孩砸,別折騰了,這屋兩年多沒住人啦——” 蔣孝期上來之前明明看到客廳有燈光,他不愛聽這話,說得好像周未是鬼,他這兩天的經(jīng)歷全是幻覺。 在睡覺嗎?還是畫畫?不戴耳機就聽不見,手敲斷了也沒用。 他不放心,打算開門進去看一眼,鑰匙帶在身上,就怕突然冒出來嚇到周未,被對方掃出來再不許進門。 蔣孝期在門外腦補了一墻之隔的九十九種慘案,比如周未在浴缸里溺水,餓得暈倒,煤氣泄漏,手機漏電……滴答,他已經(jīng)開了鎖。 門被緩緩?fù)崎_,加上吱嘎嘎嘎音效就是恐怖片效果,蔣孝期看見沙發(fā)上露出一撮軟毛,周未蜷著睡著了,耳機放在茶幾上。 明知放鞭炮也吵不醒對方,蔣孝期還是屏著呼吸腳步放輕,聽障的人說不定第六感靈敏,就像盲人聽覺更勝,這要是他突然睜眼一定嚇得不輕。 蔣孝期靜觀周未胸口有起伏,放了心,剛想撤出去,又懷疑他是不是病了在發(fā)燒,伸手探過去,又收回,偷偷找出額溫計掃了下,并沒有。 他悄悄退出去,合上門,呼—— 轉(zhuǎn)身,險些給出來丟垃圾的鄰居嚇出心臟驟停。 鄰居也嚇得不輕,心說這小年輕看著人五人六衣冠楚楚,怎么跟做賊似的,鑰匙怕不是萬能的回形針?這是要出來還是進去,不然報個警? 周未也不是存心睡著,他這兩天惦記某人的電話不敢摘耳機,這個外設(shè)戴久了頭疼,摘下來躺會兒緩緩就迷糊著了。 其實一開始睡不著,腦子里有根神經(jīng)在跳,像皮筋給人反復(fù)拉起彈在嫩rou上,不是特別疼,也不是特別能忍受。 每每這種感覺出現(xiàn),他就閉上眼躺一會兒,如果挨著睡過去就能好受些,睡不著也沒辦法,左右躲不過一個忍字。 今天比較幸運,可能是前面睡少了,他午后又剛接到過蔣孝期的電話,一盹就是兩個小時,睜眼天擦黑。 客廳的暖光開著,并不黑暗,周未扒開毯子坐起來,摸過耳機正猶豫要不要戴上,突然瞥見茶幾上多了樣?xùn)|西! 一個白色紙袋,嫩綠提繩,邊角勾著蘭花細(xì)長的葉,朱紅陽刻小篆:蘭友生。 周未:“?。?!”真相只有一個,田螺哥哥蔣孝期來過。 周未扣上耳機,下意識跑去開門。 柔黃的光從門內(nèi)淌出去,周未從前坐著喝過疙瘩湯的步梯上,有個高大背影轉(zhuǎn)過身,明滅的紅光燒在指尖。 蔣孝期站起來,掐滅煙頭,用的和周未同樣的指法,沖他露出一個笑。 周未不知該開口說什么,質(zhì)問他為什么有家里的鑰匙,還是什么時候?qū)W會了抽煙……他無數(shù)次幻想同這個人的久別重逢,卻始終找不到正確姿勢。 他有欲蓋彌彰的自卑和色厲內(nèi)荏的怨懟,他想要蔣孝期知道自己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小貓小狗,到頭來連逃避都漏洞百出。 “我有鑰匙,你以前給我的,但是你不讓我進我就不進?!笔Y孝期站到他面前,微微低頭,“現(xiàn)在,我可以進去嗎?” 周未喃喃:“我為什么給你鑰匙?”明明這是你家,他挪一步讓開門口。 蔣孝期換好尺碼合適的拖鞋:“因為之前我們住在一起,就旁邊那個臥室,你喜歡睡靠窗那邊,做功課或者畫畫時喜歡我在旁邊工作陪著你?!?/br> “你是怎么想起自己住在這里的?”蔣小叔給他挖了個坑。 周未指著墻上那副畫,落款用相近色的細(xì)線描了日期,署名weekend?!拔耶嫷?。”所以從前我肯定住在這里過! 蔣孝期接受這個邏輯,再挖坑:“那你是怎么記得裴欽的?” 好壞一男的!周未盯著蘭友生的紙袋:“他給我看了很多從小到大一起拍的照片、視頻……我們,我和你,有照片嗎?” 這個,還真沒有。 蔣孝期把紙袋塞給他:“我都是用眼睛把你拍下來,然后刻錄在這里?!彼噶酥感目?。 周未:“……”讓我吃還是讓我吐?耳朵好燙,會不會燒壞耳機—— 蔣孝期不再逗他,幫他把蛋糕取出來,掀開蓋子,戳好小勺:“吃吧,你吃晚飯了嗎?冰箱里還有什么?” “晚一點,我請你出去吃?!敝芪垂闹?,嚼得像倉鼠,“謝謝你昨天給我做飯?!?/br> “你要請我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你有多少錢?” “很多,好幾千!” “……”,蔣孝期抬手,拇指擦掉周未頰邊一點奶油,“太多了,可能要多請幾頓,是畫畫賺的嗎?” 周未嘴巴鼓鼓地點頭。 “累嗎?整天畫畫累不累?” 周未被蛋糕噎了,捂著嘴咳,咳得眼圈泛紅。好想哇一聲撲進爸爸懷里,拳頭捶呀捶,你怎么才回來?不怕我餓死的嗎?手??谕#划嫯嬕廊说?! 蔣孝期給他兌了溫水,慢慢順下去:“我回來了,寶寶,我回來了……對不起?!?/br> 周未請他去潔惠喝疙瘩湯,不要糖蒜不要汽水那種,吝嗇鬼!還你!不原諒! 他一個人從不在外面吃飯,最多叫個外賣,老板娘見到二人合體,驚喜:“以為你倆忘了我這小地方,是不是畢業(yè)了很少過來,這孩子瘦了好多……太高興了今天免單吧,小周的額度還沒用完。” 周未悔,現(xiàn)在加糖蒜和汽水還來得及嗎? 夜風(fēng)微微涼,吹得很舒服,周未縮肩插袋沿馬路牙子走,像骨瘦嶙峋的貓。蔣孝期想起雪中那個恣意美少年,他現(xiàn)在太安靜了。 “怎么不說話?”蔣孝期走路肩下面,還是高出一丟丟。 周未大眼睛看著他,像聽到什么難題,垂下視線才說:“不好聽,我說話,不好聽?!?/br> “和以前一樣,一樣好聽?!笔Y孝期看著他的耳機,戴著這個也不愿開口嗎?他心里該有多孤單—— 周未轉(zhuǎn)過彎,突然停住腳步,從路肩上邁下來。前面一排路燈,不知是壞了還是沒開,漆黑一片。 他瞇起眼睛,腦中復(fù)盤這條路的輪廓,筆直的,第二個路口通過紅綠燈就是小區(qū),那邊夠亮?;蛘哂檬謾C照路,會不會有點夸張。 周未硬著頭皮剛要邁步,捏成拳藏在口袋里的右手被蔣孝期拉出來,裹在手心里,拇指輕輕推開緊張蜷縮的手指,蹭掉掌心微涼的汗。 蔣孝期什么也沒說,更沒問,就這樣拉著他走進長長的黑暗,又從長長的黑暗里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