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你們瘋了嗎?!”裴欽真是快被氣得撅過去了,這種天氣潛游,老和尚上吊嫌命長嗎? 周未顯然不是一盞省油燈,喻成都敢叫,他就敢應(yīng):“好啊,你輸了的話,趕緊滾回家送你姐回美國!還有……讓你老子少拿貸款的事兒壓老頭子,牡丹城到我手里,就算關(guān)店也不會用你喻家一分錢!” “你輸了的話……”喻成都轉(zhuǎn)頭看向裴欽,沁笑:“東西歸我,送東西的人也要答應(yīng)我一件事。” “好的東西歸你,你說什么事兒我現(xiàn)在就答應(yīng)!”裴欽真是遇到兩位活祖宗,想給他倆磕頭:“別鬧了行嗎?” 白鷺洲潛游的最佳季節(jié)是五月底到十月中旬,當(dāng)?shù)氐臐撚窘叹毢芏?,找兩個全程保護(hù)并不難,何況這倆玩意也不是第一次下水,世界各地都潛過很多次了。 只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一月了,水溫降低,不到二十度,需要上半干甚至全干潛水服,對體力和裝備要求也高,又是不熟悉的水域,一不留神就可能出危險。 從小在海邊長大的蔣孝期自然也想得到這些,斷不會讓他倆下水:“都不許去!” “不是說給我過生日嗎?禮物都讓人扔了還不許我去撿回來?” 周未小情緒鼓鼓的,像撒嬌難纏的壞小孩,右腿疊在左膝上,牽起一邊嘴角:“小叔你就看著我讓人家欺負(fù)也不主持公道?” “你的禮物,我會請專業(yè)潛水員幫你找回來,但是你們兩個,誰都不許下水!”蔣孝期寸步不讓。 喻成都才不像周未那樣一口一個小叔,蔣孝期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憑什么用長輩身份壓他:“不敢去就認(rèn)輸,別跟小孩兒似的哭著找爸爸!” 周未剛要回嘴,蔣孝期忽然脫下運動外套甩在他身上,金屬拉鏈頭在手背上啪地敲了下,像警告。 “我最后說一遍,今天好好給周未過個生日然后回丹旸,誰那么想下水找死的,先過我這關(guān)?!?/br> 這是要以暴制暴了,嗶嗶無效之后終極的爭端解決方案。 周未沒想到蔣小叔這么武俠范兒,帥!想叫好! 左列擠出個笑想圓場,發(fā)現(xiàn)各人表情嚴(yán)肅,他實在笑不出來,反而差點兒咬到舌頭。宥萊已經(jīng)蹲在甲板上專心吃雞,懶得跟他們瞎耽誤工夫。 “小叔是要教訓(xùn)我們兩個?”喻成都的確沒想到蔣孝期敢直接來硬的,亢奮又好奇,他跟師傅練了小十年跆拳道,單挑從來沒輸過。 蔣孝期看著他:“準(zhǔn)確來說,是你。他打不過我,你想試試嗎?” 周未一聽這話,直接笑出來,抱著蔣孝期的外套蒙住半張臉,就坡下驢道:“是呀小叔,我聽你的,我選好好過生日?!?/br> 模樣乖得不行,他怎不去當(dāng)影帝! 喻成都:“……” 蔣孝期帶大家找酒店給周未慶生,淡季,預(yù)定很方便,但價格還死挺著不打折,反正也沒什么人住,冤大頭宰到一個是一個。 七個人里蔣孝期輩分最大,又是牽頭的東道主,開銷自然默認(rèn)是他負(fù)擔(dān)。 “我要吃蘭友生的冰淇淋蛋糕!”周未戳蔣宥萊,提醒這貨他有蘭友生的黑卡,可以掛蔣家的賬免單,都姓蔣,消費誰不一樣呢。 蔣宥萊剛躺了一局雞,心情不錯,心思也不太拐彎兒:“哦,沒問題!”然后翻手機(jī)通訊錄給酒店打電話。 蘭友生是超五星酒店,西點很出名,蔣家有大筆股份,報了卡號那邊就知道是金主爸爸要來,自然服務(wù)周到。 “這種天氣你吃冰淇淋?”裴欽罵他,話剛出口突然意識到什么,轉(zhuǎn)頭看向蔣孝期。 雖然同是蔣家人,同樣每月領(lǐng)五千家用,但宥萊他們顯然不指那點零錢活著,父母手里拿著股份和分紅也有別的撈錢門路,想花錢直接跟家里要就行。 但蔣孝期恐怕沒法向蔣柏常伸手要錢,看他那樣也不像開得了口的,所以五千塊就真的是五千塊,他一個大學(xué)生沒別的進(jìn)項,家里還有個病人,勉強(qiáng)夠活而已。 周未是在替蔣孝期考慮,他身上穿的運動外套是國產(chǎn)大眾品牌,手肘磨舊了,靛藍(lán)衣料洗得發(fā)灰,這是他真正的樣子,這是在碧潭生活近二十年的那個蔣孝期。 蔣孝期受托來抓他回去,周未一開始的確氣得不行,他以為蔣孝期應(yīng)該比別人更理解他,畢竟他是第一個要幫他暗度陳倉替他打掩護(hù)爭取美院蹭課的人,但他抱著那件衣服的時候,突然發(fā)覺自己并不真的了解蔣孝期,他們之間還不平等,蔣孝期在幫他接近夢想,他卻把悶氣一股腦丟回對方頭上。 蔣孝期,并不是那個應(yīng)該對自己夢想負(fù)責(zé)的人。 到后來蔣孝期懇切和他商量,要給他過生日補禮物,周未便再也硬不下去了,丹旸那邊給蔣孝期出了個大難題,周未不想也為難他。 夾板氣不是他未來老婆的特權(quán)么,自己不好太小性兒了。 但周未那點兒被狗啃禿嚕了的小良心也就僅限于此,他堅信“有仇不報非君子”、“君子報仇十天都晚”,悶頭給喻成都發(fā)私聊:“有種等會兒出來再戰(zhàn)!” “等著!”喻成都積極響應(yīng)。 于是,等到冰淇淋蛋糕上的奶脂有點兒化了,大伙兒才意識到喻成都這個廁所蹲得有點久,而周未不知帶著黃梔子跑去哪個花前月下流連忘返。 裴欽在隔壁咖啡廳找到黃梔子,對方一臉神游的迷茫,正抱著爪機(jī)兩手并用地碼字兒。 也許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或否極泰來,在她的老舊二手筆電陣亡后居然文思泉涌,時速超過兩千,堪堪保住了這個月的全勤。 “他,他他讓我在這兒等……一會兒,”黃梔子揚手比了下大堂方向,自覺很是失職,她剛沉溺寫文早把金主忘光了,這會兒只能裝乖:“我……沒敢自己走?!?/br> 周未和喻成都的手機(jī)果然都無人接聽,明顯是共犯。 “這里哪兒能搞到潛游裝備?”蔣孝期冷臉問宥萊,同時在心里把周未這個混賬吊起來抽打一百遍,真是信了他的邪! 周未帶著黃梔子離開包房,無論是誰都不好意思出去找,誰知道人家小情侶干什么去呢,就算樓上開間房也合情合理,黃梔子真是一層好用的保護(hù)色。而喻成都就沒那么好的綠葉,只能尿遁。 宥萊也懵掉:“哪兒都能搞到,酒店、租游艇的、專業(yè)教練那里,外頭一堆推銷的小廣告……”潛游是這里的特色項目之一,旺季有公司常駐海灘。 這倆少爺加一塊兒比他們五個都值錢,萬一……周家和喻家恐怕要聯(lián)手滅蔣家滿門。 蔣孝期一邊腳步不停地帶著群麻手慌腳的熊孩子往酒店外走,一邊吩咐宥萊:“你和左列現(xiàn)在馬上去聯(lián)系專業(yè)的潛游教練,再弄兩套裝備來,越快越好。” “裴欽和我直接去海邊。”那兩個混蛋應(yīng)該在剛剛丟了水晶盒的地方,最好還沒下水。 “苦rou計會嗎?”蔣孝期盯著裴欽,周未很吃他這套,喻成都似乎也是,萬一倆東西不聽勸就讓裴欽裝病給人嚇回來。 裴欽白著一張臉點頭,已經(jīng)提前入戲,像隨時都能暈倒。 蔣孝期腳步一頓,跟在身后的黃梔子險些撞他背上,被嫌棄地瞪了一眼。 蔣孝期居高臨下看著笨蛋幫兇:“你留在這兒等消息,手機(jī)充電,每隔五分鐘撥一次他倆的電話,等我們消息。” 黃梔子土撥鼠式點頭,從包里翻出個磚頭大的充電寶提在手里,炸碉堡似的悲壯。 這群紈绔子弟雖說也不算小孩兒了,但二十郎當(dāng)歲到底沒在商場里歷練過,更沒被生活磋磨出硬繭,遇上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習(xí)慣性依賴精神上更強(qiáng)大的長輩。 不管他們之前如何鄙視不爽蔣孝期這個小叔,現(xiàn)在一個個都溜溜聽他的話分頭去準(zhǔn)備。 “你沒事吧?”蔣孝期看了裴欽一眼:“不然你和黃小姐留下等,我自己過去?!?/br> 裴欽覺得這一眼像蜜蜂的尾針般蟄了他一下,混合了看低和質(zhì)疑,好像在看廢物又刻意濾掉無禮。 “沒事,就是擔(dān)心……”裴二少難得沒有即刻證明自己,以實際行動跟著蔣孝期出了酒店。 下午的光景,天色已經(jīng)略沉些,遠(yuǎn)處堆起浮云,遮了天光更顯岸邊陰冷。 宥萊的效率不是蓋的,仗著多年吃喝玩樂的經(jīng)驗火速攢來一支搜救小分隊,兩個金牌潛游教練和一艘裝備齊全的快艇。 蔣孝期留那三只鵪鶉在岸邊等,自己跟著教練直奔周未租的那艘私家艇靠過去,利用路上這短短幾分鐘脫掉衣褲換上潛游裝備。 教練甲一開始有點兒擔(dān)心苦主跟著下去純屬添亂,見蔣孝期換衣服居然很專業(yè),身材也夠能打,便沒阻攔,示意教練乙下去后多看著點兒。 蔣孝期并非地里黃的小白菜,什么高大上的玩意都沒摸過,在蔣楨身體還好的那些年家里經(jīng)濟(jì)頗為寬裕,甚至比大多數(shù)同學(xué)用的穿的都好,校服底下也是踩過耐克aj的。 蔣楨跟著蔣柏常時間不長,離開的時候也孑然一身什么好處都不要,但底子還是有,她也舍得在培養(yǎng)兒子上面花錢,蔣孝期幼時上的私立幼兒園,月費高過碧潭普通白領(lǐng)月薪,美術(shù)、籃球、游泳、英語各種興趣班也都上過。 如果蔣楨不病,母子倆就算攢不下積蓄,日子也過得比一般人舒適。 蔣孝期的潛泳就是中學(xué)那會兒學(xué)的,海邊孩子水性天生的好,又親水,玩得像模像樣。 蔣孝期快速且仔細(xì)地檢查了一遍全身裝備,隨即扣好目鏡和呼吸器,第一個仰身墜入水中。 海水的冷透過潛水服包裹著襲來,驟然增加的壓力和阻力讓人有些不適,視力也有那么一會兒顯得昏暗扭曲。 蔣孝期劃著水調(diào)整姿勢,努力適應(yīng)水下的視野,很快瞥見兩個教練正潛在距離自己不遠(yuǎn)處,用手勢詢問他是否沒問題。 蔣孝期回了個ok的手勢,跟著拃開拇、食、中三指示意大家分頭搜尋,海底不深,但能見度低,還有些暗礁和珊瑚叢,也許離得不遠(yuǎn)也要靠近才能發(fā)現(xiàn)。 水壓令耳鼓嘩啦嗡鳴,像被放大了的水流聲,蔣孝期通過呼吸調(diào)整耳壓,大概是焦躁使然,效果并不太好。 他大致考慮了下水晶盒落水和游艇的位置,然后朝著一個方向踏動腳蹼游了過去。 前幾分鐘,教練乙不遠(yuǎn)不近地綴著他,并沒有分頭去尋人,蔣孝期繞了處礁把對方甩掉,繼續(xù)深潛一短距離。 那只水晶盒看樣子很沉,不易被平緩的水流帶走,但體積不大,真墜到海底恐怕要被流沙湮埋,就不好找了。 蔣孝期自然不是來找生日禮物的,他要找到周未和喻成都兩個混蛋,敲暈了撈上岸。 冷寂的海水里,耳鳴像嗚咽的風(fēng),汩汩的氣泡隨著呼吸沿兩頰滾過,蔣孝期用力劃動四肢,本能地想大叫對方的名字。 他忽地就想起清凈山那一夜,周未的聲音在空寂的山林中傳來,光束般刺破濃夜的黑暗。 他習(xí)慣負(fù)重沉溺,已經(jīng)許久沒被人救贖過。 周未,那個為了一件禮物一個賭約就能犯險的混賬,是否也在等待他的出現(xiàn),將他帶出這陰冷孤絕的境地。 篤地,蔣孝期視線里捕捉到另一簇細(xì)碎的氣泡浮起。 周未穿著潛水服的身形伶仃懸在海水中,孤單地掙扎著,他的安全繩被巖縫刮住了! 蔣孝期不顧一切拼命朝他游過去—— ※※※※※※※※※※※※※※※※※※※※ 周未:小叔你就看著我讓人家欺負(fù)也不主持公道? 蔣孝期:不用公道,別人欺負(fù)你我只會偏袒你。 周未:桃心,桃心,桃心! 蔣孝期:你只能由我親自來欺負(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