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qū)車下山，路上走得四平八穩(wěn)，好像新晉教練正在努力散德行以保住獨(dú)苗學(xué)員。

    周未不復(fù)那股小宇宙爆燃的沖勁兒，仿佛冒了場煙，能量都燒盡了，這會兒又懶散起來，設(shè)了定速巡航，支著手肘單手揉方向盤，讓人擔(dān)心他開著開著會睡著。

    裴欽肯定要生氣，從他沒有立即打電話過來罵自己這狀況來看，氣得不輕。

    但他這人除非被自己氣死了，否則還是憋不住屁的，最多一小時吧，等他到家了那邊也該消氣了，大不了就是請頓火鍋給他順毛。

    想到火鍋，周未覺出餓了，本來方便面就沒挑幾口，那也不是正常成年男性能飽肚子的東西，抻個懶腰就消化了。

    “七哥請我吃飯，謝師宴?！?/br>
    蔣孝期眼神像看異星生物：“謝師宴，是等你考上一本線該請我的?！?/br>
    這算拒絕嗎？周未笑嘻嘻把車停到公寓樓下，自己也開門走下來。蔣孝期還穿著亞麻格紋拖鞋，配長褲襯衫好看又好笑，周未岔腿蹲在路邊目送他，像只流浪的四腳小動物。

    “有人送，有暖光，小叔好幸福?！敝芪刺ь^看頂樓，他們出門的時候忘了關(guān)燈，客臥兼書房燈火通明，像家里有人留燈等候似的。

    蔣孝期已經(jīng)轉(zhuǎn)身上樓，覺得那股暖光就打在脊背上，這是句善意的調(diào)侃，讓單衣寒夜并不那么冷。

    他頓了下，轉(zhuǎn)頭對周未說：“我上去換雙鞋?！?/br>
    換鞋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像是慢了一步，樓下的人就會凍死餓死或者不耐煩走了。

    蔣孝期再走出單元門，周未連姿勢都沒變，蹲在那擼那只臟貓，腳邊還多了個死鳥。

    周未總算沒對鳥尸上手，用鞋尖蹭了下蹬腿閉眼毛絨枯槁的老麻雀，對母貓說：“自己留著吃吧，你這孕婦有點(diǎn)兒厲害啊，帶膀兒的都能捕到……適當(dāng)也注意下，胎教內(nèi)容不用這么猛……”

    蔣孝期聽不下去了，跺亮門前的感應(yīng)燈走過來，怪不得他家門口也被放過死鳥，這貓成精之后是要變作“花素貞”吧。

    “不用開車，很近?！庇辛诵ａt(yī)院和般工樓那次經(jīng)歷，蔣孝期覺得自己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堅(jiān)決不肯和這一人一車同框。

    這會兒已經(jīng)十二點(diǎn)多了，換成楓丹路或科技園，不是夜生活剛剛開始就是加班還沒結(jié)束，要找吃飯的地方并不難。

    但是丹大周邊就靜謐多了，學(xué)校宿舍十一點(diǎn)關(guān)門熄燈，就算般工樓通宵自習(xí)的也只能從一樓販?zhǔn)蹤C(jī)買桶面和零食果腹，校園周邊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多是網(wǎng)咖。

    蔣孝期帶周未去的鋪?zhàn)泳烷_在家屬區(qū)底商，門臉十分簡潔，一副木刻對聯(lián)：民以食為天，食以潔為先。上頭橫批也是店名：潔惠食堂。

    蔣孝期撩起塑料門簾等周未：“二十四小時營業(yè)，這里干凈也便宜。”

    看出來了，人家就叫潔惠，目標(biāo)客戶群定位精準(zhǔn)，注重食品安全又囊中羞澀的大學(xué)生，食堂聽起來也夠親切。

    現(xiàn)在蔣孝期不羞澀了，依然沒拋棄糟糠，不知是沒得選擇還是舊情難忘。

    走進(jìn)去，廳堂比想象大些，屋里開了暖氣感覺舒適，消毒柜上還有個正在汩汩噴霧的加濕器。

    和街上的冷清相比，這里人氣算不錯，有三四桌在吃飯，大多是學(xué)生，靠墻正中幾個人在喝酒，丹啤的空瓶攢了一堆，說話聲音挺大。

    蔣孝期大概是看見這桌人，側(cè)頭問了周未一句：“吃嗎？”

    “吃，餓?！敝芪磽炝藗€挨窗戶的四人桌坐下，掃一眼便看出干凈不是吹的，盡管一次性塑料桌布和竹筷都很廉價，但拼布椅墊上沒有油漬，不銹鋼茶壺锃亮，盤碗內(nèi)側(cè)不泛黃，連塑封菜單摸起來也是清爽的。

    周未翻著單篇兒的正反面菜單看，居然囊括了南北風(fēng)味八大菜系的菁華，從冒菜大盤雞到亂燉糖醋魚都有，有點(diǎn)兒不知吃什么好。

    隔壁小情侶在互吃麻辣燙和肥牛蓋飯，喝酒那桌在擼串，熱烘烘的焦香飄過來。

    周未突然很好奇蔣小叔擼串的畫風(fēng)，于是指著背面：“羊rou，十串！”

    “十五，”不行單數(shù)不好平均分，“二十！”

    自己跟自己劃拳，隔壁食客好奇地看過來，麻辣燙女孩兒盯了他們一會兒，湊頭跟男朋友耳語，再看過來時眼神有點(diǎn)兒不對。

    “再來碗疙瘩湯，一屜素蒸餃，就這些?！笔Y孝期感覺自己帶這個玩意出來，就像懷揣不定時炸'彈，預(yù)后非常不妙，想趕緊吃完走人。“太晚了，吃rou不消化?！?/br>
    “早也沒有rou吃。”

    “……”蔣孝期倒開水燙碗筷，拒絕接茬。

    隨后疙瘩湯端上來，周未就不計(jì)較有沒有rou了，噓著熱氣吞了一碗又來盛。

    番茄和茼蒿煮得軟爛，蛋花細(xì)滑如絮，小疙瘩稀薄卻不寡淡，咸鮮適口，一顆顆晶瑩q彈，暖暖地喝下去化在胃里，熨帖無比。

    蔣孝期真是一個太難讓人看到笑話的小古板，他把鋼釬上的rou用筷子拆下來，肥rou挑到旁邊，弄成一碟孜然烤rou出來，周未簡直無語。

    這餐飯質(zhì)量不錯，要不是靠墻那桌粗口越爆越響，引得所有人側(cè)目。

    “我x你媽的”、“你媽了個x”、“x他血媽”……句句都跟彼此的母親過不去，聽得人耳膜疼。

    隔壁小情侶匆匆扒完蓋飯，躲瘟神似的結(jié)賬走人，吧臺旁邊一桌男生也頻頻側(cè)目面露不滿。

    老板娘不好說什么，偷偷嘆氣，那桌再叫酒時推說當(dāng)天進(jìn)的丹啤賣完了，還有十五一瓶的金標(biāo)無醇，其實(shí)是怕這伙人搞下去鬧仗。

    “他媽什么破x店連酒都不讓人喝透的！賣完了你媽x給我出去買去！”黑背心的寸頭明顯不能接受六塊一瓶的丹啤換成三倍身價的金標(biāo)，估計(jì)是請客的，嫌貴面子上又下不來?！袄献雍炔黄鹗窃趺吹?！狗x的……”

    “對不住實(shí)在對不住，這個點(diǎn)兒我就是想給您買去也得有地兒賣是不是？要不這邊給您打點(diǎn)折抹個零兒您看行不行？”

    老板娘陪著笑，求生欲極強(qiáng)地想法子讓對方趕緊結(jié)賬走人，他們開慣了店面的，對酒局后果預(yù)感大多很準(zhǔn)，搞不好這伙兒就要拆店，大半夜還得叫警察過來，折騰一溜夠耽誤明天生意不說，賠償很可能也毛都拿不到。

    “也不是他媽跟你要娘們兒！怎么就買不到！”同桌的酒鬼搓火：“濤子你錢不夠哥們兒這兒還有，不然咱換地兒？”

    黑背心兒給實(shí)話打臉，滿嘴酒氣惱羞得很，罵罵咧咧往吧臺里擠，看樣是要搜過才信酒是不是真沒了。

    就他這揮斥方遒的動作，不管搜沒搜到，吧臺和酒柜都沒好。

    靠近吧臺那桌男生也不想惹事兒，往另一邊兒閃了閃，有人加快吃速想趕緊走人，也有停下筷子看熱鬧的。

    周未讓匪夷所思的臟話灌得反胃，疙瘩湯帶來的舒適跟冷茶似的耗光了熱氣兒，拎著勺子漫無目的在碗里畫圈。

    可能外頭吵得動靜太大，通向后廚的藍(lán)花布簾一掀，走出來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兒，像是剛給吵醒，用手背揉眼睛。

    乍一看見有五大三粗的醉漢要上前推搡他mama，小男孩篤地驚醒，小牛犢兒似的一頭撞過來：“別碰我mama！走開！我叫警察啦！壞人——”

    黑背心連女人都欺負(fù)，自然對小孩兒也沒什么羞恥心，扯著膀子一搡，小男孩兒就給推出去磕在刷得發(fā)白的地磚上。

    “小航呀——”女人驚叫：“你沖我來！打孩子干什么！余麗呀，余麗報警——”

    店里徹底亂了，酒鬼們嗚嗷起哄，黑背心下不來臺要拿孤兒寡母撒氣，孩子哭女人叫……

    旁邊那桌男生有人手快，將小男孩兒從桌子底下拽過來護(hù)在后面，也有看不過的上去擋住老板娘要勸架。

    都是陽剛年紀(jì)，誰還沒有個暴脾氣，可對方是醉鬼人渣，打輸打贏沒有現(xiàn)實(shí)意義，搞不好還要掛彩挨處分，沒到萬不得已不值當(dāng)動手。

    蔣孝期背對著吧臺，脊背繃緊，臉色很不好看。

    就在局面并未徹底滑脫的檔口，周未一推椅子站起來，抄著厚實(shí)的瓷碗準(zhǔn)頭十足地往靠墻那桌砸過去。

    哐當(dāng)！桌上一堆酒瓶保齡球似的崩裂開來，殘酒剩湯碎玻璃潑了另外幾個架秧子起哄的酒蒙子一身。

    摔碗為號，有人先動手了，戰(zhàn)斗立馬升級！

    周未在那幫人被乙醇蒸發(fā)的腦漿還沒反應(yīng)過來之際，隨手抄起旁邊一只折疊凳，抬腳往木椅上借個力，緊跟著跨到中間的空桌上，居高臨下照著黑背心后背就是一記本壘打。

    黑背心沒防備，整個人被扇得向前一趔趄，撞在實(shí)木吧臺上，撲騰著胳膊將座機(jī)綠植記賬本掃了一地，稀里嘩啦像砸場子。

    “我x你媽個婊'子養(yǎng)的！”

    那混蛋到底結(jié)實(shí)，要不是馬尿灌多了挨這一下可能不算事兒，反應(yīng)過來立刻轉(zhuǎn)身奔著周未撲過去。

    蔣孝期本也沒打算作壁上觀，他壓著火想幫老板娘和平解圍，正琢磨怎么開口，周未先動手了。

    他還等什么，轉(zhuǎn)身過去拉架，一把鉗住黑背心大臂向后推，被殃及池魚那桌大學(xué)生也都站起來，上來兩個幫著往后拉人。

    這么明顯的拉偏架，周未怎么可能錯過時機(jī)，仗著自己站在桌子上居高臨下，抬腳照著黑背心的肩窩直踹下去，踹的時候有點(diǎn)后悔沒穿馬靴戴馬刺。

    他暴躁歸暴躁，但打法不是玩命那種，否則剛剛折疊凳用砍不是用拍，或者這一腳踹的是鼻梁面門，黑背心大概已經(jīng)歇菜了。

    然鵝，周未這個重量級，不下死手不放陰招，僅靠先下手是強(qiáng)不到哪兒去的，黑背心又是一趔趄，揮胳膊再上。

    蔣孝期和幾個大學(xué)男生都相當(dāng)無語，這花拳繡腿也是沒誰了，白瞎那唬人的架勢，浪費(fèi)他們一顆跑偏的心。

    桌上幾個被瓷碗炸蒙的也反應(yīng)過來，血液中本就酒精濃度超標(biāo)，點(diǎn)火就著，抄起酒瓶鋼釬子呼號往前上，哐當(dāng)先掀翻了周未站的那張桌子。

    周未腳下一空，反應(yīng)極快地想跳開，但已經(jīng)少了借力，整個人斜斜栽下來，糊到地上必然有失體面。

    他豁出去了，往黑背心那邊撲，大不了砸翻對方當(dāng)個墊背的，雖然非常不情愿跟這號人肢體接觸，最好怎么能再給他一下讓他滾。

    蔣孝期沒想到這么軟的一個人還能鋼成那樣，人是他帶出來的，身嬌rou貴，對方帶他玩野局撞死了問題不大，他要是帶對方吃飯少了根頭發(fā)恐怕很麻煩，畢竟他還要臉。

    關(guān)鍵是這人就沒有個客觀的自我認(rèn)知，廢成這樣還敢先動手，恐怕對方站那兒讓他打，人沒打死他能先把自己累死。

    蔣孝期沒多想，長臂一撈，穩(wěn)穩(wěn)將惹事兒精抱在懷里，那具貓似的身體仍在小豹子一般掙扎，奶兇奶兇地叫囂：“我去你大爺?shù)?！你爸知道你天天這么問候你媽，當(dāng)初就應(yīng)該一槍把你糊到墻上風(fēng)干——”

    拉偏架的大男生中不知是誰，沒忍住噗地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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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愉快！鵝，我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