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人
榮習(xí)可沒那個耐心去哄人,他也全然不覺得自己需要去哄春花,今晚惹她不快的最多就是岑老爺和二夫人那幾句問話,但話不是他問的,不關(guān)他事,他為何要去哄? 聽說人是直接回了曉風(fēng)院,沒有亂跑,榮習(xí)便心安理得地回了書房。賭坊的事已經(jīng)大致辦完,只等下月開張就是,可他還分管著岑家的兩處綢緞莊、一處染坊和一家繡樓,這些事也夠他忙。 平日里榮習(xí)做事都很是專心,今兒卻不知怎么了,盯著賬冊上的字,半晌也看不進去,一炷香的工夫一頁都未看完,心情煩躁叫了幾回茶水來喝。 李明也進出了兩次。他跟著榮習(xí)最久,從前去學(xué)堂時也是他跟在身邊伺候,自然最懂榮習(xí),見他似是煩躁,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走上前,小聲回話:“爺,聽說何姑娘一回了房就窩在里頭哭呢……” “哭了?”榮習(xí)一聽,臉上雖是未起波瀾,卻立刻就將手邊拿著的書放下了。很快又覺得自己這般著急很是莫名,手指輕敲著桌面,“她哭她的,關(guān)我什么事,又不是我惹的她,難不成還要我去哄?我閑的!” 說完,對著李明擺了擺手叫他退下,自己又看起賬冊來。這回卻是越發(fā)不能集中精神了,腦中總想著春花的樣子。小姑娘像是從沒有過煩心事一般,至少對著他時,總是笑著的,還真想不出她會為了這么點子事就哭鼻子。 他還從未見過她哭呢——哦,不。榮習(xí)忽地想起來,他是見過一回的。 那時岑老爺從青州遣了人過去接他,小姑娘許是不知道,一進他房間就如往常般喊了聲‘榮習(xí)哥哥’,若是平素,他最多只是不理睬她,那天小姑娘卻被鈴蘭訓(xùn)了兩句,似是也沒來得及委屈,就被嚇跑了。 后來他獨自下樓去,在后院瞧見小姑娘蹲在墻邊,雙手抱著膝蓋,頭埋下去,肩膀還一顫一顫的,顯然是在哭。可等他走過去,將人叫起來,小姑娘一看是他,又趕忙擦干了眼淚,揚起笑,還問他可是餓了要吃點心。 榮習(xí)越想越煩躁,將李明又喚了進來。 “她那還哭著呢?” “剛來人回話,說是還哭呢?!?/br> “那就讓她哭!姑娘家就是麻煩?!?/br> 李明不敢反駁主子,見狀正打算再出去候著,榮習(xí)卻突然把書丟在桌上,起了身。 “瞧瞧她去,這么一直哭,還不得眼睛都哭腫了?別再給眼睛哭個好歹的,好像我虐待了她似的?;仡^六jiejie那邊也不好交代?!?/br> 李明是個有眼色的,不多話,聽說榮習(xí)要去,只應(yīng)了一聲就跟著了,到院里碰見青萍,還讓人去廚房里叫炒兩個菜,再燒些熱水等下送到曉風(fēng)院去。 曉風(fēng)院離仁祿堂實在有些近,沒一會兒工夫就到了。李明沒打算跟著進去,離院門口還有些距離時就準備停下,但榮習(xí)卻也停下來,回頭看著李明,若有所思的樣子。 “你……這丫頭一會兒搞不好要鬧,吵吵嚷嚷地不太成樣子,別丟了咱們?nèi)实撎玫哪樏娌攀牵憔蛣e進去了,在這守著吧,看著點外頭的人?!?/br> 李明哪敢不從,連忙應(yīng)下,到一旁墻邊站著。 榮習(xí)見人在那站定了,才抬腳往曉風(fēng)院里去。剛進院子還聽不到哭聲,這會兒天也才漸黑,屋里還沒點起蠟燭,在外面瞧著昏暗得很。 走近了些,到屋門外頭,便能聽見屋內(nèi)小姑娘低低的抽泣聲。 那聲音聽著悶悶的,仿佛是堵在榮習(xí)心口一般,他被這嗚咽聲絆住了腳步,在屋外站了好半晌。不知是該敲門等她來開,還是自己直接進去。 ——何時他也變得這般為一個姑娘束手束腳了? 咚咚的敲門聲響起,屋里的哭聲卻忽然止住。榮習(xí)又敲了兩下,才聽得小姑娘帶著哭音,有些軟綿綿地問了句:“誰呀?” “是我?!?/br> 榮習(xí)等得都快不耐煩,小姑娘才磨磨蹭蹭過來,卻只隔著門同他說話。 “三爺有事嗎?” “我沒事就不能來嗎?” “我累了,三爺若沒事就回吧?!闭f完,這丫頭當(dāng)真走回床邊去了,榮習(xí)在外頭都能聽見腳步聲。 榮習(xí)心里本就不暢快,這下可真是火了,也不管她,直接推門進去。 春花原本半趴在床上,臉埋進枕頭里,無聲哭泣著,聽見榮習(xí)進來,驚得直接坐起。 “三爺?shù)降缀问???/br> 榮習(xí)走到她跟前,瞧了瞧人,卻覺光線太暗,看不清楚,索性先走到一旁將床兩邊的蠟燭點上。 再走回床邊時,春花已經(jīng)從床上坐起身,正用袖子抹著眼淚。 那張白皙痩削的臉上還掛著淚痕,眼睛也紅得不成樣子,瞧著小姑娘這副樣子,方才醞釀好的“質(zhì)問”的話,榮習(xí)全然都忘了。 竟像是生生被人捏住了喉嚨般,半分指責(zé)的話也說不出口。 春花眼見著榮習(xí)搬了凳子到自己身邊坐下,陰沉著臉,只怕又是來訓(xùn)自己的。 不過她今日確實不該跟著鶯兒去什么家宴,他生氣也是意料之中,只是再怎樣也不至于要親自跑到曉風(fēng)院訓(xùn)話吧? “哭什么?”榮習(xí)都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耐心,坐下來跟個小姑娘討論為什么哭。 “我心里難過就哭一會兒?!?/br> “難過什么?覺得委屈了?還是我欺負你,或是待你不周了?” “你不是一直欺負我嗎?”春花這會兒本就脆弱,聽著榮習(xí)這問話,頓時又忍不住,淚水涌了出來。 榮習(xí)皺眉,搞不懂這好好說著話,怎么人也能哭的。 “我怎么欺負你了?” “你就是欺負我,你知道我喜歡你,黏著你纏著你巴著你,就對我冷言冷語……” “你就為這事哭的?” “那卻不是?!?/br> “那就給我說說是因個什么緣故才躲在這哭?!睒s習(xí)從旁邊妝臺拿過個帕子遞給春花,“臉都哭花了,擦擦。” “我為自己哭,同三爺沒關(guān)系的。我哭自己蠢,不爭氣還做春秋大夢!” 春花氣鼓鼓地說,像是真跟自己生了多大氣一樣,榮習(xí)頭回見她這模樣,竟還覺得……有點可愛。 “二夫人沒安好心,我就不該跟著那個鶯兒去,可我腦子笨,轉(zhuǎn)不過那個彎來,竟就跟著人去了,讓三爺難做了……” “嗯,是有些難做,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沒必要這樣?!睒s習(xí)在一旁冷淡開口。 春花只自顧自往下說。 “我不僅蠢,還是個愛做夢的,不爭氣的,竟以為自己的身份真能配得上你,巴巴得喜歡你,你對我冷淡得緊,討厭我,我也瞧得出來,可我怎么辦,我就是喜歡你啊……” 春花頭低下去,四五個月來,她還是第一次在榮習(xí)面前這么情緒外露。 “何春花,感情這事,你得講道理。你喜歡我是沒錯,但我也說過,眼下我沒工夫也沒那個閑心談情說愛,我跟你也說得明白,你要還想跟著我,我不攔,但你若哪天受不了我這樣,可以隨時走?!睒s習(xí)也不是第一次潑春花冷水了,只不過這次的更冷更多些。 春花聽了這話,怔怔地抬眼看著他,“可你只是現(xiàn)下沒心思啊,你沒說不喜歡我,那我可以等,等你什么時候有親情了就好了,你不想我纏著你,我可以盡量少打擾你,只是你別趕我走……” 榮習(xí)輕嘆口氣,拿這丫頭也是沒辦法。 “就這么喜歡我?” “嗯,喜歡?!?/br> 榮習(xí)被逗樂了,又說:“那你聽著,你不用因為身份上的事鬧不高興,我沒看不起你,我爹和二夫人她們你不用理。旁的我不多說,你既知道我是個什么態(tài)度,還想留著,我也不攆你走,但你若想走,隨時可以跟我說?!?/br> 春花其實沒想過榮習(xí)今晚會來的,她原本只是想自己發(fā)泄一下,聽他這樣心平氣和同自己說話,心里陰霾早就散去一半了。 “方才也是因為這些才急著跑的?” “不是,怕你罵我?!?/br> 榮習(xí)輕笑了聲,似是隱忍,半晌才開口,“今兒是頭一次,我來哄你,往后再沒這好事,有事說事,悶頭哭我可懶得搭理。別到時候再在我這哭壞了眼睛?!?/br> 說完,又瞥了眼春花,嫌棄道:“哭得跟紅眼睛兔子似的?!?/br> “我知道了,三爺。可是您怎么知道我在房里哭?” 春花眨巴著水汪汪的眼睛看向榮習(xí),似乎真對這問題很是好奇一般。 榮習(xí)抬手揉了揉鼻尖,有幾分不自然地回道:“碰巧路過這兒,聽到的?!?/br> 今晚真是反常了,榮習(xí)對自己這樣子嗤之以鼻,竟被個小丫頭幾滴眼淚收服了?他抬頭又盯著小姑娘看了幾眼,自覺是不能再久留,自己的心都不受控制了。他還是得先發(fā)制人才行。 故而,榮習(xí)不等春花再開口,先拋了個問題出去。 “哭了這一通,明兒一早醒了還喜歡我?” “嗯,喜歡的?!?/br> 不知怎么,聽著這話,榮習(xí)忽然覺得心情很是愉悅,忍不住從喉間發(fā)出了聲輕笑。 ※※※※※※※※※※※※※※※※※※※※ 榮習(xí):不是說不纏著我了? 春花:我說盡量不纏著。 榮習(x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