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配
只可惜紙包不住火,鈴蘭前腳離了廚房,后腳就有小廝將事情報到榮習耳邊。 那時榮習正飲著茶想下午小姑娘來找他的事,他自己也覺得意外,自己竟能對她這樣和顏悅色說話了,大抵真是這幾日沒見人纏著他,就不覺得她有那么惹人嫌了吧?又或者是吃人的嘴短,自己沒忍住饞,吃了人家的東西,還怎好再說些不中聽的? 榮習越想越覺得合理,必定是這樣的,他才不會平白無故對纏著自己不放的小姑娘改觀,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不怪他。 思緒正放松的時候,聽到小廝來報的消息,榮習眉頭都沒皺一下,很是平常地道一聲:“知道了。” 這便完了。 一旁站著的,也聽到了事情經過的李明都覺得不可思議,這鈴蘭囂張至此,三爺當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管了?可看一旁重新翻起賬冊來看的自家爺,好像確實沒有要如何的意思。 過了許久,李明以為這事都過去了,榮習卻緩緩開口,問道:“府上的丫鬟一般是多大年紀配人?” 李明一愣,轉念又明白了,恭敬答道:“不得要緊差事的,小的十二三就能說人家,到了十五就嫁,大些的也有十五六才說親,到了十八嫁出去的。差事要緊的、主子跟前得臉的,一般都要到二十才許人?!?/br> 這事自然不能就這么過去。從前榮習忙著讀書,是盼著能考取功名,他不在是鈴蘭驕橫些他也都忍了,可他本也不是學文走仕途的料,如今既然決意從商,在仁祿堂的時間必然少不了,那是再也不能容忍鈴蘭這般了。 前幾日路上時,鈴蘭對春花的那番話和盛氣凌人的傲慢態(tài)度,榮習一直沒忘,因為這件事早就對鈴蘭不滿。 不管春花是個什么出身,但既然是自己帶回來的人,就由不得他身邊的一個下人隨意指點教訓,即便是他有些嫌惡春花難纏,那也能他這樣,旁人卻不許對他帶回的人有半點不敬。 鈴蘭沒這個眼色,又太過把自己當回事,榮習尚未因春花借廚房的事說什么,她倒先罵嚷起來了? 榮習可不是個能忍耐的,看人不順眼自然不會久留,打發(fā)的越遠才越好,眼不見才為凈。 榮習在書房里看賬冊到半夜,鈴蘭從外頭進來,說是床都鋪好,熱水也備下,來叫榮習早些睡的。 “嗯?!睒s習清清冷冷地應了一句,卻仍未停筆,半晌才接著道,“你到我院子里多久了?” “回爺的話,到如今快八年了。” “那是夠久的,這么些年辛苦你了?!睒s習將最后一筆寫完,才抬起頭看向鈴蘭,目光清淡,讓人瞧不出情緒,也不知是喜事怒。 鈴蘭一聽,當是榮習感念她這些年的辛勞,低眉笑得有些嬌羞。 “爺說笑了,都是鈴蘭該做的,能到三爺跟前服侍是鈴蘭的福分。” “福分談不上,我從前不常在仁祿堂,這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事你沒少費心,福分沒什么不說,還叫你受了不少累?!睒s習并不理會鈴蘭的嬌羞,仍舊冷漠地問,“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了?!?/br> “嗯,也不小了?!?/br> 鈴蘭越聽越覺得榮習今晚這番話不尋常,好端端地突然問起這些,又是年紀又是受累的,這樣念舊必是有原因。她想給榮習做小的念頭雖未同人說過,心里卻是千思百想的,如今榮習這番話只讓她往好的方向想,莫不是自家三爺有意將她納進房里? 面上不敢顯露,鈴蘭心里卻已是山水畫一樣地勾勒開了。只是很快,便被榮習兜頭灌了盆冷水,只聽得他道—— “你爹娘如今還在府上的廚房管著采買?” 鈴蘭臉色僵住,她確是岑府家生子,可她爹娘卻從未做過廚房采買,原先伺候過岑老爺的生母,后來就去莊子上做事了,爹娘做采買的分明是青萍才對…… “三爺記錯了,我爹娘現如今仍在莊子里頭呢?!?/br> 鈴蘭方才的神色都被榮習盡收眼底。榮習微不可查的扯了扯嘴角,他怎會不知道鈴蘭的父母是在莊子上做事,這樣問不過是有意為之,想要告訴她,自己并不把她當回事,更別提是上心,她那些歪門邪道的心思最好也別往他面前賣弄。 “那是我記錯了,怪我從前忙,也不大關心你們,眼看你都十九了,也還沒張羅讓你領個清閑的差,好早點讓你許個人家,今兒既提到了,你明兒就和垂柳、青萍交接下,早些回爹娘身邊嫁人吧?!?/br> 鈴蘭當即愣住。 榮習卻哪里管她?當做沒看見一樣自顧自往書房門口走。 待鈴蘭反應過來,哭鬧著追上去時,榮習已經進了臥房,李明在外頭攔著鈴蘭,不讓她進,聽著她還欲吵嚷,怕擾了三爺休息,直接讓人將她拽走了。 鈴蘭這一出鬧了好大的動靜,她被榮習攆出去發(fā)配嫁人的事第二天便傳開了,整個仁祿堂就沒有不知道這事的人。 唏噓也有,嘲笑也有,素日里鈴蘭的作風早就遭人不喜,但她畢竟在主子跟前得臉,許多人是敢怒不敢言的,如今咋一聽鈴蘭竟失勢了,可不得揚眉吐氣在心里嘲笑一番? 可眾人皆不知道是因個什么緣故才會這般,若說是主子賞臉想給配門好親,那自然是該將人家都給定好,嫁妝上也有貼補,像鈴蘭這般直接打發(fā)出院子的,那就是遭主子厭惡了。有好事的人往李明處打聽,卻不得答案。 這下也有些人人自危起來了。三爺突然就攆了人,連個緣故都不清楚,鈴蘭尚且還是個得臉的都要如此,那他們這些人……從前只當榮習年紀還小,好糊弄些,如今看可不是這么回事。 春花卻是早起過去仁祿堂時才聽得這事的。她去的早,連早飯也還未用就過去了,一進院門就發(fā)覺不對勁兒,往日里榮習的院子是很熱鬧的,常有下人在院中來往忙活,今雖也有掃院子和來去的人,卻一個個死氣沉沉,也不彼此交頭接耳說小話了。 仁祿堂的下人大多對春花不友好,春花也懶得理他們沉悶不沉悶的,只是不知道他們這幅樣子是不是和榮習有關。難不成是……榮習病了? 這么一想,可把春花嚇了一跳,主子病了,下人們不敢再張揚,都斂眉屏氣的,可不是很說得通嗎? 春花當下便急了,也顧不得細想這其中有許多紕漏,只想著盡快去瞧榮習是不是真病了,連忙小跑幾步到榮習臥房前,外頭守著的小廝自是不讓她進,爭執(zhí)間鬧出的動靜,榮習在屋里都聽見了。 “讓她進來。” 既是三爺放話,小廝也沒有再攔著的道理,春花順利地推門而入,小臉兒都急紅了,焦急之色都顯在臉上。她忽生出個念頭,可別是因吃了她做的東西才病的。 進去一瞧,見榮習才剛穿好衣裳正從里間出來,面色如常,步伐穩(wěn)健,絲毫不像病了的樣子。春花吸了吸鼻子,一顆心可算平靜了。 “大早上來我這鬧騰什么,昨兒不是剛跟你交代過,少來打擾我?” 榮習繞過人去,到桌邊坐下,轉頭對金桂說:“傳飯吧。” 春花抿著唇跟過去,在榮習身邊站定,這會他坐她站,春花竟要低頭才能瞧他,并不理他的發(fā)問,春花仔細打量著榮習,還是忍不住開了口:“三爺,你真的沒事???” 榮習不解她這話里的意思,“我能有什么事?莫名其妙?!?/br> 春花得了這答復,才終于徹底放下心,轉而笑了,“方才我見院子里的人都板著張臉,大氣不敢出的樣子,還以為是你病了?!?/br> 金桂這時已傳了早飯過來,正跟著青萍一樣一樣的往桌上擺。 榮習被春花這話逗樂了,嗤一聲,好整以暇地抬眼輕瞥春花,道:“就說你腦袋不靈光,也不仔細想想,我若真病了,這院子里還能這么平靜?不說得有郎中,府上其他人總要過來探望,你渾身冒傻氣,也只會說些傻話。” 春花噘嘴,她的確沒想過這么多,起了一個念頭也不思考是否合理,便只顧著往下想。這次可是讓榮習瞧了大笑話了,不過他從前也沒少見自己出丑,這也不算什么。春花面對榮習時,總是很容易情感大過理智,榮習也未說錯,她在他面前,確實沒那么聰明。 “我就是太擔心三爺了?!贝夯ǖ椭^,兩只手在身前絞著,倒有幾分挨訓后委屈的樣子。 榮習哼笑一聲,拿起勺子喝了口粥,見小姑娘還在原地低頭站著不動,覺得好笑,他今兒可真沒說什么難聽的話,她大早上來鬧騰他都沒教訓呢,至于這般委屈嗎? “用過早飯了嗎?” “???”春花顯然沒想到榮習會問這個,抬頭去看他,很快又低下去,聲音軟軟的,“沒有。” “那還傻站著干什么?坐下吃飯?!睒s習說得自然,仍在舀著粥喝,仿若這就是件尋常小事一般。 春花卻不同了,頗有些受寵若驚。 “我、我……我可以嗎?” “少費些話,我上午同爹有事要說,吃完就走,若我吃完了你還沒完,我可不會讓人等你,直接就讓她們收走?!?/br> 春花一聽,趕緊坐下,見金桂要給自己盛粥,趕忙攔下,說著她自己來。 早飯間,榮習便沒再說話了,臨走前倒是囑咐了春花老實些,別惹事。 待他走遠,春花才扯住一人問發(fā)生了什么事,怎么大家都怪怪的。在聽說是榮習要將鈴蘭打發(fā)嫁人后,才想起今早上確是只見著了垂柳、青萍和金桂三人,未曾見過鈴蘭。再細問緣由,卻一個個都說不知道。 春花對榮習身邊的人其實都不大上心,但鈴蘭卻有些不一樣,她知道鈴蘭在榮習身邊是有些地位的。 原先榮習在崇安賭坊是獨來獨往的一個人,身邊并沒個人伺候,是他快要回青州時,岑府才來了好些人過來接。春花就是那時第一次見著鈴蘭的。 彼時春花很是挫敗,她在榮習面前各種表現討好,也不見他有半分動心,反而還開始有些疏遠自己。但她不氣餒,仍舊每日跟著榮習,那天忽見榮習房里多了不少人,站得離榮習最近的那個便是鈴蘭。 春花不知他們是來做什么的,擠過眾人走到榮習身邊,喊了聲榮習哥哥。 榮習未理會春花,眼都沒抬一下。 鈴蘭見著不知哪里冒出來的小丫頭,三爺都不理人,她還站那賴著不走,想賣個巧替主子出頭,開口很是嚴厲:“哪里冒出來的丫頭,哥哥也是你叫的?我可不知道我們府里何時多出來位小姐呢?!?/br> 春花哪里見過這陣仗,被鈴蘭生生唬住了,連聲招呼都沒打,被嚇得直接跑出門去。 現在想起來,春花還是忍不住渾身一凜,鈴蘭強勢,又得臉面,怎么就突然得罪榮習了? 再見到鈴蘭已是三日后了。 榮習做事利落,不喜廢話,決定了要將鈴蘭打發(fā)出去之后,很快便差人給她爹娘送了消息,又讓垂柳將院子中她的東西都收拾好。 起先三日,李明怕鈴蘭鬧騰,將她帶到院子后頭住著,今兒東西都收拾好,可以直接讓人出府去了才將人帶回來。 哪知道被晾了三天的鈴蘭,仍然不甘心這樣被攆出去,尋了個機會便摸回了仁祿堂。一路又哭又喊,又似是碰巧,正遇上榮習在院子里逗鳥,春花正站在一旁黏著人說話。 這下鈴蘭倒連屋子都不用進,直接在院子里就見到了榮習,撲通一聲跪下去。身后小廝拉扯著,她也不肯退半步。 榮習和春花聽到動靜,一齊回過頭,榮習很是厭惡同人廢話,他說出的話也絕不會收回,既是攆她走,便不會再有轉圜余地,這般糾纏便沒意思了。 “三爺,我知道錯了,我往后必定更盡心做事,您別趕我走了?!扁徧m這幾天也不是沒琢磨出點事兒來,今兒她也裝模作樣套了李明不少話,大約明白了三爺是因她輕慢苛待春花那丫頭,才生了攆她走的念頭。 可是她明明親眼見的,三爺根本不拿那丫頭當回事!怎么會……怎么會為了她攆自己走呢?鈴蘭覺得三爺就是在氣頭上,她說些軟話,應是還能留下的。 嘴上說著不算,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兩個小廝都拽不住她,手伸出去就要抱榮習的腿。 “三爺再給我次機會。看在我這么多年忠心的份上,三爺饒我一次吧……” 榮習始終冷冷淡淡,話未說半句,只使了個顏色給小廝,明顯是讓人將鈴蘭拖出去的意思。 鈴蘭見榮習似是鐵了心攆人,頓時不管不顧發(fā)起瘋來,使勁兒晃著身子將兩個小廝甩開,就沖春花撲了過去,嘴里還叫嚷著:“是你,一定是你這個野丫頭在三爺面前嚼舌根——” 春花本就被眼前鈴蘭痛哭掙扎的樣子看呆了,等人朝她撲來時更是來不及反應,直接愣住,以為這推搡必定是要生受了,縮起細瘦的肩膀,緊閉上了眼。 可卻沒有預料中的推搡落下,耳邊只響起一聲榮習的怒吼。 “你瘋了!”一直冷眼旁觀,不欲廢話的榮習忽然一步上前,擋在春花身前,緊緊抓住了鈴蘭胡亂揮著的手腕。 ※※※※※※※※※※※※※※※※※※※※ 我的兒為何要自己打自己的臉?說了攆人走就沒有轉圜余地了??可你攆了春花丫頭好幾次了,她還好好住在你府上呢! 榮習:是她非要跟賴在我這的?。ㄎ也皇俏覜]有別胡說 八卦圖:噢,那行,下章我先把春花打發(fā)了。 榮習:娘……兒子錯了,別把你兒媳婦送走。 ———————— 春花:三爺是因為我才想教訓鈴蘭的嗎? 榮習:怎么可能?! 八卦圖:是!是?。∫郧扳徧m也做過很過分的事,他都不管的??! 榮習:閉嘴。 —————————— 鈴蘭自以為是,沒腦子,目光也短淺,以為沒有春花,她就能給榮習做小,并且是唯一的小。唉,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