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心思，淡淡地對徐先生略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請稍等?！?/br>
    這一個稍等，就讓徐先生等了一個多時辰。

    他旁邊隨行而來的侍從早就有點(diǎn)坐不住了，時不時地抓耳撓腮，在大堂里走來走去，活像是一只停不下來的猴子。

    好在徐先生他早就墊過了肚子、現(xiàn)在沒什么特別饑餓的感覺，更不用說他是個沉得住氣的性子，所以一臉氣定神閑，為了保持好的狀態(tài)，他茶水都不曾喝過幾口。

    沒過多久，后院里漸漸地飄來了隱隱約約的香味，這香味像是一條用香料鋪成的絲綢路，飄柔婉轉(zhuǎn)，慢慢悠悠地蕩到了大堂中央。

    徐先生跟著陳員外這些年，京城的珍饈佳肴他也品嘗過不少，漸漸地，舌頭就被養(yǎng)刁了，吃什么都覺不出什么味來。陳員外也是如此，所以才特意派了和他差不多情況的徐先生過來鑒賞，若是能把這人打動，那么這味道也絕對稱得上美妙了。

    而此時，徐先生那根許久都不曾嘗到鮮味的舌頭聞香而動，口中也漸漸地誕出了口水來。他咽了咽喉嚨，轉(zhuǎn)頭一看，看見眾人臉上都是欽羨、期待的表情，唯有其中的一個黑衣少年、懶洋洋地靠在墻上吃果子，表情習(xí)以為常，甚至……

    甚至還有點(diǎn)得意的表情。

    徐先生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他剛要再去仔細(xì)看，但是那黑衣少年吃著果子的手一頓，他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把那顆果子給咽了下去，然后拍了拍手站了起來，眼睛緊地盯著面前的一處——

    徐先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見通往后院的簾子被拉了起來，小雜役小心翼翼地提著簾子的一角，不讓它滑下來。

    宋阮手上端著一個托盤，從簾后穩(wěn)穩(wěn)地走了過來，而在他的盤中，擺著五六盤精致的菜肴，雖然菜色看起來很多，但是裝的盤子卻很小，根本不夠吃幾口的模樣。

    他走到徐先生身邊，把托盤放下，把里面的菜一一拿了出來，擺好，“拌小青菜、辣炒雞塊、紅燒rou、清蒸桂魚、豆腐湯……”

    宋阮每報(bào)一次菜名，張書生就要提起袖子來擦一擦汗，當(dāng)報(bào)到清蒸桂魚的時候，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張書生不為別的，只因宋阮擺上來的不是一整條魚，而是半條被去了骨的魚，大的骨架全部被抽走，只剩下一塊塊軟綿白嫩的魚rou擺放在盤子中央，上面撒了蔥花、香菜，還滴了幾滴香油，看起來特別素雅別致，好看地緊。

    可是，再好看……那也是條散魚啊，魚的形狀都丟了。

    掌柜的手藝好他們是知道的，但是今天徐先生來的目的也只有一個，就是替陳員外來試菜。這樣大的鑒賞會，想必別家的都是鉆研各種新奇的菜譜。

    掌柜的難不成真想著靠這些家常菜來取勝嗎？

    在場的沒有一個人能給他解答，唯一可以解惑的徐先生看著那一溜的家常菜，臉上沒有露出任何表情，他擦了擦筷子，然后輕輕地夾了一塊桂魚rou，放入了口中。

    蔥香和香油的味道都很重，但是就在魚rou觸到他舌頭的那一瞬間，魚rou的鮮美就瞬間充斥了出來，還沒等他咀嚼一口，那微咸卻又清爽的味道就像是一條溫婉的河流遇到了一場洶涌的雨，它們混在一起，沖破堤壩，肆意的流淌在口中的任何可到之處。

    這一塊魚rou徐先生咀嚼了很久，直到魚rou完全被他吞下了肚，他舔了舔牙齒，還能感覺到魚rou的味道清晰地烙在了他的舌頭上，叫他此生難忘。

    徐先生呆坐在那里，愣了好久，直到那魚rou的味道漸漸地淡了下去，他才慢慢地抬起手，想去再夾一塊魚rou。

    但是盤子本身就很小，裝不了多少東西，宋阮為了美觀，也沒有將魚rou堆疊，所以仔細(xì)數(shù)一數(shù)，徐先生發(fā)現(xiàn)里面并沒有多少魚rou。

    徐先生眼神微黯，雖然他很想再吃一塊魚rou，但是他有個小習(xí)慣，就是喜歡將自己愛吃的東西留到最后慢慢品嘗，畢竟如果吃完，就沒有了。

    他抿了抿嘴，有些不舍得地把筷子調(diào)了個方向，轉(zhuǎn)向了辣子雞。

    早就腌制好、本來是準(zhǔn)備給楊苑做晚飯的雞大腿被切成一個個的小塊，放到油鍋中微微炸了一下，期間調(diào)好醬料，再將雞塊復(fù)炸一下，炸制表面金黃脆嫩取出。

    然后再將炸好的雞塊和炒熟的辣椒、蔥蒜等一起翻炒，最后裝盤的時候再倒入一些剛才勾好的醬汁。

    雞rou表面酥脆、里面香軟滑嫩，輕輕咬一口，不僅帶著幾分燙、就連那上面的辣氣都忍不住讓人先停下來喝杯水，再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

    干辣椒是選的川蜀之地的辣椒，那辣味，能將世間最寡淡的唇都染成熱烈的紅色；再配上勾兌好的醬汁，咸辣味濃，簡直像是個調(diào)皮的小炮仗，在徐先生的嘴里炸來炸去，一刻不得消停。

    徐先生喝了一大杯茶，口中的辣味仍未消減。而他的兩片嘴唇已經(jīng)火辣辣的，又紅又腫。

    他嘶嘶地吸了幾口氣，眼睛瞟到桌上還未動過的拌小青菜，他直覺這道菜絕對不會讓他失望，而他的身體也做出了更快的反應(yīng)——他的手飛速地夾了一筷子、然后塞進(jìn)了口中。

    青菜中本身就帶了點(diǎn)獨(dú)特的青澀苦味，平時吃起來不免叫rou食主義者覺得太過寡淡，但是徐先生卻覺得，當(dāng)他的牙齒將菜葉咬斷、菜汁迸逆在他口中的那一刻，這素雅的味道立刻像是一口溫柔甘甜的泉，又像是一場及時的甘霖，撫平了剛才的辣味，讓他那顆跟著辣椒一起發(fā)燙起來的心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宋阮站在一旁，嘴角掛著彬彬有禮的笑容，看見徐先生如他所料地、風(fēng)卷殘?jiān)埔话愕貟哌^桌上的每一道菜，最后靠在了背倚上，難以自抑、又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

    徐先生走之前，什么都沒說，他從口袋中摸出了十兩，放在了桌上作為飯錢，又用欣賞的目光看了宋阮一眼，嘴角露出了很是滿意的笑容。

    他現(xiàn)在算是知道為什么那個黑衣少年會露出那樣的表情了，能天天嘗到這樣的廚藝，又怎么可能不得意呢？

    徐先生一走，張書生連忙擦了擦腦門上油亮亮的汗，他舒了口氣，臉上露出了開心的表情，“掌柜的，我看這次是十拿九穩(wěn)了吧？”

    他又指了指徐先生的那一桌，嘖嘖驚嘆，“你看，那個徐先生就差沒把盤子里的醬給舔了……還省得我洗盤子了呢。”

    楊苑哼了一聲，不耐煩地噓他，“你惡不惡心?！?/br>
    “……”

    宋阮聽張書生說完那句話，忽然眉骨處狠狠地跳了一下。他慢慢走到桌邊，抬起手覆在了胸口上，喘了一口氣。

    楊苑幾乎在他邁腿的那一瞬間就發(fā)現(xiàn)了他的不對勁，立馬走上前來扶住了他，“怎么了？”

    聲音里帶著抑制不住的關(guān)心。

    宋阮閉上眼睛，不確定地低聲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有點(diǎn)慌。”

    這不應(yīng)該啊。

    但是到了晚上、店鋪快要打烊的時候，宋阮終于知道了他心慌的原因。

    “掌柜的！不好了不好了！”

    小雜役慌慌張張地跑了進(jìn)來，進(jìn)門的時候還摔了個跟頭，他滿身的灰都來不及顧，驚慌地叫道，“徐先生吃了我們的菜，人差點(diǎn)沒了??！”

    第26章

    這小雜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店鋪本來已經(jīng)快要打烊了。

    楊苑拉著一個小跑堂的坐在桌子邊玩骰子，宋阮看那小跑堂的玩了一晚上都沒有贏一局, 而楊苑的臉上則是很神氣的模樣，他眼角忍不住泛起了些許的笑意。

    然而這笑意未能持續(xù)很久, 宋阮聽見這則消息，上揚(yáng)的嘴角也慢慢地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