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源的想法，是他知道彗星的存在后冒出來的，他每次看著許秋來，無法坦誠以待的愧疚幾乎要把心淹沒，迫切想做些什么抱歉、去彌補，可又實在沒有勇氣承擔許秋來知道他身份的后果，既然如此，他干脆自己替亞璟償還，公布微風源碼。

    陸離是微風的老板，也是這家企業(yè)的精神領(lǐng)袖，盡管公司運營已經(jīng)交由專人團隊打理，但在技術(shù)相關(guān)層面，從公司成立到現(xiàn)在，陸離的決策基本鮮少有人質(zhì)疑，直到這次提出這個方案，他遇到了不止一點阻力，所有人都覺得他太瘋狂了。

    他最初建立這家公司的性質(zhì)是玩票，想要追求極致的安全技術(shù)和全新的未來互聯(lián)網(wǎng)模式，可當他的個人的愛好變成事業(yè)，隨著公司發(fā)展，數(shù)百員工為之努力的時候，夢想就不再是他一個人的夢想，他需要對所有追隨他的伙伴和員工負責。

    開源有利有弊，不到最后，誰也不知道結(jié)果是什么，這項決策直到上周通過公司管理層的投票后，才徹底拍板，將開源的十一個項目定下來。

    大家最后還是選擇相信他。

    公司趕在最后關(guān)口入圍全球開源社區(qū)頂尖貢獻名單，國內(nèi)一片贊聲，陸離看完報紙，卻沒什么興奮的情緒，這些天他一遍遍在猶豫和自我說服中間渡過，直到瞧見國內(nèi)炸開鍋的版塊討論，還在自我懷疑，他問賀教授，“我是不是做錯了？”

    為了他一個人的私心，而將公司的前途命運放在未知的案板上。

    賀教授注視著他，他幾乎從來沒有在孫子臉上看見過這樣迷茫的表情。

    陸離一直很明確自己想要的東西是什么，從十幾歲起上大學(xué)，到組建自己的安全技術(shù)團隊和技術(shù)體系，把一家名不見經(jīng)傳的安全工作室發(fā)展成今天的國內(nèi)安防行業(yè)的頂尖標桿，只用了短短幾年，他每一步都走得堅定又穩(wěn)實，厚積薄發(fā)，直到一鳴驚人，這是當初陸離開始組建團隊的時候，是任何人都沒有料到的。

    “雖然確實是莽撞了一些，但畢竟人不輕狂枉少年，現(xiàn)階段的冒進，我都認為情有可原。”

    賀教授努力寬慰年輕英俊的孫兒，“既然已經(jīng)做出決定，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停下來或往后退的可能，任何彷徨都于事無補。你不必自責，換個角度想，開源為你公司帶來的技術(shù)人才引流，目前在國內(nèi)算是個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趁這個機會打響公司的招牌，讓所有人看到你們優(yōu)秀的代碼，也得到更完備更優(yōu)化的社區(qū)反補、更穩(wěn)定的開源項目。ibm不正是因為更早的致力于開源，才有今天的規(guī)模？通往羅馬的路不止一條，選擇圍繞開源建立服務(wù)和項目和產(chǎn)品，也不失為一種更好的賺錢方式，只要你的核心團隊有著足夠的競爭力，就永遠能在這片洼地站穩(wěn)腳跟，不必擔心被大浪淘走?！?/br>
    “這些我都知道?！?/br>
    “那你還在害怕什么？”賀教授不解，“微風這次開源，為國內(nèi)建立一個有生機的開發(fā)環(huán)境起了非常好的導(dǎo)向作用，從這一點上講，回饋社區(qū)，貢獻社會，心系家國未來，也算不辱沒你為q大人的精神與胸懷，不管怎么樣，這一次，我都為你感到驕傲?！?/br>
    陸離沉默坐在落地窗前，看著外面那片湖光塔影陷入沉默。他從前是心懷坦率。一往無前的，所以做出任何決定都心無旁騖，不偏不倚，只有這次，他知道自己完全不是因為什么人文情懷和社會責任感，他只是用了另一種方式為自己的膽怯買單。

    “外公，”他忽然開口，“我有兩段源碼，想請你幫我對比一下相似度?！?/br>
    賀教授接手他推過來的硬盤，疑道：“什么復(fù)雜的源碼框架，你自己還拿不定主意？”

    “不是拿不定主意，我……”陸離蹙緊的眉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回頭直視老人：“里面第一個文件里是九州1.0源碼，第二個是彗星不到十萬行的核心，是當年光赫許問的作品，如果您老也覺得像，我想請你幫忙背書，向所有人證明這一點?！?/br>
    這是他最后能幫許秋來做的事情。

    如果想在國內(nèi)找?guī)讉€資格比賀教授更老，地位更超然、更受人尊崇的互聯(lián)網(wǎng)人，絕對是扳著手指頭都能數(shù)的過來的，賀老來做這個人公示人再合適不過。

    賀教授消化了一番他話里的意思，“你這是……”

    “我打電話向亞璟的開發(fā)組現(xiàn)任的技術(shù)總監(jiān)求證過，九州1.0原設(shè)想跟框架，是亞璟電子以通過向啟辰注入資金的條件同啟辰季光明換取的版權(quán)，但源碼作者另有其人，交易是非法的?！?/br>
    “十年都過去了，你還是要和你父親對著干啊，這次還要把我也帶上了?！?/br>
    “不，我不是為了他，我是為了正義和公道。”

    賀教授搖頭不信，“拆自己家房子，你父親知道肯定要大發(fā)雷霆，后果你能承擔嗎？”

    “我既然決定了，就絕不后悔。”

    第138章

    q大開學(xué)時候，正是各種宣講和校友返?；顒虞^頻繁的月份，告示欄里貼滿講座海報，各種校園公眾號的宣講不留余力公告，廖雪只扼腕感慨陸離為什么不肯來。

    “他上學(xué)期不是剛來過嗎？”

    “那已經(jīng)是上學(xué)期了，這半年微風都不知道又上線多少服務(wù)了，互聯(lián)網(wǎng)革新發(fā)展這么快，他得多來講幾次，說真的，秋來，陸神要是肯像別的大佬一樣，帶著他的俊臉到處演講宣傳一下，知名度保準比現(xiàn)在高出十幾個倍啊?！?/br>
    “他搞技術(shù)的又不是搞營銷的，要真讓他天天跟人打交道，他肯定不自在?！痹S秋來隨口答著，腳步在宣傳欄中間的海報面前停步。

    “軟件學(xué)院校友畢業(yè)十周年紀念活動，”廖雪念出聲，“你對這個感興趣?。俊?/br>
    許秋來指著其中一行，“黃靖安，亞璟電子的現(xiàn)任云計算技術(shù)核心組長，我對這個比較感興趣?！?/br>
    “你以后想去亞璟電子工作？”廖雪分析，“雖然亞璟的薪資水平是幾家大廠里待遇最好的，但這種制霸型企業(yè)沒資歷一般比較難出頭，你這么好的成績，真的不劃算立刻去工作，不管保研還是留學(xué)……”

    “我沒說要選擇亞璟電子啊，我就純粹想聽下國內(nèi)安全產(chǎn)業(yè)鏈下上游生態(tài)，聽師兄講講亞璟電子相關(guān)，就一個學(xué)術(shù)講座?！?/br>
    “哦，那你去吧，”廖雪聽清楚講座內(nèi)容很快失去興趣，“我還是比較想去那天另一個創(chuàng)新聯(lián)盟儀式，有漂亮的師姐和小蛋糕吃……”

    許秋來自然不是為了聽什么講座的。

    黃靖安幾年前就曾在光赫任職，當時負責滲透測試安全加固版塊。

    許秋來那時候三天兩頭往他們組跑，摩拳擦掌要和人切磋，可以說在世人大多數(shù)還沒聽聞過這個名字的時候，她已經(jīng)早早發(fā)現(xiàn)了這位大神的才華。

    后來光赫的財務(wù)每況愈下，幾大技術(shù)核心先后被獵頭公司挖走，黃靖安那時雖然名不見經(jīng)傳，但感念她父親的知遇之恩，堅守到公司沉沒，然后才去了亞璟，接觸最前沿的云計算安全，成為國內(nèi)這一領(lǐng)域先行者，在新的公司大放異彩。

    這是一個念舊情的人，她在這個時間點特意找人敘舊，自然有自己的考量，彗星的源碼失而復(fù)得，如今就差一睹亞璟電子九州1.0的源碼，許秋來百爪撓心，她想破頭皮，認識的所有人里，最適合的，也離亞璟電子核心最近的，只有這位大神。不管有辦法沒辦法，得先接觸了才知道。

    =

    軟件學(xué)院的活動日很快來臨，許秋來托志愿者協(xié)會管事的師兄給自己幫忙的機會，進場端茶遞水，正好活動缺人手，沒怎么費力她便獲得了入場的工作牌。

    開場之后，許秋來一直在后臺幫忙，她原本以為自己還要費一番力氣才能接近前臺的人群中心，未曾想幾輪發(fā)言下來，中場休息時，師兄竟朝她一招手，低聲吩咐，“秋來，麻煩幫忙換杯溫開水，那邊有位校友要吃感冒藥?！?/br>
    這是絕好的機會，許秋來自然滿口答應(yīng)，她盯準黃靖安的位置，規(guī)劃好時間，在他的走向與自己的預(yù)定路線最近時，一頭扎進人群中。

    “師姐，你的水?！?/br>
    女士禮貌致謝，秋來收起餐盤轉(zhuǎn)身，恰巧與黃靖安正打個照面，她刻意放慢步調(diào)兩分，沒來得及擦肩而過，黃靖安偏頭目光定住，遲疑道，“許秋來小姐？”

    成了。

    秋來心中不動波瀾，疑惑偏頭，“……黃組長?！?/br>
    這熟悉的稱呼迅速喚醒黃靖安的一些記憶，他辨認著秋來的五官，目光落在她的工作牌上，又有些驚喜，“真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你，你現(xiàn)在q大上學(xué)嗎？”

    許秋來微怔，“是?！?/br>
    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那么多年，她以為人多多少少會變一些，未曾想黃靖安面上三分意外，三分驚喜，不似作偽，是真的挺開心的，

    “靖安，認識的人嗎？”身后有男士聲音傳來。

    “嗯——”他目光探來，似是在向許秋來征詢是否能將她身份道出，秋來無聲搖頭，他接上便道：“是許多年沒見面的meimei了。”

    還是變了一些的，從前的黃靖安在人情世故上可沒有這樣的反應(yīng)速度。

    “你還有這么漂亮的meimei呢，都不早給我介紹介紹！”那人大驚，呼上他肩膀，“你好師妹，我是靖安同學(xué)，祁崗，和他同屆。”

    她含笑，“舊聞師兄大名，我叫許秋來，計算機系大二，學(xué)院人手不夠過來幫忙的?！?/br>
    這人也在亞璟電子任職，職位比黃靖安還要高一些，許秋來事前查得清清楚楚，自然是認識的。

    活動下半程，許秋來大多時間在和黃靖安和他的同事們寒暄聊天。

    黃靖安剛畢業(yè)出來就進了光赫，雖然光赫并不是他職業(yè)生涯最輝煌的時刻，但絕對是最難忘的幾年。秋來十六七歲那會兒，求知欲和好勝心都正在頂峰，他也是個誰都不服的毛頭小子，這姑娘不擺大小姐架子，只纏著大家探討切磋，棋逢對手自然是要分個勝負才酣暢淋漓，正如黃靖安所說，他確實是把許秋來當小meimei一樣看待的。

    后來光赫倒了，這些記憶隨著時間被塵封，他也曾猜想過這個聰明絕頂?shù)呐チ四睦?，但萬萬沒想到，她居然也考上了q大，沿著她父母的路線，一步步重新踏回這個圈子。有些驚訝，但更多的是理所當然的欣慰，就算沒有了父母的光環(huán)加持，她本來也不是個普通女孩兒。

    再往下聊，聊天的方向不可避免就往黃靖安任職的公司亞璟電子去了，畢竟是行業(yè)內(nèi)不能逾越的高峰，難得的交流機會，不止是她，其他人也不會錯過。

    雖然黃靖安是管云計算這塊兒的，但做到項目組長這位置，其他方面一定也有涉獵，許秋來本來就深諳與人聊天的技巧，跟人聊了幾個來回，正要往深處講時，陸離來了電話。

    許秋來這才驚覺已經(jīng)快到下午飯時間了，早上就放了這小祖宗鴿子，再不理他大概真的要糟糕，背過身小聲接了電話。

    “……行，那你在禮堂外邊兒等我，我這邊馬上結(jié)束了。”

    掛了電話，黃靖安的同事祁崗打趣，“男朋友？”

    秋來微笑點頭。

    “我們q大的姑娘果然搶手，一個個都沒畢業(yè)都被搶光了?！?/br>
    話題被打斷，眼看今天不能再繼續(xù)推進，許秋來干脆利落收工，和幾位亞璟電子的校友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反正她也沒想過可以一蹴而就，這個結(jié)局已經(jīng)很令人滿意了。

    主辦方有為返校交流的校友準備的宴席，她和師兄們結(jié)伴走出禮堂，遠遠已經(jīng)瞧見陸離的車在路邊等候。

    或許是覺得之前那輛齊柏林太打眼，他開了一段時間不大習(xí)慣，又換回了從前黑色的老爺大眾帕薩特，無聲無息隱匿在路邊的停車位里。

    “學(xué)妹，不然叫上陸神一起去吃飯吧。”臨別前師兄邀請。

    許秋來猶豫了一瞬，放在平時她多半會婉言謝絕，但今天能有時間多和黃靖安一行人相處，這么好的機會拉近距離，她肯定不能錯過，猶豫著開口，“那不然……我問問他有沒有其他安排？”

    師兄本也就是隨口一說，陸離從本科時期起就不太熱衷社交場合，他是早有耳聞的，眼見許秋來答應(yīng)了，當即驚喜起來，能和陸離這樣重量級別的大佬相處，就算僅僅混個臉熟，也絕對有益無害，“那太好了?！?/br>
    他先朝幾位校友抱歉，將安排座位的任務(wù)交給另一位同事，“我在這邊稍等師妹回話?！?/br>
    黃靖安一行聽到陸神這稱呼，先是愣了愣，還沒來得及發(fā)問，已經(jīng)看見遠處那輛黑色長得像大眾的帕薩特車門打開，男人頎長的身形自后座緩緩下來。

    人群中不知是誰發(fā)出一口倒吸氣的聲音，還真是陸離啊……

    一眾人望向許秋來的目光立刻又不同了，當即改口，“不著急，我們一起等好了，也耽誤不了幾分鐘?！?/br>
    剛剛只把她當做一個能力出眾美麗過人的普通小師妹，沒曾想人家的男朋友居然是陸離，是正兒八經(jīng)的大佬夫人。

    中間如祁崗、黃靖安亞璟電子的一行人，更是主動迎上前跟陸離打招呼。

    為首的祁崗剛開口喊一句：“陸……”

    剩下的半聲“少”字便被陸離威逼的冷眼瞪回去，他率先接過祁崗的手：“你好祁師兄?！?/br>
    幾人立刻心領(lǐng)神會，陸離這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了。

    許秋來對人的情緒一向敏感，從幾位亞璟電子任職的前輩們小跑過來，到握手時的不著痕跡的欠身，都叫她有點兒目瞪口呆。

    她是知道亞璟電子曾跟微風工作室有過幾次合作，但亞璟電子那么大的企業(yè)，幾個不同部門的校友，沒成想他們居然還都認識陸離。

    而且就算陸神年少有為，幾人的態(tài)度也殷勤過頭一些了吧……畢竟是前輩呢，主動過來打招呼也就罷，畢恭畢敬到這地步，實在有點不同尋常……

    她的目光疑惑放在幾人中間轉(zhuǎn)了兩圈，“師兄邀請我們一起吃午飯，你有其他安排嗎，沒有我們就一起去吧?！?/br>
    安排是沒有的，但這種高危環(huán)境再相處幾分鐘，以許秋來敏銳的感觸立馬就能猜到他的身份，陸離不敢冒險，回頭問華哥，“你定好了餐廳的對吧？”

    華哥忽然被喚，領(lǐng)悟著少爺不太友善的眼神遲疑著點頭。

    “只是訂位的話——”許秋來才開口又被陸離打斷，他張口瞎說八道，“款也付了，活動期間概不退款的。”

    “真的嗎？”

    “嗯，排了好久的餐廳，我很想嘗很久了。”

    “那沒辦法了，”許秋來面帶難色，回頭抱歉，“實在不好意思師兄，耽誤你們時間了?！?/br>
    “哪里哪里，師妹好好約會就行，不用顧慮?！?/br>
    第139章

    許秋來上車之后想了半晌，還是覺得不對。陸離確實是厲害，但師兄們怎么能一點兒前輩的節(jié)cao都沒有，一股腦上趕著跟他打招呼呢，連黃靖安這樣的純技術(shù)崗都沒有幸免，心里嘀咕：“你們公司和亞璟往來很多嗎？”